池聿伸手松了松发紧的领口,缓步走到她面前,半蹲而下,眉头紧皱地盯着她上了绷带的脚腕,沉声道:“怎么摔成这样?”

    林颂安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椅的边缘,温声吐露:“刚刚跳舞,走神了。”

    池聿一顿,眼眸微抬,嗓音明明很低,在这空寂的舞厅里却仿佛有回音:“又想到沈澈了?”

    林颂安轻轻点头,很快又摇了摇。

    “疼不疼?”

    “疼。”

    “给你包扎的医生怎么说?”

    “她说,让我最好再去医院拍个片子。”

    “……”

    池聿忽而伸手,绕到林颂安的后背,另一只手臂轻轻勾住她弯着的膝盖,稍一使劲,将人打横抱起。

    林颂安条件反射地揽住他的脖子,借力保持平衡。

    视线扫过男人的眉眼,她声音很轻:“池聿,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早晨坐了他打的车,现在又害他大老远跑过来带自己去医院,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却做得那样义无反顾。

    池聿垂眸看她一眼,又挪开目光,缓缓道:“那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还坚持跳了?”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微蜷,林颂安说:“不想让大家失望。”

    良久,她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倔。”

    林颂安抿抿唇,小声反驳:“我才不倔呢,真倔的话疼死也会跳完的。”

    池聿脚步不停,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继续道:“所以是故意摔的?”

    “也不算,”林颂安说,“一方面脚腕确实很疼了,另一方面——”

    想到了他不久前的嘱咐。

    “另一方面什么?”

    走出舞厅大门,白天正午的光瞬间打在林颂安的脸上,让她下意识躲了躲,“没什么。”

    池聿见状,左手稍稍用了点力,将她往自己怀里按,替她遮住刺眼的光。

    动作间,林颂安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自己脖颈边,温热,又有些痒。

    脚步微顿,喉结无意识地轻滚了一下,池聿目视前方,努力忽视这股异样,偏偏怀里的姑娘不知怎么了,似乎是找不到舒服的姿势,撑着他的肩小心调整。

    他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别乱动。”

    林颂安看不见他的表情,不明就里,盯着他的耳后,轻轻“哦”了声,不动了。

    池聿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挂号、拍片,男人不知道从哪里租来了一辆轮椅,林颂安全程被他推着,指哪去哪。

    等待间隙,林颂安意外地看见了多日不见的丘诗芸,后者站在走廊尽头,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她不太熟练地操控着轮椅上前:“诗芸。”

    丘诗芸听到动静回头,眼里刚刚燃起的欣喜在看见林颂安此刻的模样时,渐渐转化成着急:“林颂安,你怎么回事?”

    “比赛摔了。”

    丘诗芸蹲在她面前,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缠着绷带的脚腕,“严不严重啊,怎么才一周不见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不严重,就是扭到了,没什么大事。”

    受伤对于舞蹈生来说是家常便饭的小事,林颂安之前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不曾到这般程度。

    丘诗芸叹了口气,起身将她推到附近的长椅边。

    “你呢,怎么在医院?”林颂安不解,“不是进剧组学习了吗?”

    “他们主演今天拍医院的戏,我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无聊,出来透透气,”丘诗芸撑着下巴,“哎,我就那么一个小角色,能学到什么?拍了这么多天了也还没轮到我上场。”

    “那你怎么没回学校住?”

    “我姐到洛北玩,正好来看我了,我就陪了她几天,”丘诗芸说,“还好这周就两节课,要不然我出勤又不够了。”

    “这样。”

    “按这进度我今天估计又拍不上,”丘诗芸叹道,“你一会回不回学校,咱俩一起回去算了。”

    “我——”

    “林颂安。”

    未出口的话被身后人打断,林颂安连忙转身,用目光去寻。

    池聿提着东西走到她身边:“片子。”

    “哦好。”林颂安接过来,垂头看了眼医嘱。

    一旁的丘诗芸将目光放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很显然,这个于她有点陌生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她只好扯了扯林颂安的袖子,轻声问:“这谁啊?”

    林颂安回过神,正欲解释,丘诗芸的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我去旁边接一下电话。”

    池聿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随即开口问:“你朋友?”

    “我舍友,刚刚正好碰上了。”

    “嗯。”

    男人无意识地用自己的手掌轻轻摁了摁腹部的位置,前几日刚刚有些缓和的胃病隐隐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林颂安察觉到他的动作,撑着把手借力站起:“池聿,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和我舍友一起回学校,你不用送我了。”

    “脚伤能行?”

    “可以的,拍了片子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事么,”林颂安望着他的双眼,“你快回去吃饭,胃疼的话吃一点药,工作……尽力就好。”

    池聿瞥见她真诚的双眼,明明还是个未进社会的小姑娘,心思却是比谁都敏锐。

    唇角勾了一点点弧度,他依她的话,说了声“好”。

    丘诗芸打完电话的时候,池聿已经离开了。

    “刚刚那人是你哥吗,但我怎么记得他不长这样?”

    “不是,”林颂安整理好被她随手放在长椅上的东西,“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宠物医院的朋友。”

    “噢——是他啊,”丘诗芸想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都好久没见你哥了,你上次不是说他回洛北工作了吗?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来学校找你。”

    林颂安抬起脑袋,手里的东西被她攥着,她说:“他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

    “嗯?为什么?”

    “就是不会来了,”林颂安说,“没有为什么。”

    丘诗芸不理解,心下觉得奇怪,可林颂安摆明了不愿多说,她纵使追问也问不出什么,最后只好作罢。

    她馋着她的手臂,一起往外走。

    -

    十二月中旬,洛北下了一场雨。

    池聿轮休,在潮湿又昏暗的天气里,接连几日都不太舒服的身体终于在这时候达到极点,令他头痛欲裂,发起了烧。

    家里有常备药,就着冷掉的水,他咽下几颗胶囊药,又重新躺回床上。

    放在床头的手机开始不断震动,池聿面露不悦,随手一划,声音又沉又哑:“喂?”

    “阿聿啊,你什么时候能管管你妈?”听筒那头是个中年妇女,“欠了我这么多钱,跟她要也不给,你说说都是邻里,这以后还怎么相处?”

    池聿微顿,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依旧是那熟悉的三个字。

    早知道便不接了。

    “王姨,”他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她欠您多少?”

    “前前后后五千,零头我就不算了,”王姨善解人意道,“你说你在外打拼也不容易,要不是你妈实在不还钱,我也犯不着来找你,是吧?”

    “实在抱歉,”池聿说,“您一会加我微信,我转给您,您看行吗?”

    “行行行。”

    “麻烦您让我妈接一下。”

    “好嘞。”

    电话那头一阵窸窣,再有声音时,已然换了个人。

    “阿聿啊,和王姨说好了是吧?那我就先挂了啊,这通话费也要钱呢……”隔着手机都能察觉到这话透露着一股心虚。

    池聿直起身,视线盯向透着光的窗帘,嗓音冷冽:“你敢挂试试。”

    “哎呀你说说你,怎么能对你妈这么凶?”对方嗓门大了些,“不就是打牌输了嘛!跟你要点钱怎么了,这么多年我没养你啊?”

    池聿深呼吸几口,使劲将情绪压下来,镇静道:“不用跟我打感情牌,再有下次,找我也没用,我会让王姨直接报警。”

    “你什么意思——”

    “张许婷,”他很少这样直呼母亲的姓名,“我到底有没有欠你,你不知道么?”

    不等对方讲话,男人直接摁了挂断。

    油然而生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连带着生了病的脑袋也愈发沉重。室内暗淡萧然,明明是白天,却透着一股黑夜的气息。

    池聿伸手打开床头灯,“啪”一声,空气中瞬间溢满暖黄色的光。

    他通过微信里王姨的好友申请,没说多余的话,直接向对方转账了五千块。

    心下烦闷,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却了无睡意。

    临近中午饭点,池聿打开外卖软件,随手点了一份饭,付款完成时,微信里又弹出一条信息。

    【Song:我去拆绷带了。】

    【C:好。】

    自从那日送林颂安去医院后,两人便常保持着一定的聊天频率。

    池聿话少,在网上也一样,大多时候的回复只有“嗯”“好”之类的单字,对话一来一回,并不热络,却也不生疏。

    像是习惯了这份隔着屏幕的交流,他逐渐不排斥收到信息提醒。

    门铃声打断池聿的思绪。

    他放下手机,心下疑惑外卖怎么到得这样快,却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开门。

    啪嗒,门把手被他往下压,手心冰凉间,门缓缓而开。

    “谢”字悬在嘴边,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硬生生打碎咽了回去。

    那人并不言语,全身透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味道,鞋被雨水打湿,衣摆也沾上泥土,视线滚烫,望着他一言不发。

    刺骨的风从外头溜进来,灌进池聿单薄的衣领里。

    沉默片刻,他滚了滚喉结,唇边吐出几个字,似寒暄:“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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