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听到这个词,池聿微微愣了下。

    他似乎从未仔细去想过他对林颂安的具体情感,因为太复杂了,复杂到他自己都没理明白,只觉得不是一个简单的“喜欢”就能概括的。

    可他又的的确确认为她对自己很重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孤身的人生里,逐渐被一个姑娘占据。

    即使他一直怀揣着的,是另一份难言的心思。

    “怎么不说话?”岑竞一忍不住问。

    池聿揉了揉眉心,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窥见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春雨拍打窗槛的声音很小,但还是牵着他心绪,想起一些往事。

    包括那被沙土掩埋的承诺。

    一见钟情?不是的。

    严谨来说,沈澈离开那天晚上,在医院里,是他第二次见到林颂安,可却是第一次在意她,不过并不是因为喜欢。

    藏在内心深处无法纾解的难言之隐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出,池聿喉结轻滚,缓缓开口。

    “我没有喜欢她,只是我欠沈澈的。”

    话音落地,没等听见岑竞一的反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东西落到地面的声音。

    像是被人猛戳脊背,池聿僵硬着身躯回头,门边,林颂安呆愣地站着,脚边是湿了的折叠伞,浸透了入门的地毯。

    “林——”

    “我都听见了。”

    池聿站起身,手里的手机顺势滚落,他快步走到门边,抬手想握她的肩膀。

    林颂安后退一步,抬眸沉沉地望着他。

    她本来只是想给男人送伞,跑到楼下时,他却已经不在了,她害怕他没回家,不放心才过来的,没想到门只是掩着,并没有关紧。

    林颂安扯唇一笑,唇色微微发白,眼睛却那样红:“果然……是因为沈澈哥啊。”

    其实她想过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甚至是只要她需要,他就能及时出现在她身边,风雨无阻,毫无怨言。

    可她还是存留了一点幻想,不去追溯背后的原因,内心希冀或许他纯粹是因为对她有好感,才样样做得那样事无巨细。

    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池聿无从辩驳,不知从何说起。他一直不敢轻易揭开和面对的心事,在这瞬间,混着林颂安像雨水一样咸的泪,一点点地涌现。

    “是。”

    池聿忽然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嗓音寡淡,眼中闪烁着挫败与懊悔。

    “沈澈临终前曾嘱咐我,要我以后多照顾林颂安。”

    林颂安深呼吸一口,强迫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袖,强迫自己不要失态。

    “所以仅仅只是为了承诺?”

    “不只是承诺。”

    “那又是什么?”

    “……”

    哗啦,大雨突然倾盆了。

    楼道迅速灌满穿堂而过的风,把林颂安的发尾吹得很高,又迅速落下。

    池聿伸手扯过她的腕,她挣扎着想甩开,力气不足,还是被拽进了屋子里。

    “池聿——”

    男人把门关上,转身:“那日的雨,就是像现在这么猛烈。”

    “我本来,都快把他拉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到像一个生了病的病人,“可石头突然从上面滚下来,声音很大,沈澈为了让我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从副驾驶推了出去。”

    “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没了呼吸,血肉模糊。”

    每每午夜梦回都忘不了的一幕。

    他真切经历过的,现实。

    “他本来可以活着的,”他说,“都怪我。”

    ……

    池聿是一年半前才认识沈澈的。

    彼时刚工作一年,从家里搬出来,他原以为不和张许婷待在一起,情绪就会好,生活也能开始过得正常。

    可心疾还是折磨得他满身憔悴。

    当时池聿偶然间得知医院旁边的写字楼里有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他明明很抗拒,但还是在某一天下午,踏进了那间白色的房子。一般去咨询的人都会提前做好功课,他们往往热衷于找一个有经验的咨询师,也不愿意和新人浪费时间。

    池聿无所谓。

    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沈澈。

    他没有来访者,很闲,但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余光看见他。

    “来做咨询的?”这是沈澈和他讲的第一句话,“有预约吗?”

    池聿摇头,说没有。

    他没提前了解过,哪里会知道这种流程。

    即便如此,沈澈还是让他进来了,毕竟一个经验少的咨询师有人愿意叩他的门,他心里已经很欣慰了。

    池聿坐下以后,沈澈依照流程问了他一些话。日常的问候他如悉应答,可一旦进行深入交流,他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沈澈毕竟是专业出身,明白这种事急不来,聊了一会后,就让他回去了。

    后来的几个月时间里,池聿断断续续地来,有时候只是在这坐上半个小时,单方面听沈澈唠家常。

    他说他是洛北人,虽在这工作,却很不适应平南的气候。

    他又说到洛北著名的景点和文化遗产,这些池聿都听得兴致缺缺。

    不知道沈澈当时有没有在心里骂他油盐不进,总之相对无言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道:“我发现你的性格和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还挺像,你们都不爱交流,沉闷得像是把自己的都心封起来了一样。”

    池聿这才抬了抬眼,问他:“什么朋友?”

    沈澈意外地挑了下眉,像是没想到这个话题能令她感兴趣。

    “住我家对面的邻居,姑娘比我小两岁,现在还在上大学。”

    “哦。”

    不想让他就此止言,沈澈继续讲:“我认识她那会,她才十二岁,父母刚过世,整个人颓废得没有一点活力,不爱讲话,身边也没有亲人,唯一一个小姑姑把她托付给我们之后,就出国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回来。”

    池聿捏了捏指尖,盯着沈澈桌上的工牌,缓缓吐了两个字:“可怜。”

    “但她现在好多了,也愿意敞开心扉和我讲事情,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沈澈又说,“一味陷在往事里只会害人害已,你看看你,老苦着一张脸又怎么和小动物建立感情啊?”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心里,池聿沉默许久,最后才和坦白这么多年情绪不佳的原因。

    迈出了第一步,往后便很顺其自然了。

    沟通下,沈澈大致能判断出池聿有焦虑症、抑郁症等倾向,但他只是心理咨询师,没有擅自确诊的资质,便劝他愿意的话,可以去医院挂个号,做全面的检查。

    可池聿不想去。

    他心墙很高,抗拒把自己的心事反复剖开给别人审判,说他固执也好,消极也罢,总之,当时的他除了沈澈以外,无法再接纳任何人。

    而听过那一小段故事,池聿也得以在之后一次偶然和沈澈回洛北的时间里,见到了他口中那位邻居朋友。

    听她介绍自己,说她叫林颂安。

    池聿对她没有特别强烈的初印象,只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姑娘可怜,明明人家面露微笑地迎上来,但他还是觉得对方在伪装。

    就像他一样。

    和沈澈保持像朋友一样的联系以后,张许婷时不时会来医院找他,有时候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反复将他鞭挞得一无是处,最后再和他服软,要他别计较。

    池聿觉得烦,但又自觉对她有愧。

    于是两种情绪在脑中反复拉扯,影响到了工作,他被辞退了。

    始作俑者张许婷却还不承认工作是被她搅黄的,逢人就说他没良心,为了不给家里钱,主动辞了医院的工作。

    心力交瘁,仿佛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恰好当时沈澈因为气候不适应和心念家里姑姑,想离职回洛北,见池聿这般纠结,试探性地问着:“不然你和我一起回洛北?那里冬天会下雪,你南方人,还没见过雪吧?”

    几乎是瞬间找到逃离的支点,池聿在心里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他表面上还是装作犹豫不决,甚至开玩笑道:“对每个来访者都这样安顿的话,岂不是忙不过来?”

    沈澈笑了下,手中揉成一团的废纸被他丢出去,划过一个抛物线,最后精准地丢进垃圾桶。

    他说:“我没当你是我的来访者,我们不是兄弟吗?”

    就这样,池聿同意了他的提议。

    当时岑竞一还呛了他一句,说他这个平南人怎么也跟沈澈乱跑。

    池聿没说话,沈澈倚着窗也没坦白,只是抬起胳膊用力勾了一下岑竞一的脖子,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来访者的隐私。

    他们不是约好一起回洛北的。

    沈澈在平南有辆车,洛北虽远,可他也不能把车丢了,他交接完工作当天就想自驾离开,走之前和池聿通了电话,才得知池聿的航班停飞,要改签了。

    “不然你和我一起回?”沈澈在电话里提议道,“长途呢,两个人也好有个伴。”

    于是池聿从机场回来,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

    彼时天气晴朗,没有任何雨迹,初冬的烈阳挂在蓝白色的天际,夜幕降临前,照耀着他们的向北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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