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院内众宫人齐齐跪下,一个个瑟瑟发抖:

    “娘娘恕罪!”

    吉哥儿无心理会旁人,扑到纪氏身前,泪珠滚滚而落,撕心裂肺地喊:

    “娘!娘!”

    纪氏忍痛抬起手为他擦去泪水,强挤出笑容安慰:

    “我儿别哭,娘就要去了,以后贵妃娘娘就是你的娘,你要听她的话,知道么?”

    他不答话,抬起一双朦胧泪眼,回头冲万贞儿哭道:

    “我听你的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快让人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万贞儿也不答话,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的求救里辨别着他的心思。

    还是汪直反应快,立即上前两步,温声道:

    “殿下,淑妃娘娘病入膏肓,救不过来了,贵妃娘娘便是来送她最后一程的。”

    “是。”

    纪氏断断续续的接腔,她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唇色惨白惨白:

    “我儿,别,别管娘了,娘......的病没......得救,只要你好......好的,娘便死、死而无憾了。”

    “不!”吉哥儿执着地摇头,“有得救!有得救!”

    他环顾殿内,贵妃、汪直、韦敬,不论脸上是何表情,眼底都透着淡淡的冷漠,不像是会救母亲的样子。

    找爹!

    拿定主意,他放开母亲,撒丫子又往外奔去。

    韦敬想去拦,却被汪直伸臂挡住:

    “由他去,这会儿你越拦他,他越逆反。”

    院内众宫人见他们不拦,便也都不敢动,只有平安依旧不计后果的追随吉哥儿而去。

    乾清宫离长乐宫很近,但他的父亲不在那里,门口的侍卫说:

    “万岁爷去东苑了。”

    吉哥儿眸光一黯,父亲不在,该找谁?

    母亲曾说过,张敏公公是值得信任的人,对,找张敏公公去!

    他转身跑开,才跑出两步,又忽然停住脚,站在长长的宫道,自言自语:

    “张敏公公在哪里住?”

    他才被接出不久,根本没有时间来熟悉紫禁城的地形,此刻要找张敏,该往哪边走呢?

    正迷茫无措间,平安衣襟带风,旗帜似的跑到他前头,招了招手:

    “这边!”

    有了旗帜的带领,吉哥儿很快来到张敏住处。

    他满怀希望地推开门扇,映入眼帘的,却是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身影。

    紧闭着眼睛,脸色比母亲还苍白,仿佛不会再醒来。

    床头立着一名小宦,手上拎了条白床单,徐徐为张敏盖上,瞅见吉哥儿,连忙跪下:

    “参见殿下。”

    吉哥儿怔怔地问:“张敏公公是睡着了吗?”

    “不。”小宦摇头,“张敏公公吞金自杀,奴婢正要给他收尸呢。”

    吉哥儿身子晃了一晃,来不及悲痛,转身又往外奔,口中喃喃:

    “找奶奶,找奶奶!”

    然而到了仁寿宫,那里的宫人却说:

    “太后今早去白云观了,约莫酉时回来。”

    吉哥儿身子又晃了一晃,整个人越来越虚,茫茫然转过身,扶着墙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该往哪里去。

    一阵风掠过,又是平安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喊:

    “万岁爷回来了!”

    龙撵停在乾清宫门口,显然是刚下轿不久,吉哥儿看到了希望,飞快冲了进去,殿门口的内侍却不放行:

    “殿下,万岁爷巡游劳累,这会儿正在休息,委实不好打扰,您等等再来吧。”

    吉哥儿竖眉瞪眼,伸手一指廊下的红柱:

    “你们不让我见爹,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

    “别别,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

    内侍不敢再怠慢,躬身进了殿内,少顷,朱见深只着寝衣急急忙忙走出:

    “儿子,遇、遇到了什么急事?”

    一见到他,吉哥儿的委屈瞬间涌上,一把扑进他怀里,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抽抽噎噎道:

    “娘,娘快死了,爹你快去救她,快去救她呀!”

    朱见深焦急的神色褪去,沉吟不语。

    司礼监掌印怀恩与司马监太监梁芳同时追了出来,一个拿了件常服给皇帝披上,一个提着双鞋给皇帝穿上。

    闻听此言,梁芳眼珠子转了转,怀恩则向众内侍高声通传:

    “摆驾长乐宫!”

    朱见深并不着急动身,瞅了眼另一侧的梁芳,梁芳立刻进言:

    “怀恩公公年逾半百,东苑这一圈已折腾得气喘连连,再折腾下去,怕是要生病,不如留下歇息,长乐宫那里,由奴婢陪着万岁去吧。”

    不等怀恩接话,朱见深已先发话:

    “准。”

    怀恩无奈,只得行礼:“谢主隆恩。”

    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乾清宫,直奔长乐宫。

    方才平安进不去乾清宫,只能躲在附近暗中观察,此时见吉哥儿成功请来救兵,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长长松了口气,转身自行离去了。

    长乐宫。

    殿门大开,吉哥儿一眼望到了母亲。

    她直挺挺躺在床榻上,紧闭着眼睛,脸色也那么苍白,和张敏一样,仿佛不会再醒来。

    吉哥儿清晰的感知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被抽走,似乎是一缕名叫希望的情绪,一点点离他远去,怎么也抓不住。

    不,他还想试一试。

    吉哥儿陡然加快了脚步,扑到床榻前,伸手去推母亲:

    “娘,醒醒,爹来看你了。”

    母亲一动不动,静静躺在那里,像是什么都听不到。

    “娘,别睡了,别睡了。”

    吉哥儿急出哭腔,转头冲父亲喊:

    “爹,你快叫醒娘,她那会儿可难受了,你让人给她瞧一瞧。”

    朱见深面现为难,汪直上前两步,道:

    “殿下节哀,贵妃娘娘关心淑妃娘娘病情,早早就召了医官来瞧,说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

    梁芳替皇帝发问:“吃错了什么东西?”

    医官躬身回禀:“娘娘今日午膳吃了清蒸鲶鱼和红枣银耳汤,这两种食物恰好相克,同食会致人死亡。”

    立有一名宫女跪下,咚咚磕头:

    “万岁饶命,贵妃娘娘饶命,今儿个淑妃娘娘馋鱼,命小厨房给她做道清蒸鲶鱼吃,又说近日火气略大,奴婢便给熬了碗红枣银耳汤,想着给她润肺降火,实在不知,会与鲶鱼相克呀。”

    朱见深眉心微蹙,烦躁地摆了摆手。

    梁芳下令:“拖下去,交由贵妃娘娘处置!”

    那宫女也不挣扎,任由两名内侍拖着自己离开此地。

    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吉哥儿的视线中,彻底带走了他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泪水不争气的涌出,洪水般肆虐着脸庞,他靠向母亲冰冷的身体,小脸贴上她冰冷的掌心,除了一声声喊娘,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知道,他抓不到了,怎么都抓不到了。

    始终未发一言的万贞儿走了过来,缓缓伸出掌心,轻轻抚摸他的小脑袋,温声宽慰:

    “别难过,我会好好疼你的。”

    吉哥儿蓦地回首,一双朦胧泪眼狠狠瞪向她:

    “是你杀了我娘!”

    万贞儿身子一震,掌心僵在半空。

    那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眼神,也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情境。

    朱见深脸色大变。

    梁芳忙道:“殿下,没有证据的事儿,不可胡言呐。”

    韦敬也道:“是呀殿下,您要不信,可以再找医官来看看,千万别冤枉了娘娘。”

    汪直瞅瞅万贞儿脸色,微一思索,向吉哥儿语重心长道:

    “殿下,贵妃娘娘有多疼您,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就连您的亲娘淑妃娘娘,临终前也把您交付给了贵妃娘娘,就算旁人您信不过,您的亲娘还信不过吗?”

    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又让万贞儿嗅到一线生机,她调整了下情绪,微微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去哄吉哥儿:

    “乖宝宝,你娘是自己吃错了东西,与旁人无干,听话,跟我回宫吧。”

    她像之前那样,去牵他软乎乎的小手。

    可是小孩子不讲证据,只讲直觉。

    这些道理他才听不进去,他只记得冲进来时,他们错愕吃惊的眼神,求救时,他们敷衍冷漠的表情。

    以及,忽然吞金自杀的张敏,恰好今天出宫的太后。

    这一切的一切,他没法归咎为巧合。

    小小的孩童摆不出逻辑,更不懂反驳,只会无畏的坚持。

    他狠狠甩开她的掌心,噌地站起身,软乎乎的小手抬起,冷冰冰的指向她:

    “是你杀了她,我知道,就是你杀了她!”

    万贞儿瞳孔一缩。

    这一刻她的难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恍若听到有什么咔嚓碎掉,向她无情昭示:

    她与他,再也做不成母子了。

    掌心抬起,轻抚着他的小脸,她望着他,像望着一团曾经渴望却被浇熄的火苗,声音里恨意与憾意并存:

    “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们之间的缘分呢?”

    与此同时,晶莹透澈的泪珠无声掉落,自她脸庞划过一道湿润温暖却很快会风干的浅浅泪痕。

    一如这份母子情。

    吉哥儿冷冷的偏过脸,再次躲开她的掌心,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填满了对她的抗拒,他绕开她,哒哒跑到父亲面前,扑通跪下:

    “爹,娘喝汤的时候,她就站在那儿,眼瞧着我娘难受,她就是想我娘死!”

    朱见深双眸微微一沉。

    “哈。”

    万贞儿轻声笑了,缓缓侧回身来,一步步走到朱见深面前,也跪下双膝:

    “万岁,他认定了妾是杀他娘的凶手,不如您就遂了他的愿,处死妾吧。”

    她的话语在示弱,眼底却透着咄咄逼人之势。

    一个是当朝最稀有的皇子,一个是当朝最受宠的贵妃,两人一左一右下跪,将当朝皇帝——他的父亲,亦是她的丈夫,夹在最中间。

    三人呈犄角之势,互不相让,僵持在那里。

    吉哥儿双拳暗暗攥紧。

    他不是没见过爹因为那个女人对自己发脾气的模样,但他也感受过爹的怀抱,以及爹见到他时喜极而泣的眼泪。

    他想,爹是在乎他的。

    毕竟,他是他唯一的儿子呀。

    冲着这一点,他自以为是有底气豁出去赌一把的。

    小小的孩童不会别的法子,只会用这种执拗而笨拙的方式,来为自己母亲讨一个公道。

    织锦御靴抬起,龙袍掠过他的眼角,但没有为他停留,而是转向那个女人。

    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他的父亲伸出双手,温柔地扶起她:

    “小、小孩子的话,当、当不得真。”

    这场争执被定了性。

    他所有的委屈与坚持,被以小孩子的名义轻轻巧巧地揭过,沦为一场幼稚的笑话。

    愤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父亲视而不见,只顾宽慰那个杀死母亲的凶手:

    “这儿刚死、死了人,难免沾、沾点晦气,你莫往心里去。”

    晦气?

    吉哥儿用极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叫爹的男人,这个总与娘字并放在一起的“爹”。

    打一进门,他就不曾到娘的床榻前,甚至都不愿多看一眼,更别说为她流一滴眼泪。

    此刻,还嫌她的死晦气。

    母亲的命,就如此不值一提么?

    他不禁在心里发问:

    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有了爹,娘就没了?

    梁芳低声询问:“万岁,那淑妃娘娘——”

    朱见深总算瞧了眼病榻上的人,道:

    “抬、抬到净乐堂去吧。”

    “是。”

    梁芳一招手,几名小宦将纪氏的尸体挪至担架上,一起往宫外抬去。

    兀自发呆的吉哥儿反应过来,拔腿追至院里,扒拉着母亲的手臂,一个劲儿哭喊:

    “娘,娘!”

    那声音锥心刺骨,内侍们却不为所动,梁芳一个眼神过去,便有两名小宦过来,一左一右架起吉哥儿,拖他到一边。

    可怜吉哥儿毫无反抗之力,绵羊一般被按住,巴巴瞅着母亲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心底冰凉一片。

    而他的父亲,揽着杀母仇人的肩,温声细语的哄着。

    心底的寒冰瞬间化成一股怒火,直蹿颅顶,令他抬手指向父亲,脱口而出一句话:

    “你不是我爹!”

    “什么?”

    朱见深蓦地抬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万贞儿亦是难以置信。

    吉哥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用尽浑身力气大喊:

    “我不要你这个爹!”

    万贞儿瞳孔一震,下意识地望向朱见深,朱见深怔了片刻,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也抬起手,缓缓指向自己唯一的儿子:

    “都是平日太、太过纵你,连孝道都不顾,罚你跪、跪一个时辰,好好思过!”

    砰!

    吉哥儿被摁跪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朱见深袍袖一拂,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接着是万贞儿自他面前经过,她轻轻瞟来的眼神,带着报复的快意,无声宣布自己的胜利。

    而紧跟在后面的梁芳、汪直、韦敬等人,是为她呐喊助威的打手,依次从他心头碾过,为他的童年刻下一道重重的疤痕。

    宫门关上。

    偌大的长乐宫,一下变得空荡荡,只留两个内侍看着他。

    烈日灼灼,晒得地面滚烫滚烫,刺眼的阳光照得人抬不起头,吉哥儿就这么曝于烈阳之下,耷拉着脑袋,木木地跪着。

    跪够了一个时辰也不起来,内侍过来拽他,他也不理,甩开对方的手臂,固执的又跪回去,仿佛上了瘾,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

    内侍们目睹他今日触怒了龙颜,便不再理会,由着他跪。

    也不知又跪了多久,日头开始往西偏去,房檐下的阴影一步步往外扩散,渐渐地,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而吉哥儿的身子,也被一点点笼罩进去。

    当他整个人彻底被暗影吞没之时,身子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下栽倒,登时昏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冗长冗长的梦。

    一个又一个历经过的场景,在他面前如走马灯般闪过。

    安乐堂狭小黑暗的屋子,母亲温暖的怀抱。

    墙壁上裂开的洞口,洞口外唱歌的小女孩。

    门扇打开时洒下的阳光,一片白茫茫中穿黄袍的男人。

    还有路上飞舞的蝴蝶,长乐宫快乐的奔跑,成箱成箱的玩具......

    一幕幕,一声声,围绕在他的四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忽然间,砰一声炸开,这些画面化作一块块碎片,四散飞溅着,远离他的视线。

    “吉哥儿,吉哥儿——”

    他听到有人召唤,随即睁开眼睛。

    入目是奶奶关怀的脸庞,一见孙子醒来,她激动地去拍一旁的儿子:

    “醒啦,醒啦!”

    朱见深连忙凑了过来,只是在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目中关怀陡然化作尴尬,下意识的又想避开。

    这一避,露出了身后的窗棱,一束明亮的阳光随之洒入。

    “啊!”

    吉哥儿赶紧闭上眼睛,抬掌挡在额前。

    那阳光并不猛烈,可他甚觉刺眼,霎时间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似有什么东西敲打着他,说不出的难受。

    周太后以为他是昏迷太久所致,连忙招呼宫女:

    “挡住挡住!”

    帘子拉上,阳光消失,吉哥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撑着坐起,环顾四周,原来自己身在仁寿宫,床榻前围了一群人,除了奶奶和父亲,还有几名医官,和许多宫人。

    周太后心疼地拥他入怀,摸着他的小脑袋:

    “乖孙子,娘没了,你还有奶奶,奶奶会疼你。”

    吉哥儿一脸懵:“我娘没了?”

    周太后与朱见深闻言,也是一脸懵,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周太后松开孙子,试探着问:

    “昨儿个的事,你不记得了?”

    “昨儿个......”

    吉哥儿去抓自己脑袋,苦苦思索起来:

    “昨儿个什么事?”

    一名医官上前道:“殿下许是受了刺激,患上了失魂症,因此忘了一些事情。”

    朱见深倒是松了口气,望向吉哥儿的眼神自然许多,声音也变得温和:

    “忘了就、就忘了,没什么打、打紧,你、你娘昨儿个急病去世,以后你、你住贵妃宫里,由她抚养。”

    周太后一听,立马又将孙子搂在怀里,拿眼狠狠剜他:

    “你死了这份心吧!便是你不认我这个娘,我也不会把孙子给那个女人养!”

    朱见深自知理亏,无奈道:“罢了,那就您、您来养吧。”

    “林林。”周太后唤。

    “奴婢在。”林林上前。

    “老身跟前儿的人,属你最机警,打今儿个起,你来服侍太子,给老身护好了他,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离远点!”

    “是!”

    吉哥儿则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沉浸在母亲逝去的悲痛中,只抽抽噎噎地哭:

    “娘,娘......”

    哭过之后,生活还是要继续。

    该守灵守灵,该下葬下葬,这几日连着下雨,仿佛上天也在哀悼。

    母亲葬礼结束那夜,吉哥儿独自坐在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练习了一晚上的微笑。

    翌日一早,他踏进万安宫的大门,亲手捧了一盏茶,跪下呈到万贞儿面前,微笑道:

    “多亏贵妃娘娘操持母亲葬礼,吉哥儿不胜感激,一杯清茶,聊表心意。”

    虽然他的眼神看起来纯真依旧,可万贞儿却莫名觉得,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贵妃娘娘?”

    吉哥儿又将茶盏往前递了递。

    “哦,应该的。”

    万贞儿回过神来,伸手接过茶盏,象征性喝了一口,与她并肩而坐的朱见深一脸欣慰:

    “嗯,变得懂、懂事了,过、过段时间,就会为、为你举办册封太子的仪式。另外,爹已为你选好名字,打今儿起,你的名、名字就叫——朱祐樘。”

    “爹费心了。”

    他乖巧地笑,目光不露声色地落在万贞儿身上。

    两人无声对视。

    咣——

    太和殿的钟声敲响。

    每到一个节气,这里便会敲响钟声,今日芒种,也不例外。

    然而这悠长回响的一声传来,不知是昭示着过往风波的终结,还是拉开了新的帷幕,敲起对垒的战鼓。

    芒种是送花神的日子。

    此时身处南海子的梦龄,就在忙着送花神。

    轻如烟雾的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用彩线系在每一棵花树上,一眼望过去,满园子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贡案上摆着烛台、鲜花、水果等物,尚寝局与尚食局均有留守在这儿的人员,大家干脆聚在一处,由沈琼莲领着一起燃香、献酒、祈祷,结束之后,再各自散去。

    只有沈琼莲不着急离开。

    待人都走了后,她默默拈起一炷香,转过身来,朝着紫禁城的方向郑重拜了一拜。

    梦龄眨巴着眼睛,不解问道:

    “姑姑,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抹悲凉自目中划过,沈琼莲不自觉红了眼圈儿,低低叹道:

    “祭死去的朋友。”

    悲伤的气息无声蔓延,传染给了梦龄,她垂下小脑袋,也默默不说话。

    沈琼莲察觉,连忙调整了情绪,冲她笑道:

    “听说艾公公又给晓羽姑姑带了一堆好吃的,晓羽姑姑正等你一起吃呢。”

    “哈?那我这就回去!”

    梦龄转悲为喜,小脸重绽笑颜。

    虽说在宫里没有吃成饴糖,但在南海子,她吃到了更多。

    先是沈琼莲变魔术似的给她一包点心,说是宫里有人送她的;接着艾公公每次来,不管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叫上她一起,比在宫里快活多了。

    回去的路上,无人的田间,她蹦蹦跳跳哼着小曲,裙摆随风一扬一扬,似一只飞舞的蝴蝶。

    清亮而自由的歌声穿过树杈,穿过云霄,穿过易逝的光阴,穿过如梭的岁月,再落下来时,嗓音已变得成熟不少,天真稚嫩的幼童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时间来到成化二十一年三月,正是皇家春猎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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