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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终于到了,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一切放假的背后都饱含着作业的泪水。

    苏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进来,笑着说:“老师今天带了一些过年礼物来给大家。”

    叶凌傲在下面黑着脸说:“老师你自己拿回去过年吧。”

    苏老师邪魅一笑说;“不行噢,凌傲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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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老师又进一步解释:“下面发的这些试卷有点难。”

    叶凌傲问:“有多难?”

    苏老师邪魅一笑说;“可以做得你盘盘焉,囷囷焉。”

    身为语文科代表有提前阅卷权的我表示:“可以做得你朝如青丝暮成雪。”

    身为语文科代表同桌有提前阅卷权的花千秋表示:“还可以做得你从此君王不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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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寒假了,耿倜傥回北煤来看看。听说他在南运三中也能考年级第一,真个是衣锦还乡。我们约了大年初二晚上一起上街玩儿的,他也欣然同意了。

    我通知了岳风流,他却没说要来,也没说不来。

    安翔劝他说:“耿倜傥难得回来一趟,我们也该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岳风流却激动得拍案而起:“胡扯!”

    安翔被他吓了一跳,无奈地说:“都过了这么久,你也该放下了吧,何必这么激动呢?”

    岳风流拧紧眉头说:“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怎么就被划分成地主阶级了?”

    我和安翔默默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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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会当天,街上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耿倜傥也穿了身喜庆红,格外显眼。我们这些穿着羽绒服的凡夫俗子围着他,众星拱月一般。

    岳风流没有来,我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当我某次无意中回头时,发现了不知何时悄悄跟在我们身后的他。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不靠近,也不过分疏离。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不突出,也不刻意闪避。当我看着他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目光还如先前那般直奔目标。

    我不知道他当时看着耿倜傥是什么感受,但在我看来,那感觉大抵类似“蓦然回首,那人却在万花丛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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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上逛了一溜儿之后,我们找了个路边烧烤摊坐下。李息兮一坐下就来了一扎啤酒,安翔也很配合,才喝了一杯,就开始跳到桌子上大喊“叫我女王大人”了。

    耿倜傥感叹:“安兄,距高考时日无多,切莫纵情逸乐,耽搁了正业。”

    安翔打了个嗝,说:“耿兄不用担心,到了大学里,我一定会好好做人。”

    我对此嗤之以鼻:“好好做人?你好好造人我还信。”

    李息兮却笑了:“他好好造人和你好好造人有什么区别?”

    我哽住了,安翔大笑起来,又和李息兮干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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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烤肉过三巡,安鸡酉提议玩真心话与大冒险。我和李息兮一听如狼似虎,面露凶光。

    李息兮拿出根筷子,往桌上一转,第一个就指中了安鸡酉。安鸡酉选择了真心话,然后见我们笑容奸诈,吓得瑟瑟发抖,如待宰的羔羊。

    李息兮玩味地奸笑两声,吓得安鸡酉一哆嗦,颤抖着说:“不……不要……不要这样看着人家……人家……人家今天穿的是……是粉色的内裤啦!”

    李息兮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说:“那种问题太低端了,且不说没法验证,明天你换一条内裤这个答案就失去意义了。我要问的是……你喜欢安翔哪点?”

    安鸡酉立马紧张了起来,嗫嚅着说:“哪……哪点……突然问人家这种问题真是……”

    “说啦,说啦?是哪点?”李息兮奸诈地围过去。

    安鸡酉冷汗涔下,一时没理清思路,说话颠三倒四的:“喜欢这种事……怎么好说呢……人家也不是很清楚安翔同学怎么想呢……讨厌……谁说人家喜欢安翔同学的……”

    忽然间,安鸡酉猛地一拍桌,脸上的红晕都散去了,说话也镇定了起来:“就是嘛!人家根本就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安翔同学,怎么能说喜欢哪一点呢?!”

    李息兮的大同计划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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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轮转了起来,这次轮到了安翔。喝醉了的安翔显得特别潇洒,放话说:“大冒险真心话随便你们挑!”

    李息兮也当即拍板:“好!那你就去隔壁桌随便找个人,跟他说‘叫我女王大人’!”

    安翔轻蔑一笑,提着个酒瓶子到隔壁桌对着个正在啃鸡腿的少年说:“叫我女王大人!”

    少年放下鸡腿,抬起头来,嘴上油光粼粼的,口里还嚼着鸡肉,口齿不清:“先森,有木有银跟泥缩泥比较像傲娇受,不四合吕王攻?”

    安翔拿着酒瓶灰溜溜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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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轮转了起来,这次轮到了耿倜傥。耿倜傥微微一笑,说:“君子坦荡荡,诸位尽可畅所欲问。”

    李息兮瞟了我一眼,示意让我上。我想了想,好奇地问:“倜傥君,当日你为何那样激怒风流桑?”

    在场的俱是一愣,没想到我问出这么正经的问题。然而之于耿倜傥,又有什么问题是不正经的呢?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耿倜傥,此时他眯起眼来,显得特别意味深长。

    半晌,他才长叹了一声道:“在下是怕岳兄挽留。他若挽留,在下怕是走不成了。然则在下非走不可,倘非如此,如何配得上岳兄高看?”

    谁也没有笑,寒风里沉默的一个个,背影分外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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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借口上厕所,走出了档口,果不意外地遇上了岳风流。我知道他就在这附近,正如他不意外我知道他在一般。

    他还是一身校服的打扮,手里紧攥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仿佛握着它便有了力量和勇气。

    我问岳风流:“你不去看看倜傥君吗?都好久不见了。”

    岳风流却说:“他若能考上青桦大学,他日再聚亦无妨;他若不能,便不值得我去一见了。”

    我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你就是太倔。”

    岳风流笑了:“他难道不倔吗?”

    是啊,他们就是这种倔强到骨子里的人,不然也不会彼此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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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说两句,李息兮也出来上厕所了。喝得有三分醉意的她看到岳风流,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班长,你怎么在这?”

    这一声不光是站在档口外的我们,连同档口内的耿倜傥、安翔、安鸡酉也听到了。岳风流迟疑了一下,转身要走。

    耿倜傥的声音却蓦然响起:“既然来了,岳兄胡不入内共饮一杯再走?”

    我可以感觉到岳风流的身体僵直了一下,而后他还是迈出了要走的那一步。

    耿倜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起上一次的温吞,这次却是颇有几分威严:“岳兄这是看不起在下,还是怕了在下?”

    岳风流顿住了,耿倜傥也没有走出来,在这大年初二的寒夜里,气氛分外萧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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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风流终于还是放弃了他的倔强,转身走进了档口。他站在耿倜傥面前,两人隔着一张方桌,目光的交流却是畅通无阻。

    耿倜傥嘴角一勾,衣袍一挽,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岳风流入座。然而岳风流岿然不动,并不领情。

    耿倜傥也不介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岳风流倒了一杯,然后双手高举酒杯,声音铿锵有力:“当日阔别,在下多有不是,在此自罚一杯,还望岳兄海涵!”言罢,素不饮酒的耿倜傥却是一饮而尽。饮毕,他猛地放下酒杯,面不改色。无一滴残余,无一滴走漏。

    接着,他又斟了一杯,再举金樽:“这一杯,在下敬岳兄算是个英雄,耿某佩服!”

    岳风流却没有接,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我不喝酒。”

    气氛冷得像今夜的气温,我们这些看客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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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倜傥却是笑了,又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他两眼猩红,直盯着岳风流,仿佛目力能洞穿这副躯壳,看看个中究竟是怎样一个顽固的灵魂。

    耿倜傥又斟了一杯,举杯敬道:“方才那杯,是在下敬岳兄,岳兄纵无回应,亦无碍在下佩服岳兄算个英雄。而这杯,敬你我浮生苦短有幸相遇,棋逢对手。岳兄倘若看得起在下,就请干了!”

    岳风流还是冷若冰霜,毫无感情地吐出这句话:“我说了我不喝酒的。”

    他的脸简直比今夜的气温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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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倜傥仍旧独自饮尽,落得个风霜满喉。饮罢时,他已脖颈皆红,显然不胜酒力。而他犹自大笑,仿佛抛却了往日的冷静、矜持、淡漠,抛却了一切戒律与规矩,分外豪爽地说:“岳风流,前面两杯你不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第三杯,我敬你我有血有肉,不为世俗所动,君子和而不同,你敢不敢回?”

    岳风流忽然笑了,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展露过的笑,充满了骄傲、欢愉与兴奋,清亮的眼里都跳耀着快慰。他伸出手,绕过了耿倜傥为他斟的那杯酒,径自拿起它的源泉——那瓶还余一半的啤酒,一饮而尽,同耿倜傥那般不漏半滴,不残半滴。

    而后,岳风流一言不发,转身离席,留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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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岳风流和耿倜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联系,一如既往地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中去,在别人异样又羡慕的目光中活出自己的意义,倔强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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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固执,只是在听了耿倜傥这三杯敬酒语后才恍然。他们不是斗成绩,不是斗理念,他们根本不是在斗。他们是两颗同质的灵魂在碰撞,彼此摩擦着对方的棱角,试探着对方的形状,渴望相惜却又害怕失落。

    因此,岳风流和耿倜傥之所以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大神,不在于他们的分数有多高,行为有多特立独行,而在于他们死守所爱,秉持着一个抽象而高远的信念在红尘里游走。

    我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想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找一份不很令人艳羡但也不很艰辛的工作,所爱的人都能善始善终,平安地度过一生。

    他们虽然高大,但我也自觉并不比他们渺小,因为正如岳风流和耿倜傥这样大相径庭的人也会惺惺相惜一般,我也和他们一样,君子和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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