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偶有了属于自己的任务，一个可以证明出自己存在价值的机会。
人偶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在工作中也会尽可能的做到更好，以求配得上这样正常的称呼。
人偶领到的第一份任务是带领愚人众探索深渊，同时在组织缺人手时，顺便出去做一些地面上的工作。
一般这种时候，自己都会有一个搭档，而这个搭档的人选多数情况下是女士。
深渊中，人偶带领着众人进入其中。
和之前急切的想要战胜那些怪物不同，这次进入深渊，人偶终于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这个曾经困住自己，让自己苦苦挣扎许久的地方。
许是因为，在战胜深渊之后人偶多了几分从容与自信。
之前困扰自己的黑雾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心绪平静下来，就会注意到许多未曾注意的地方。
人偶有了新的发现。
比如，深渊之中竟也存在污秽，且似乎与当年炉心炸裂溢出的污秽有些相似。
甚至深渊中的雾气，就是从这些污秽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么想来，当年在踏鞴砂似乎也是如此，弥散在空气中的黑雾，从炉心涌出的污秽。
后来，人偶甚至在单独行动时，发现了污秽的源头，那时一条极深的裂缝，靠近深渊最深处，污秽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但这里污秽太过严重，人类的身体无法到达此处，所以人偶也只是将情况反映了上去，组织似乎也对此并无办法。
人偶开始关注这件事情，在日常任务中，人偶也偶有遇到这样的污秽。
每次遇到时，人偶都会调查一番。
渐渐的人偶似乎寻出了某种规律。
人偶循着一处污秽探寻着根源。
“果然是这样，这种污秽大多存在于偏僻的洞穴与草木根系处，以及......锻造炉附近。”
人偶仰头看着溢出污秽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的融炉，炉心满是污秽。
人偶恍然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但人偶的理智清楚的告诉他，这里并不是踏鞴砂。
人偶皱眉，有什么驱使着人偶加快脚步。
【这附近，一定有村落】
【这是一个刀匠的村落】
果然，人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片笼罩在黑雾之中的村落。
人偶脚步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坚定的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可怕的景象不同，这里似乎只是被污秽侵染。
村民却已不见踪迹。
人偶在村中寻找，只在地上找到了一块掉在角落的令牌，上面刻着类似家徽的图案。
人偶将令牌收起，又在村中检查了一遍，没有人留下。
人偶心情沉重。
如果说当时踏鞴砂的事情不是个例......
人偶开始留意刀匠的情况。
说来也巧，组织近期恰巧发布了新的任务，也与刀匠有关，说是调查【雷电五传】，人偶顺手便接了下来。
“雷电五传，稻妻最顶尖的五个锻刀流派分支，隶属于社奉行管辖。”
“稻妻、社奉行......”
人偶虽不喜欢那个地方，但为了任务和刀匠的事，人偶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据资料上写，雷电五传常常会代表奉行社处理一些事情，且近期不知为何活动很是频繁。
而自己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五传的动向，并为需要的同事提供适当的协助。
稻妻，以铸刀技艺闻名于世，大大小小的铸刀村落不计其数。
人偶不过在周围调查了几天，就发现了异常。
稻妻的铸刀炉或多或少都有污秽的痕迹。
而且......人偶藏在屋顶看着下方挥汗如雨的刀匠。
此时已是深夜，可刀匠们几乎不眠不休，只有累极了才被允许在一旁的草垛上小憩片刻。
“轰！咔嚓！！”
一旁淬炼的炉火又炸了，一旁的守卫似乎习以为常，动作麻利的抬上一台新锻台。
人偶可以看到那断裂的刀口处似乎参杂着几不可察的污秽，在火焰的炙烤中化为了黑雾飘散在空中。
众人却似毫无察觉。
“动作快点，这个月的产量还差很多，要是社奉行的大人责怪下来，我们都得受罚。”
“快！醒来了就快干活。”
又几日。
人偶看到一群刀匠在夜里刺杀了在村子看守的守卫。
集体携带着碎银和几件破布衣衫逃了出去。
人偶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有些感慨又有些震惊。
当时在踏鞴砂时，守卫与村民和善相亲，互相帮助，没想到竟也会有村民刺杀守卫的事发生。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人偶看了看众人逃跑的方向。
“这么快就有人追来了吗？”人偶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追捕之人到来。
在看清来人的衣着时，人偶皱眉。
那些人的衣着也是刀匠摸样，不过比起村民，对方的着装明显更加整齐划一一些。
在踏鞴砂时，村民都是这般穿着，短袖长衫，还会刻意束住袖口，为了方便锻刀劳作，腰间的大水壶更是人手必备。
【刀匠竟也会自相残杀吗？】
人偶的面色沉了下来。
人偶还未开口，对方便先问道“你是何人？我们正在追捕叛逃的刀匠，不相干的人，还请速速离开。”一个领头的人正义凛然道。
“若我不让呢？”人偶微笑着开口。
人偶注意到那人腰间的令牌，与自己之前捡到的那枚似乎差不多。
“你们便是雷电五传？”
“身为稻妻最顶尖的五个锻刀流派，社奉行的下属，不去解决污秽的来源，排除隐患。”
“竟有时间大半夜的追捕可怜的刀匠，压迫他人彻夜劳作。”
“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你们身为顶尖锻刀流派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为首之人观察着莫名出现的少年，毫无疑问，这个少年知晓叛逃刀匠的事。
不止如此，连被下令严密封锁的污秽的事竟也敢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口。
他是要引发稻妻众人的恐慌吗？还是说他要煽动叛乱？
“阁下此言差矣，稻妻的刀匠世代为铸刀而生，从生到死。”
“稻妻养育了他们，他们自该为稻妻效力。”
“况且刀匠本身就是铸刀中最重要的一环，对他们的追捕也是为了防止传承外流。”
“至于阁下所说的污秽，在下——从、未、听、说，但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由社奉行裁决。”
“呵，那便再好不过。”人偶的目光冷淡下来。
虽然有猜到他们不会对此事有所反应，可再次听到他们敷衍的话语还是令人偶感到失望。
人偶说罢便欲离去，却被几人挡住“阁下还没有说，叛逃的刀匠到底去了哪里？”
人偶危险的眯眼“无、可、奉、告。”
十分钟后，众人倒在地上，人偶拍了拍身上的土，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呵。”
为首之人愤愤的握拳。
......
人偶仍在调查着，一个偶然的机会，人偶发现了一队行为诡异，神色肃穆的队伍。
【是五传】
人偶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下，人偶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个污秽蔓延的村子，五传的人装备齐全，用东西捂着口鼻，皱眉走了进去。
不过片刻，就有几个村民被污秽侵染的村民被绑了起来。
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芒，一人手起刀落，人偶看到空中划出了一条血线。
血色刺入人偶眼底，人偶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人偶痛哼了一声，不禁捂住了脑袋。
相似的村落，相似的场景，求援，刀刃划出的血线。
一幕幕在人偶脑海闪过。
【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不是救援，竟是——杀戮吗？】
人偶看着夕阳下模糊不清的人影，耳边隐约有小孩的哭喊。
人偶恍然间时空的错位感。
【是他们......】
【是他们杀了村子的众人！】
血色映在人偶的眼底。
【难怪自己不过是去关闭炉心，仅仅两日，出来便以物是人非】
人偶脑海中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
一片麻木的痛苦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什么？】
人偶努力回想，却似有什么厚重的东西在阻挡自己回忆。
好久，回忆才渐渐清晰起来。
久远记忆仿佛被风吹开了一角，像是翻看破旧浸水的书卷。
记忆中都是浓重压抑的血腥味，一只粗糙长茧的手握着徽章的一角。
视线上移，一人虎目圆睁，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瞳孔却早已涣散，面部凝结在一个堪称咬牙切齿的痛苦表情上。
那目光仿若怨毒的诅咒，又似刻骨的谴责。
是御舆长正大人......
人偶垂眸，不再细想，可那表情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雷电五传】
【呵呵......雷电五传】
“我会让你们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
人偶将那几人全部斩杀。
人偶转过身对村民说“没事了，你们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被绑着的人恐惧的看着人偶，人偶声音渐小，脚步僵在了原地……
人偶看到一个小女孩捂着自己的胳膊，害怕的蜷缩进大人身后。
人偶抬手，似是想要安慰对方，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人偶压了压帽檐遮挡住自己脸上的血迹。
冷声道“没事了，你们快些离开吧。”
等到众人四散逃走，人偶看向血红的夕阳，目光坚定而危险。
“五传……你们逃不掉的……”
......
越是了解越是心惊。
人偶通过几方调查才知道稻妻的高层并非不知污秽的事，而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此置之不理。
雷神大人未有裁决，底下的众人也只当不知。
为了维持那表面虚假的和平，他们甚至会清理被污秽侵染的村落。
刀匠们也隐有所觉。
近年来，名刀的产量一年不如一年，残次品越来越多，炸炉的更是不知几何。
为了防止知情的刀匠出去乱说引起恐慌，又或是为了“物尽其用”。
五传将那些零散的村落重新编制，纳入自己麾下，不少流派因此断了传承。
渐渐的便形成了五传独大的局面。
......
人偶目睹了一场械斗，村民与五传的人打了起来。
亡者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在械斗发生时，冲向了为首之人的刀锋，自戕身亡。
村子陷入寂静。
那老者死前仅有一位弟子，弟子执拗不愿改换所学，老者便以此断了他的念想，逼那弟子投靠五传。
老者说只要他活着，便是传承。
还说那弟子是他千挑万选，是他最得意的传人。
“刀剑本无传承，真正的传承是人心。”
“一把好刀的出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现在不过是时运不济，万不可因此折了心性，反倒得不偿失。”
老者死了，那弟子也与五传的人一同离开。
不知为何，人偶第一次放过了五传的人，许是不想五传的血扰了老者的安歇。
【人心么......】
人偶审视着自己空荡的胸膛。
即便只是作为旁观者，人偶也能从老者的话语中感受到某种力量。
【这就是人心么】
【能够给予他人力量的存在】
【人偶第一次向往一颗心】
【即便自己从未被人期待过】
【即便自己是一只没有心的人偶】
......
在对污秽长久的调查之后，人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也许炸炉也好，无法锻造出好刀也罢，真正的问题出在了矿石上。
人偶深入地底的矿洞，厚重的污秽早已将此处侵蚀。
这般景象不过冰山一角，人偶想到自己在别处发现的情况，同样的污秽以不同的形式侵染着这片大陆。
也许，刀匠的没落已是必然。
甚至这片大陆的生灵都处于一场悄无声息的危机之中......
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呢？
从愚人众那边近期的动作来看，应该是知道的。
那么，自己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影响人偶对雷电五传展开的报复。
......
人偶心情很好的混在人群之中，看着万众欢呼的试刀大赛。
人偶看着场上的刀匠刀剑相向，直到一人负伤退场，只为证明自己的刀比对方的刀更好更锋利。
人偶不理解他们为何会为这样不祥而残酷的比赛欢呼。
人偶听见一旁的人闲聊。
“听说雷神大人亲自赐下一张图纸，命雷电五传中的【一心传】锻造一把御神刀。”
“今年的刀匠祭可有得看了，那可是雷神大人亲赐......”
人偶敛眉细听。
“......雷神大人亲赐的图纸......雷电五传......御神刀么。”人偶笑了。
......
人偶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刀匠急切的锻造着，“嘭”“咔嚓！”
“唉！又失败了。”一刀匠懊恼的坐在一旁。
那人虎口间尽是磨出的血泡。
“怎么办？来不及了......我们无法打造出神刀......”那人双手颤抖，垂着头半晌没出声。
“不会的！我来。”有一个刀匠站了出来。
“......这么多天了，试了多少办法，你还不清楚吗？”
“我们的原料早就出问题了，即便是精挑细选的纯度最好的矿石，上面都会有污染。”
“只是普通的刀也就罢了，那可是给雷神大人献上的御神刀。”
“即便是以前，成功率也低的可怕。”
“现在的我们造不出来的。”
......
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有人颤抖的说“不能按期交付神刀，我们，甚至整个刀舍都会被重罚的。”
“我们......逃跑吧。”
“你疯了吗？这种话也敢随便说。”一人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地打断道。
又是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似乎终于到了某种极限。
一人开始收拾东西。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收拾。
看着他们的行动，意外的，人偶却没有丝毫报复的痛快。
胸口反而更加沉郁。
【这就是神管辖的国度】
【严苛的□□使民众无暇生息，还要将其冠以叛逃者的罪名赶尽杀绝】
【污秽横行，却无人救援，身处高位，却闭目塞听】
【将刀匠们如生畜般困于一隅，此生不得出】
【却美其名曰，为了传承存续】
【传承】
【呵，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人偶将这几日搜集来的锻造图谱尽数焚毁。
【就这样吧】
人偶想，只要你们逃离五传，我就可以放过你们。
【逃吧，都逃吧】
可总会有人坚守的留了下来。
人偶站在海边，看着一部分人乘船逃离稻妻。
这样的景象，人偶已经看过多次。
人偶看着远方的海面，海风吹拂，带着一丝微凉的水汽。
终于身后传来脚步声。
人偶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每次追捕的人都会姗姗来迟，为什么来人总会差不多碰巧错过。
【这就是刀匠之间的友谊么】
人偶看向那人腰间的令牌。
“雷电五传。”人偶目光沉静，却似有某种疲惫。
“你们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
月光下的寒芒泛着清润寒凉的水光，却在劈碎了一人的斗笠后生生停住。
人偶看着那人似曾相识的面庞，指尖微微颤抖，竟无法再做攻击。
甚者带着几分狼狈的收回了手。
好久人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人并不是丹羽，人偶知道的，可为何两人长相如此相似。
人偶厉声问道“你与丹羽是什么关系？”
那人答“此为祖父旧姓，祖父失踪后，我便被枫原家主收养。”
长久的沉默。
人偶这才意识到距离那时竟已经过去百年。
人偶看到他腰间属于雷电五传的令牌。
【……百年的时光，就连仇恨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五传么】
【丹羽的后人竟是雷电五传的人么】
人偶想起那熟悉的笑脸，突然没了继续追究下去的兴致。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身份，比如立场】
【只留下自己这个仍在过去的异类，斤斤计较，看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莫名的，人偶想到很多年前，小河边上，丹羽曾问自己，名字……
“名字是包含了某种象征或是人们美好的祝福，让人感觉温暖安宁。”
人偶低笑了声。
“请你转告雷神大人，吾名：【国崩】。”
【人偶的名字果然与祝福无关】
【人偶就该与幽暗和痛苦为伴，沉沦于黑暗】
【唯一支撑我前行的就只剩无尽的恨与愤怒】
【我将永无安宁】
人偶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在工作中也会尽可能的做到更好，以求配得上这样正常的称呼。
人偶领到的第一份任务是带领愚人众探索深渊，同时在组织缺人手时，顺便出去做一些地面上的工作。
一般这种时候，自己都会有一个搭档，而这个搭档的人选多数情况下是女士。
深渊中，人偶带领着众人进入其中。
和之前急切的想要战胜那些怪物不同，这次进入深渊，人偶终于有多余的精力去观察这个曾经困住自己，让自己苦苦挣扎许久的地方。
许是因为，在战胜深渊之后人偶多了几分从容与自信。
之前困扰自己的黑雾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心绪平静下来，就会注意到许多未曾注意的地方。
人偶有了新的发现。
比如，深渊之中竟也存在污秽，且似乎与当年炉心炸裂溢出的污秽有些相似。
甚至深渊中的雾气，就是从这些污秽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么想来，当年在踏鞴砂似乎也是如此，弥散在空气中的黑雾，从炉心涌出的污秽。
后来，人偶甚至在单独行动时，发现了污秽的源头，那时一条极深的裂缝，靠近深渊最深处，污秽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但这里污秽太过严重，人类的身体无法到达此处，所以人偶也只是将情况反映了上去，组织似乎也对此并无办法。
人偶开始关注这件事情，在日常任务中，人偶也偶有遇到这样的污秽。
每次遇到时，人偶都会调查一番。
渐渐的人偶似乎寻出了某种规律。
人偶循着一处污秽探寻着根源。
“果然是这样，这种污秽大多存在于偏僻的洞穴与草木根系处，以及......锻造炉附近。”
人偶仰头看着溢出污秽的地方，那是一个废弃的融炉，炉心满是污秽。
人偶恍然间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但人偶的理智清楚的告诉他，这里并不是踏鞴砂。
人偶皱眉，有什么驱使着人偶加快脚步。
【这附近，一定有村落】
【这是一个刀匠的村落】
果然，人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片笼罩在黑雾之中的村落。
人偶脚步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坚定的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可怕的景象不同，这里似乎只是被污秽侵染。
村民却已不见踪迹。
人偶在村中寻找，只在地上找到了一块掉在角落的令牌，上面刻着类似家徽的图案。
人偶将令牌收起，又在村中检查了一遍，没有人留下。
人偶心情沉重。
如果说当时踏鞴砂的事情不是个例......
人偶开始留意刀匠的情况。
说来也巧，组织近期恰巧发布了新的任务，也与刀匠有关，说是调查【雷电五传】，人偶顺手便接了下来。
“雷电五传，稻妻最顶尖的五个锻刀流派分支，隶属于社奉行管辖。”
“稻妻、社奉行......”
人偶虽不喜欢那个地方，但为了任务和刀匠的事，人偶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据资料上写，雷电五传常常会代表奉行社处理一些事情，且近期不知为何活动很是频繁。
而自己的任务就是调查清楚五传的动向，并为需要的同事提供适当的协助。
稻妻，以铸刀技艺闻名于世，大大小小的铸刀村落不计其数。
人偶不过在周围调查了几天，就发现了异常。
稻妻的铸刀炉或多或少都有污秽的痕迹。
而且......人偶藏在屋顶看着下方挥汗如雨的刀匠。
此时已是深夜，可刀匠们几乎不眠不休，只有累极了才被允许在一旁的草垛上小憩片刻。
“轰！咔嚓！！”
一旁淬炼的炉火又炸了，一旁的守卫似乎习以为常，动作麻利的抬上一台新锻台。
人偶可以看到那断裂的刀口处似乎参杂着几不可察的污秽，在火焰的炙烤中化为了黑雾飘散在空中。
众人却似毫无察觉。
“动作快点，这个月的产量还差很多，要是社奉行的大人责怪下来，我们都得受罚。”
“快！醒来了就快干活。”
又几日。
人偶看到一群刀匠在夜里刺杀了在村子看守的守卫。
集体携带着碎银和几件破布衣衫逃了出去。
人偶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有些感慨又有些震惊。
当时在踏鞴砂时，守卫与村民和善相亲，互相帮助，没想到竟也会有村民刺杀守卫的事发生。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整齐的脚步声，人偶看了看众人逃跑的方向。
“这么快就有人追来了吗？”人偶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待追捕之人到来。
在看清来人的衣着时，人偶皱眉。
那些人的衣着也是刀匠摸样，不过比起村民，对方的着装明显更加整齐划一一些。
在踏鞴砂时，村民都是这般穿着，短袖长衫，还会刻意束住袖口，为了方便锻刀劳作，腰间的大水壶更是人手必备。
【刀匠竟也会自相残杀吗？】
人偶的面色沉了下来。
人偶还未开口，对方便先问道“你是何人？我们正在追捕叛逃的刀匠，不相干的人，还请速速离开。”一个领头的人正义凛然道。
“若我不让呢？”人偶微笑着开口。
人偶注意到那人腰间的令牌，与自己之前捡到的那枚似乎差不多。
“你们便是雷电五传？”
“身为稻妻最顶尖的五个锻刀流派，社奉行的下属，不去解决污秽的来源，排除隐患。”
“竟有时间大半夜的追捕可怜的刀匠，压迫他人彻夜劳作。”
“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你们身为顶尖锻刀流派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为首之人观察着莫名出现的少年，毫无疑问，这个少年知晓叛逃刀匠的事。
不止如此，连被下令严密封锁的污秽的事竟也敢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口。
他是要引发稻妻众人的恐慌吗？还是说他要煽动叛乱？
“阁下此言差矣，稻妻的刀匠世代为铸刀而生，从生到死。”
“稻妻养育了他们，他们自该为稻妻效力。”
“况且刀匠本身就是铸刀中最重要的一环，对他们的追捕也是为了防止传承外流。”
“至于阁下所说的污秽，在下——从、未、听、说，但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由社奉行裁决。”
“呵，那便再好不过。”人偶的目光冷淡下来。
虽然有猜到他们不会对此事有所反应，可再次听到他们敷衍的话语还是令人偶感到失望。
人偶说罢便欲离去，却被几人挡住“阁下还没有说，叛逃的刀匠到底去了哪里？”
人偶危险的眯眼“无、可、奉、告。”
十分钟后，众人倒在地上，人偶拍了拍身上的土，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呵。”
为首之人愤愤的握拳。
......
人偶仍在调查着，一个偶然的机会，人偶发现了一队行为诡异，神色肃穆的队伍。
【是五传】
人偶跟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下，人偶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
那是一个污秽蔓延的村子，五传的人装备齐全，用东西捂着口鼻，皱眉走了进去。
不过片刻，就有几个村民被污秽侵染的村民被绑了起来。
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芒，一人手起刀落，人偶看到空中划出了一条血线。
血色刺入人偶眼底，人偶脑中一阵尖锐的刺痛。
人偶痛哼了一声，不禁捂住了脑袋。
相似的村落，相似的场景，求援，刀刃划出的血线。
一幕幕在人偶脑海闪过。
【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不是救援，竟是——杀戮吗？】
人偶看着夕阳下模糊不清的人影，耳边隐约有小孩的哭喊。
人偶恍然间时空的错位感。
【是他们......】
【是他们杀了村子的众人！】
血色映在人偶的眼底。
【难怪自己不过是去关闭炉心，仅仅两日，出来便以物是人非】
人偶脑海中如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
一片麻木的痛苦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是什么？】
人偶努力回想，却似有什么厚重的东西在阻挡自己回忆。
好久，回忆才渐渐清晰起来。
久远记忆仿佛被风吹开了一角，像是翻看破旧浸水的书卷。
记忆中都是浓重压抑的血腥味，一只粗糙长茧的手握着徽章的一角。
视线上移，一人虎目圆睁，就那样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瞳孔却早已涣散，面部凝结在一个堪称咬牙切齿的痛苦表情上。
那目光仿若怨毒的诅咒，又似刻骨的谴责。
是御舆长正大人......
人偶垂眸，不再细想，可那表情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雷电五传】
【呵呵......雷电五传】
“我会让你们为自己曾经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
人偶将那几人全部斩杀。
人偶转过身对村民说“没事了，你们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被绑着的人恐惧的看着人偶，人偶声音渐小，脚步僵在了原地……
人偶看到一个小女孩捂着自己的胳膊，害怕的蜷缩进大人身后。
人偶抬手，似是想要安慰对方，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
人偶压了压帽檐遮挡住自己脸上的血迹。
冷声道“没事了，你们快些离开吧。”
等到众人四散逃走，人偶看向血红的夕阳，目光坚定而危险。
“五传……你们逃不掉的……”
......
越是了解越是心惊。
人偶通过几方调查才知道稻妻的高层并非不知污秽的事，而是出于某种原因对此置之不理。
雷神大人未有裁决，底下的众人也只当不知。
为了维持那表面虚假的和平，他们甚至会清理被污秽侵染的村落。
刀匠们也隐有所觉。
近年来，名刀的产量一年不如一年，残次品越来越多，炸炉的更是不知几何。
为了防止知情的刀匠出去乱说引起恐慌，又或是为了“物尽其用”。
五传将那些零散的村落重新编制，纳入自己麾下，不少流派因此断了传承。
渐渐的便形成了五传独大的局面。
......
人偶目睹了一场械斗，村民与五传的人打了起来。
亡者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在械斗发生时，冲向了为首之人的刀锋，自戕身亡。
村子陷入寂静。
那老者死前仅有一位弟子，弟子执拗不愿改换所学，老者便以此断了他的念想，逼那弟子投靠五传。
老者说只要他活着，便是传承。
还说那弟子是他千挑万选，是他最得意的传人。
“刀剑本无传承，真正的传承是人心。”
“一把好刀的出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现在不过是时运不济，万不可因此折了心性，反倒得不偿失。”
老者死了，那弟子也与五传的人一同离开。
不知为何，人偶第一次放过了五传的人，许是不想五传的血扰了老者的安歇。
【人心么......】
人偶审视着自己空荡的胸膛。
即便只是作为旁观者，人偶也能从老者的话语中感受到某种力量。
【这就是人心么】
【能够给予他人力量的存在】
【人偶第一次向往一颗心】
【即便自己从未被人期待过】
【即便自己是一只没有心的人偶】
......
在对污秽长久的调查之后，人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也许炸炉也好，无法锻造出好刀也罢，真正的问题出在了矿石上。
人偶深入地底的矿洞，厚重的污秽早已将此处侵蚀。
这般景象不过冰山一角，人偶想到自己在别处发现的情况，同样的污秽以不同的形式侵染着这片大陆。
也许，刀匠的没落已是必然。
甚至这片大陆的生灵都处于一场悄无声息的危机之中......
知道这件事的都有谁呢？
从愚人众那边近期的动作来看，应该是知道的。
那么，自己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影响人偶对雷电五传展开的报复。
......
人偶心情很好的混在人群之中，看着万众欢呼的试刀大赛。
人偶看着场上的刀匠刀剑相向，直到一人负伤退场，只为证明自己的刀比对方的刀更好更锋利。
人偶不理解他们为何会为这样不祥而残酷的比赛欢呼。
人偶听见一旁的人闲聊。
“听说雷神大人亲自赐下一张图纸，命雷电五传中的【一心传】锻造一把御神刀。”
“今年的刀匠祭可有得看了，那可是雷神大人亲赐......”
人偶敛眉细听。
“......雷神大人亲赐的图纸......雷电五传......御神刀么。”人偶笑了。
......
人偶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刀匠急切的锻造着，“嘭”“咔嚓！”
“唉！又失败了。”一刀匠懊恼的坐在一旁。
那人虎口间尽是磨出的血泡。
“怎么办？来不及了......我们无法打造出神刀......”那人双手颤抖，垂着头半晌没出声。
“不会的！我来。”有一个刀匠站了出来。
“......这么多天了，试了多少办法，你还不清楚吗？”
“我们的原料早就出问题了，即便是精挑细选的纯度最好的矿石，上面都会有污染。”
“只是普通的刀也就罢了，那可是给雷神大人献上的御神刀。”
“即便是以前，成功率也低的可怕。”
“现在的我们造不出来的。”
......
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有人颤抖的说“不能按期交付神刀，我们，甚至整个刀舍都会被重罚的。”
“我们......逃跑吧。”
“你疯了吗？这种话也敢随便说。”一人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地打断道。
又是沉默。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似乎终于到了某种极限。
一人开始收拾东西。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收拾。
看着他们的行动，意外的，人偶却没有丝毫报复的痛快。
胸口反而更加沉郁。
【这就是神管辖的国度】
【严苛的□□使民众无暇生息，还要将其冠以叛逃者的罪名赶尽杀绝】
【污秽横行，却无人救援，身处高位，却闭目塞听】
【将刀匠们如生畜般困于一隅，此生不得出】
【却美其名曰，为了传承存续】
【传承】
【呵，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人偶将这几日搜集来的锻造图谱尽数焚毁。
【就这样吧】
人偶想，只要你们逃离五传，我就可以放过你们。
【逃吧，都逃吧】
可总会有人坚守的留了下来。
人偶站在海边，看着一部分人乘船逃离稻妻。
这样的景象，人偶已经看过多次。
人偶看着远方的海面，海风吹拂，带着一丝微凉的水汽。
终于身后传来脚步声。
人偶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每次追捕的人都会姗姗来迟，为什么来人总会差不多碰巧错过。
【这就是刀匠之间的友谊么】
人偶看向那人腰间的令牌。
“雷电五传。”人偶目光沉静，却似有某种疲惫。
“你们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
月光下的寒芒泛着清润寒凉的水光，却在劈碎了一人的斗笠后生生停住。
人偶看着那人似曾相识的面庞，指尖微微颤抖，竟无法再做攻击。
甚者带着几分狼狈的收回了手。
好久人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人并不是丹羽，人偶知道的，可为何两人长相如此相似。
人偶厉声问道“你与丹羽是什么关系？”
那人答“此为祖父旧姓，祖父失踪后，我便被枫原家主收养。”
长久的沉默。
人偶这才意识到距离那时竟已经过去百年。
人偶看到他腰间属于雷电五传的令牌。
【……百年的时光，就连仇恨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五传么】
【丹羽的后人竟是雷电五传的人么】
人偶想起那熟悉的笑脸，突然没了继续追究下去的兴致。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身份，比如立场】
【只留下自己这个仍在过去的异类，斤斤计较，看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莫名的，人偶想到很多年前，小河边上，丹羽曾问自己，名字……
“名字是包含了某种象征或是人们美好的祝福，让人感觉温暖安宁。”
人偶低笑了声。
“请你转告雷神大人，吾名：【国崩】。”
【人偶的名字果然与祝福无关】
【人偶就该与幽暗和痛苦为伴，沉沦于黑暗】
【唯一支撑我前行的就只剩无尽的恨与愤怒】
【我将永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