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军驻守西海,无诏将领不得擅离。”

    就在骆禅檀离开西海不到一日,京中就传来了敬远侯被暗害重伤的消息。

    原忱坐在军营主帐之中,面前跪着的人不是旁人,而是西海军中精锐的其中一人。

    此人入西海军已有十年,早已坐到了一部校尉的位置。

    他随敬远侯入京,若无骆禅檀事先提醒,他定会为父亲伤情所忧,赶忙入京。

    武将无诏入京,擅离职守,后果不堪设想,更甚连累家族性命。

    眼前之人一副风尘碌碌模样,跪在地上申请恳切,言语着急慌乱。

    惺惺作态就为撺掇他入京,好以此为借口收了原家军权,动摇原家。

    原忱唇角勾着冷笑,眼神锋利如破风之箭射向地上跪着的人。

    西海军如岳临渊,以军心稳固闻名。

    先帝曾有“戏言”,问敬远侯,原家军到底是姓骆还是姓原。

    那日出宫后,敬远侯便远走西海,二十万军队只带走了两万,剩下都充入皇家禁军。

    而后不久,原家次女就入宫为妃,实则为人质。

    然而当年西海受西域西塞人侵扰,仅凭一万原家军还有西海剩下的五千驻军。

    敌众我寡,要与西塞人对抗,寡不敌众,大势已定。

    君心如渊,看似给了一条生路,实则只给了一线生机。

    敬远侯领着两万五千人的军队,对西塞七万人。

    若是个输,敬远侯身为将领,达不成陛下旨意,算是抗旨,亦是个死字。

    殚精竭虑,殊死搏斗,才换来原家的一线生机。

    要是就这么被原忱断送在自己手上,他非得悔恨得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跪在地上之人迟迟没有得到原忱的反应,军帐中一片死寂。

    惴惴不安地悄然抬头偷瞄座上原忱的表情,一片阴云密布,眼神仿若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啊。

    西海军谁不知原忱小侯爷性情耿直率真,重情重义。

    得知父亲受重伤的消息,怎么会是这副表情。

    脑子千转百回绕了一圈,这才领会到自己的伎俩已被识破。

    后知后觉下,冷汗浸透了后背。

    “你入西海军有十数年了吧。”

    不同于面对侯府众人与百姓时的亲切,此时的原忱不怒自威,长年在军营里磨炼出的不怒自威的气质浑然一体。

    “回小侯爷,已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是挺久了。”

    原忱的语气很淡,眼神也很漠然。

    布局十数年,皇家从未尽信过原家。

    从前是先帝,现在是景亲王。

    手握军权,被皇室忌惮。

    放下军权,就是任人宰割。

    原忱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令跪地之人瞬间胆寒。

    “那就留你个全尸吧。”

    无须原忱再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的西海军就已经将人拖了下去。

    原忱是重情义,但身为将领,也绝不是为情所累之人。

    更何况背叛之人,死不足惜。

    当日原忱整顿西海军至夜深,回府时偶然瞧见了院中站着的陶昭南。

    清冷月光柔和洒在她身上,她遗世独立地站在院中,恍若仙人。

    她抬头望月,莫名让人觉得下一秒她便会同嫦娥一般奔月而去。

    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走近:“陶姑娘还未休息。”

    闻声回头的陶昭南看向原忱,这几日原忱早出晚归,她与他几乎没有碰面。

    她猜到与京城的事情有关。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她见他一身外衣,当是刚从外回来,问道,“小侯爷是才回来吗。”

    原忱轻嗯了一声。

    古人望月,多思乡思故人。

    “陶姑娘是在想六殿下吗。”

    听见他如此问,陶昭南不禁怔住,不知他缘何会有此问。

    她默着没有回答,月色下她的眼眸愈发温柔,望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疑惑。

    “陶姑娘与六殿下是何关系。”原忱终究没忍住好奇,直接问了正主。

    “小侯爷觉得呢。”

    陶昭南的反问也令他清醒,他实在不是可以询问她与皇子之间关系的身份。

    “是我冒犯了,姑娘见谅。”

    “小侯爷言重。”

    陶昭南无谓地笑了笑:“不过我的确好奇,在小侯爷看来,我与他像是什么关系。”

    方才原忱问她是否在想骆禅檀的时候,她愣住,是因为她确实在想他。

    她在想他离开前说的话。

    “陶昭南,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京。”

    离开前,骆禅檀这般问她。

    回京意味着危险,说不定要和他一起死在景亲王的暗算之下。

    她不明白,他费尽心思地让蓝鸢送自己来西海,又要带她回去面对的意义是什么。

    陶昭南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骆禅檀,想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这在骆禅檀看来,就是不愿意。

    接着,他说:“陶昭南,如果我活着来寻你。”

    “我就不会再放手了。”

    他分明从未放过自己,可陶昭南听得出他是认真的。

    这令她更是迷茫。

    “什么算不放手。”

    “你休想离开我半步。”

    他脸上依旧挂着看不出真伪的笑,又换了玩笑的语气。

    “所以,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起过杀他的念头,却从没有真的打算对他动手。

    她对骆禅檀的情感太复杂了,有怨念,有畏惧,有感谢,也有同情。

    这些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无法解开。

    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居多。

    “六皇子很看重你。”

    原忱的声音驱除了她脑中回荡着的骆禅檀的声音。

    “看重?”她语调微微上扬。

    原忱犹豫再三,此处除了他与陶昭南再无旁人。

    他将话说得明白了些:“六皇子很在意你,他可是心仪你。”

    陶昭南又沉默了。

    骆禅檀从没有直接地说过他对自己的意思,即使他们之间有过最亲密的肌肤之亲。

    但发生那件事情的原委不是你情我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再来一次,陶昭南还是会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一旦死了,就没了任何可能。

    她始终觉得骆禅檀对自己不是男女之情。

    他当初留下自己性命,是因为她的容貌与骆清乐相似,有利用价值。

    可现在,骆安城被扳倒,她也没了价值,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陶昭南百思不得其解。

    “在你看来,他喜欢我?”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陶昭南纳闷,在外人看来,他们真的像是那种关系吗。

    陶昭南的反问问住了原忱,难道他们之间不是心悦彼此的关系吗。

    为何他们的关系,陶昭南还要问自己呢。

    分明是他先问的问题,可他反而一头雾水。

    空中悬月被流云短暂遮蔽,院中流淌的月色昏暗几分,以至于他看不清她低头时脸上的神色。

    流云被风吹散,月亮再次从云间冒出头来,一点一点照亮大地,也照亮眼前的人。

    陶昭南脸上的怅然也一同被风吹散。

    “小侯爷,夜已深,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眼见陶昭南不愿再聊,原忱也很有眼力地点到为止。

    他向她微微颔首:“陶姑娘也是。”

    陶昭南回了屋中,蓝鸢替她铺好了床。

    “姑娘可要休息了。”

    “你与骆禅檀一直都有往来吗。”

    蓝鸢铺床的手顿住,回道:“并没有。”

    “骆禅檀那夜来时,你可提前知晓。”

    “并不知晓。”

    蓝鸢不会骗她,也没有理由骗她。

    陶昭南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是。”

    蓝鸢替她阖上房门,她坐在床榻上,没有任何的睡意。

    记忆回到骆禅檀夜探侯府的第二日,原忱留她同骆禅檀“叙旧”。

    话题上一秒还在议论他何时归京,下一秒骆禅檀就又将话头回转至她和小侯爷身上。

    “这才多久,你就与原忱这般熟稔了。”

    “由夏入秋,也过了两三个月。我既借住在侯府,自是要与小侯爷打交道的。”

    骆禅檀冷哼一声:“你借住在我那儿的时候,可从未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对我笑脸相迎。”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知道低头的时候。”

    “还是说,你只在我面前放肆。”

    骆禅檀俯身靠近她,眼尾因为笑意而微微弯曲。

    他靠近的一瞬,陶昭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立刻伸手去推他的肩膀,要将他推远些。

    手腕又一次被他擒住。

    “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陶昭南。”

    是明济舟那样斯文的君子,还是原忱这样爽朗的将军。

    她挣开他的手,一如既往没将他没头没尾的话放在心上。

    只作耳旁风,听过就算了。

    “我不知道。”

    骆禅檀觉得她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

    然而这是实话。

    爱情这种东西在陶昭南眼里无疑是奢侈品。

    前世她连自由的生活都无法选择,甚至险些被“家人”当做商品卖给乡绅。

    这一世更是为了活命不得不提心吊胆,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正因为从来没有过期待,没有过幻想,自然也就没有预设。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甚至,她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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