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见知悉了长阳的首肯,立马就差人送来此事的卷宗,书信,札记,并派当年的旧人近几天都候着,随时备着长阳问话。

    元清尊上在场,小辈不敢开口造次,都在翻看完当年旧事的记载。虽然是一些残缺的文字,毕竟情真意切,读到之人为之侧目叹惋。

    周云见的身世和江湖上相传的一致。自小长在北燕王庭的贵族家庭里,受尽宠爱,刚刚成年就顺利承袭了爵位,被封为云平王。能谋善断,征战沙场,很快建功立业,恩宠更上一层,是王庭里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家族也因为他愈加兴隆旺盛,甚至还有很多破格的提拔和赏赐。

    这桩桩事情,都一字一句记载于北燕王庭实录里,事无巨细。直到祈元三十六年,北燕的朝廷内部党争激烈,对外和邻国摩擦不断。内忧外患之下,北燕王做出了征讨邻国的决策,由云平王领军十万,率兵开拔。

    两军交战,实力相仿,各自伤亡惨重。在冲锋陷阵的过程中,饶是夏云见武艺高强,也在一次突围中负了重伤,挣扎着率领其余的贴身部将,深入山岭避险。在行径途中,不断地遭遇围追堵截,最后只剩下自己,又渴又饿,拖着几近无法动弹的身体,潜入了一个茅屋。

    那个小屋里,古朴又温馨,还有好闻的果香,是那残余的记忆里,一抹令人心暖的甜蜜。

    他在小灶前,饥肠辘辘扒拉着那些还有余温的饭菜,想着吃饱了就会赶紧离开这危险之地,哪知刚吃了几口,屋子的主人就回来了,是个全身闪着光彩的女子,眉眼如画,是他见过那么多女孩中最漂亮的,头上还带着一株刚摘来的山茶花,衬得她更是清新出尘。

    原来一朵花,比那些繁复绚丽的黄金玉石还要高贵。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床头不仅有那位山茶仙女,还有一对老夫妇,原来那对夫妇才是这几间草房的主人,平日里如果上山打猎,会在此住几日。而这位山茶姑娘,是因为爹爹在附近修炼,所以在此借住几天,给爹爹做饭。

    白日里,老夫妇不在,夏云见就躺在床上当懒汉,饭得别人喂,衣服得别人穿,稍微受点风就哎呀哎呀,可把山茶姑娘给忙坏了。

    晚上,夏云见也不好好睡觉,一到半夜就把被子踢得呼呼响,一不小心还从那个小床上滚了下来。一开始山茶姑娘还在隔壁房间住,后来见他睡觉这般顽劣,睡出“重伤“,不得不搬到这屋子角落的床上,给这可怜的伤重之人守守夜。

    等他能稍微行动的时候,山茶姑娘吭哧吭哧给他做了一副拐杖,虽然她明显不擅长木工,做出来的东西神似形不似。但夏云见似乎没见过好物,天天住着这个拐杖在院里溜达,即使腿脚好了,也不勤快,还要拿着这拐杖。按照他的话说,“这伤筋动骨,可不得好生静养。”

    这种闲云般的日子,夏云见觉得美妙极了,天冷有仙女添衣,肚子饿了有仙女做饭。直到一日,山茶姑娘出门给父亲送饭,夏云见折返正要推门,突然听到老夫妇回来了。零星间听到:“他就是山下通缉的北燕将领,是我们北汉的敌人,如果把他交出来,可悬赏千金。”

    夏云见的心好似落在冰窟窿里,他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甚至一秒都没有犹豫,哐当一下推开门,拿起弓箭就让这对夫妇毙命。他们在闭上眼之前,都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少年,眼里满是狠厉与不留余地。

    可是山茶姑娘如果回来发现了,怎么办呢?

    他没有经验,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她发现。

    于是他偷偷的把他们埋在远处专门挖的洞穴里,料理完之后,就开始惴惴不安的在草房里等。

    一开始是紧张,看着这日头渐黑,她还没回来,她怎么还没回来。夏云见越等越害怕,他必须要出去找。

    漫山遍野,黑梭梭的,平日里那些虫子许是感受到了寒意,也没有一点声响。无边的黑暗里,夏云见绝望的等着,本来以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失去她。

    山茶姑娘就像拂过的一缕清风,不着痕迹的不见了。她是不是有危险?她是不是和爹爹回家了,没来得及和自己道别?她是不是嫌自己麻烦?

    不可名状的恐惧压在心上,还是等不到她。夏云见的声音投向那大山深处,“你在哪?你听到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你叫什么名字?”

    半年后,周知晚正在闺房梳洗,刚在鬓边插上最新摘的山茶花,明妍动人。突然听丫头跑进来说:“小姐,有人在沉积潭把思惘镜给取出来啦!”

    周知晚听得也是意外不已,当年魔教来苍南派争夺思惘镜的时候,双方交战,神器失手跌落潭中,因这沉积潭是千万年寒冰所致,与苍南山独有的墨岩相融,生成的潭水常人无法接触,否则不是冻毙池底,就是被那潭水侵蚀得面目全非,况且潭里还有些可怖的上古异兽。

    苍南派每年都会招揽勇士,但凡能取出思惘镜,就能成为苍南派的继任掌门。

    重赏之下必出勇夫,有了这么个一步登天的路子,每年七月初五来取镜的人络绎不绝。即使看到上一个下去,就没上来,但也拦不住这一茬又一茬的热情。

    只是几十年过去了,思惘镜还稳稳地躺在池底,等着他的主人。

    甚至苍南派都不抱希望了,例行公事组织挑战者取镜。哪知今年便有一位少年把镜子取上来。据说那位少年并不是修仙之人,进入潭中后,还遇到了久未露面的苍南神鳄。几番搏斗之后,少年狡猾得绕开攻击,像一尾鱼儿没入潭底,最后竟毫发无伤的带着思惘镜出来了。

    果然是天选之人,苍南的弟子见神器终于回归,激动异常,一路敲锣打鼓,把他送上了苍南派掌门面前。

    这苍南派掌门周静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本来也没有可以继位掌门的人选。见这少年英勇无双,颇为喜欢。据少年自述,本是北燕的将军夏云见,但厌倦人间征战不止,愿入修仙之门。

    本来是双方皆大欢喜的事,只是席间,这少年又提出了一桩事情,他要娶周静掌门之女,周知晚。

    这……,周静不是没想过。只是这个少年突然提出来,才见一面,难免让这周掌门有所疑虑。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妻子留给自己的骨血。

    几日后,周静思前想后,他要试一试这个少年的真心,也要保障自身的利益。于是约夏云见来谈,给出了两个条件。

    一是如果想娶他的女儿,必须入赘姓周。

    二则,知晚知禾这一双姐妹花,自小一起长大,未曾分离过,如果他想娶知晚,就必须连同大女儿周知禾一并娶了。

    夏云见完全没想到周静是这么想的。

    功名富贵,身外之物。自从她消失的这半年中,夏云见心里想到的只有那淡淡的山茶香,发疯般地思念她的一颦一笑。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党同伐异,真的倦了,舍了这身凡夫俗子的皮囊又为何不可。当王爷也是当,当苍南派的入赘女婿也是当,有何不可。

    只是还要娶姐姐这个事,有点迟疑。娥皇女英的故事,听着是齐人之福,可只要娶了,就有责任。现在自己全心全意都系在知晚身上,这好吗?知晚呢,她愿意吗?

    周静仿佛早就知道症结所在,补充道,“能和姐姐一起嫁给你,知晚是乐意的,毕竟日后有亲姊姊在侧,守望相助,也能有个可以多商量的人。”

    夏云见听罢,不再作他想,他终于和寻遍天涯的姑娘要相守在一起了,白首都不要再相离。

    婚后的事情,那些书卷就记录的少了些,多是些小事札记。譬如周家妹妹喜爱岭南的香果,周云见去岭北处理派务的时候,夜里单骑翻山越岭,自己护着香果就回程了,千里奔驰,就为拱手讨她欢。

    还有他们春日山上狩猎时,周云见都舍不得周家妹妹弯弓,一直护在怀里,大大的风衣把她的小脸都要全包住了。下马的时候,更是不会让她双脚沾地,要么背着要么抱着,总归是一个宠字。

    更有些小别之后的书信,写尽相离之苦,绵绵爱意,倾诉不尽,有时说道初见面时自己的狼狈,有时说道那副现在埋在山下古榕的拐杖,有时说道他是如何找到知晚的,林林总总,拳拳真心,都一字一句记在了片片纸箴上。

    众人翻看着这些尘封多年的人和事,爱恨情仇仿佛历历在目。纵是元清尊上这等不问红尘的人,也心生感慨。

    无论曾经的故事多么滚烫,想到故事的结局,又多添几分唏嘘。毕竟周云见要长阳查的案,就是周知晚被害一案。

    她是被谁害死的,没人查出来,也没人敢说。

    只知道从那以后,周云见就到了后苑的小别峰,鲜少露面。而周家姐姐也没有了踪迹,说是也一同随行去了小别峰,只是几乎没有人再见过她。

    哦,周知禾就是那个传说中,不可宣之于口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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