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国际机场。

    候机大厅人来人往,安检口排了长长的队,颜回倚在易卿身上,无精打采地向前挪动。易卿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颜回,无奈一笑,也不怪她没有精神,昨天晚上狂欢到半夜,今天早上不到五点又被叫起来赶飞机,如此高强度,她不睡在地上就不错了。

    手机响了。

    易卿拿起手机:“爸。”

    “雪儿,到机场了吗?”

    “嗯,在排队过安检呢。”

    “颜回跟你一起吗?”

    “嗯。”

    “那就好,路上有个照应。”

    “嗯。”易卿看了一眼前面,“爸,我不跟你说了,我们要进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爸。”

    挂断电话,她叫醒身旁的颜回,过安检口的时候,颜回因为穿了一双全是铆钉的靴子,测试器一直在响,最后不得不把鞋子脱了重新过一遍安检。

    这无疑让她本不富裕的睡眠雪上加霜。

    看着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易卿没忍住笑了。有她这个开心果,还愁会无聊吗?

    “嘀嘀嘀”易卿的手机又响了。

    “爸。”

    “上飞机了吗?”

    “还没,在登机口排队呢。”

    “雪儿……”易来之欲言又止。

    “怎么了,爸?”易卿无奈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再说,我们只是去交流课题,如果顺利的话两周就回来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雪儿,爸爸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呀,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这不像易来之的风格,他向来直奔主题,绝不拖泥带水。

    “郁暮华复发了。”他终于如释重负,“或许他跟你分手就是因为这件事。”

    易卿没有说话。

    “雪儿,你要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鲁老师那儿我去说。”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不是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吗,那为何还要把真相告诉她?

    “你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易来之顿了顿继续说,“爸爸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他不喜欢郁暮华,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他在一起,可他更不想女儿糊里糊涂地被分手,不想她的人生留下遗憾。

    “我知道了。”她表情淡然,语气稀松平常。

    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现在,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已不在乎了。现在的她只想尽一个学生的本分,好好完成老师交代给她的任务,给自己的博士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雪儿?”

    “好了,爸爸,”易卿开口道,“我们要登机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的一切她都不想知道也无权干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而她选择尊重他的选择。

    她不能再任性了。

    斯坦福的生活没有她想的那么枯燥,在这里她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Kumoor教授风趣又随和,经常约着课题组的学生去冲浪;Ashishi是位印度的小伙儿,特别喜欢咖喱味的手抓饭,经常把他做的印度美食带到实验室来,搞得大家每次见了他只想跑;冯波是C大校友,北京人,经常踩着滑板在校园里穿梭……

    在这里,她们融入地很快,没几天就跟大家打成了一片。颜回就像回到了第二个家,如鱼得水,别提有多自在了。

    他们隔壁实验室有一位小导师,人很活泼,又健谈,经常在系里举办茶话会。易卿被拉着去过几次,有一次,听他聊起一位博士同学,是斯坦福的杰出校友,天赋极佳,做实验一次就成功,把他羡慕地不行不行的。说完,还向大家展示了那位同学的照片,这一看易卿和颜回同时呆住了……

    世界真小啊……

    “这不是我姐她男朋友吗?”颜回在易卿耳边小声嘀咕,“他竟然是斯坦福的杰出校友?”

    “淡定淡定。”

    她第一次见王悦的时候就觉得他不一般,没想到这么不一般。

    接着,那位小导侃侃而谈,诉说着这位“杰出校友”的光荣事迹。他博士期间成果无数,各种奖拿到手软,毕业后很多学校和企业争抢着要。可就这么一个人,也为情所困,曾经在酒吧喝到酩酊大醉,抱着一个女孩儿的照片哭得歇斯底里。

    “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颜回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毛病又犯了。

    “好像叫什么笑笑。”

    ……

    王悦,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情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吃喝玩乐之余她们也没忘了推进课题,因为有弥勒打下的基础,这个课题进展地很顺利。

    离开时,颜回在机场和他们依依不舍。她舍不得印度小伙的咖喱饭,也舍不得冯波的滑板,当然,最舍不得的还是颜笑和王悦的八卦……

    终于,在易卿的不停催促下,他们登上了回国的航班。

    飞机落地后,她们在接机口遇见了鲁南屹和卓尔。颜回走上前去:“鲁老师、师母,你们怎么来了?”

    “来给你们接风。”鲁南屹笑得很慈祥。

    易卿低着头走过去:“鲁老师、师母。”

    “累坏了吧?”卓尔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走,我们去吃饭。”

    易卿站在原地没有动。

    “孩子,”卓尔拉过她的手,“师母给你道歉,当时不该打你,打疼了吧?”

    易卿摇摇头。

    “小易,我点了你最爱的麻辣牛蛙,就当给你赔不是了,好不好?”鲁南屹温声细语,像是在哄小朋友。

    易卿红了眼眶:“对不起……”她从没怪过卓尔,她只是在怪自己,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给他带来灾难。如果鲁南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傻孩子,”鲁南屹摸摸她的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永远都是老师的骄傲。”

    “鲁老师……”易卿眼眶红了。

    “还有我还有我,”颜回也凑了过来,“姐姐也是我的骄傲!”

    易卿破涕为笑,骄傲竟是这么用的吗?

    吃过饭后她们就各自回去休息了,鲁南屹给她们放了三天假让她们倒时差。一觉醒来,已经到11点,反正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在校园里闲逛。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洒在地面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月是故乡明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一首熟悉的铃声响起,她望着天空,眼中平静如水。一曲铃声响罢,周围重新归于沉寂。她继续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花坛边。

    埋葬黑无常的地方。

    铃声再次响起,婉转悠扬,久久不曾散去,在这微凉的月色下显得有些苍凉。她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

    “雪儿,你能来看我一下吗?”声音微弱,呼吸声很重。

    她不说话。

    “雪儿……雪儿……我求求你……求求你……”他呼吸急促,声音带着哭腔。

    她看着那片小小的花坛,脑海中浮现曾经那些美好的画面。那一刻,她动容了:“您在哪儿?”

    “我……我在……家里。”呼吸声越来越重了。

    易卿脑子很乱,理智告诉她不能去,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去了只能徒增烦恼。可是……

    思虑再三,她还是去了。

    到了郁暮华公寓门口,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继续敲,还是没有回应。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但能听到里面有手机在响。她试着按下0823,门开了。

    她望着门锁,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了。这算什么,明明都分手了,还要故作深情吗?

    易卿推门而入,卧室门没有关,郁暮华躺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

    看来是真病了。

    “郁老师?”

    他没反应。

    她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很烫。

    “郁老师,我送您去医院。”她正要扶他起来,此时,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雪儿……雪儿……你终于来了……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真好……真好……”

    “您只是发烧,不会死的,我送您去医院。”

    “不去医院……不去……”他摇头。

    “好。”她转身就走。

    “不要走……雪儿……不要……”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易卿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外走。郁暮华起身要追,从床上摔了下来。她走到客厅,从电视柜下面拿出来一盒药,倒了一杯水,返回卧室。她把水和药放到床头柜,走到郁暮华身边,把他扶到床上。

    “张嘴。”郁暮华乖乖照做,她把药塞进他嘴里,将水杯贴到他唇边。他就着她的手把药吃了,吃过药后她扶他躺下,从床头柜找出暖贴,贴到他的肚脐上,最后帮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走到了窗边。

    看着窗外熟悉的灯光,看着屋内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布置,她觉得有些可笑,那段痛彻心扉的时光在他这儿仿佛从未存在过。

    从始至终伤心难过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

    “雪儿……”

    “为什么不肯用暖贴?”

    走的时候她把暖贴放到了他那侧的床头柜,当时还剩5片,如今还是5片。

    “那是你留下来的东西。”他声音带着喘息,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无限眷恋。

    她笑了,眼底带着深深的自嘲:“你宁愿痛成这样也不肯用我留下的东西,明明举手之劳而已。”

    “那是你做的,我用了,就没有了。”他把手臂搭到眼睛上,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易卿,她转身:“我把配方和制作方法都发你了,不要告诉我你重复不出来。”

    他这么丰富的科研经历,重复一个这么简单的实验对他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走近,坐到郁暮华身边,“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时间长了会过期、会失效?你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你摆出这么深情的样子是给谁看?”

    郁暮华没有回答。

    看他这个样子她又心软了,“看我俩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明明她才是那个被欺负地遍体鳞伤的人。

    “说爱我的人是你,说分手的人也是你,你从头到尾主宰这段感情,而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需要我的时候就叫我过来,不需要的时候就玩儿消失,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什么都不说,硬生生给这段感情划上句号。”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为我好,以为成全了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感天动地的事情?可是,郁暮华,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连知情权都没有,就被你宣判了死刑!我像个傻子一样苦苦思索,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发疯一样地到处找你,可是你呢?”她越说越激动,泪水早已经不受控制。郁暮华抱住她,不停地对她说对不起。她也不反抗,就那样像个木头一样被他抱着。

    “你知道心痛的感觉吗?” 痛到每一次心跳都像撕裂了一样,痛到每天早上都哭醒。如今好不容易走出来了,难道还要陷进去吗?

    “雪儿,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重新跟我在一起?”他在祈求。

    “然后呢?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时候再次把我推开,看着我万劫不复?”她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这种抽筋扒皮的痛她不想再经历了。

    “雪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自从知道了分手之后她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就恨不能杀了自己。她独自一个人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一个人咽下所有的痛,而他,却躲了起来,留给她整个世界的腥风血雨……

    她一把推开郁暮华:“你对我,从来都没有信任,从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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