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梦眼睛发亮,分饼、倒酒,自己张嘴先品。

    这不是无礼,恰恰是在履行“进食先尝”的职责。

    历史上,太多的权贵死于敌对方在酒食中所下的毒,于是上至帝后、下至豪强,都有奴仆进食先尝,以保证安全。

    当然,灰布裹头的柯南梦只是庶仆,是官府以服役等方式换来的服务人员,绝对不是奴仆。

    九品官员配给的庶仆是二人,柯斜只要了柯南梦一人,毕竟年轻人没有那么多负累,不需要两个人侍候。

    区分庶民与奴仆,一个最简单实用的方法是看头发。

    除了佛门中人,头发短到遮不住眉毛的就是奴仆,正常身份的都是长头发,所以诞生了一个词语:髡(kūn)发齐眉。

    髡发,在古代是一种把头发剃光的刑罚。

    当然,老病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时候,那就另说了。

    长头发也有弊端,洗头发得勤,特别是夏天,隔天不洗,那股浓郁的馊味会连自己都臭倒。

    柯斜轻笑,也抓了一个饼,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饼子的浓郁麦香、鸡肉的咸香,让人欲罢不能,这就是有名的新丰饼,在《饼说》里也占了一席之地。

    新丰石榴果酒,味甜可口,入口提神。

    新丰的石榴也有名,甜美肉厚多汁;

    火晶柿子扁圆,色红如火,皮薄无核,果肉甜蜜,因不易携带而多制成柿饼;

    拐枣可泡酒、可入药;

    原汁原味在石头上煎出的石傲饼,它就是那么香、磨牙。

    细说下来,新丰也有可取之处,将这些长处发挥好了,不比虚报什么灾患的强么?

    当然竞争压力也不小,以柿子为例,牛心柿、尖头柿、磨盘柿琳琅满目,火晶柿子虽好,产量却提不起来。

    “老汉倚老卖老过问一句,少府真不肯报鸿门堡水灾?”

    贾宝医坐下,自己倒了一碗石榴果酒,难得地绽放出一丝笑容。

    柯斜哂笑:“我又不傻,到任之前的事为什么要背着?再说,以鸿门堡的地势尚且遭水灾,县城不遭水灾,糊弄二傻子吧。”

    贾宝医呵呵一笑:“有见识,长辈也是为官的?”

    柯斜笑道:“不高不低,正好六品。”

    这话是很有讲究的。

    要是父辈为五品以上,柯斜就犯不着去科举,直接荫官就完事了。

    六品,正好与新丰令不相上下,加上京官比外放天然高一级,真摆开资格,怕是明府都只能退避三舍。

    但是,六品的诸司官员,也足够让柯斜知道很多官场隐密了,想坑他没那么容易。

    贾宝医慢慢抿了一口石榴果酒:“明府焦堂今年秩满,只要县内无大事,乐得装糊涂,谁倒霉跟他无关。”

    “赞府昝(zǎn)君玄,行伍出身,本为鹰扬府果毅郎将,对地方事务不太熟悉。”

    明府是县令的别称,赞府是县丞的别称,少府是县尉的别称。

    秩满,则是指任期已满,该调离本县了。

    直到贞观十年,鹰扬府才定名折冲府,果毅郎将才更名果毅都尉。

    在此之前,鹰扬府有鹰扬郎将、鹰击郎将,贞观十年后省了鹰击郎将,鹰扬郎将更名折冲都尉。

    “主簿刘硕德,新丰人。”

    贾宝医对主簿的介绍是最简短的,偏偏柯斜感觉是最长的。() ()

    依唐朝制度,县令、县丞、县尉都必须是外州人,只有主簿不受籍贯限制。

    你说柯斜授新丰尉似乎不合这一条?

    不存在的,科考以前,阿耶就已经将柯斜户籍移回没几个读书人的丹州老家。

    咳咳,倒不是歧视丹州,只是丹州的地盘小、人口少而已。

    户籍那么一移,中举之后进雍州为官就理所当然了,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刘氏在新丰的年代久远,据说某個草根皇帝就将他亲爱的阿耶迁到新丰好生养着,因故乡名“丰”而命名“新丰”。

    刘氏的部分族人也因此在新丰繁衍生息,不知多少代下来,也算新丰一大姓氏。

    幸好主簿的名字叫硕德,不叫芒。

    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缺啥补啥呢?

    结合前面两任倒霉蛋的经历,以及贾宝医偶尔流露的言语,柯斜觉得,新丰本地应该有一个不小的派系,极可能与这位品秩略高的上佐有关。

    官大一级压死人,主簿可以给柯斜施加很大的压力,前两任也不是啥蠢货,估计是顶不住压力而已。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贾医师,要相信柯斜。”

    柯斜品了一口石榴果酒,甜而淡。

    贞观并没有酒蒸馏技术,唯一有蒸馏功效的,是道士们炼丹时提纯水银的器皿。

    柯斜知道,将蒸馏器用于制酒,自然能让酒更烈、更带劲,只是无人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但柯斜绝对不愿意将这窗户纸捅破,这些味道略淡薄的酒多好,非得把度数提高了,一个个从早喝到晚,屁股不离小板凳,一块豆腐吃一整天,然后四处当人形喷泉?

    院门被扣响,贾宝医虎着一张脸开门,一张口,浓浓的嘲讽味就出来了:“这里是老夫私宅,要诊治请到医馆,妇科有女医师诊断。”

    老年人说话,声音就是大,已经蹲回了厢房的柯斜都得掏耳朵。

    街坊邻居闻声而出,一个个腆着肚腩指指点点。

    “啧,那么年青的小娘子,就得妇科病了?”

    “什么小娘子,这是缥缈阁的头牌姑娘絮儿。”

    “不是说絮儿姑娘不卖身吗?”

    “脑子不用可以砍了,别人说啥你都信啊!你咋不信我是始皇帝,给我五十个铜钱可以封你为大将军呢?”

    唐朝的小娘子,一般指未出嫁的良家妹娃子,姑娘一般只用于伎人,而地方的伎人又有部分是官娃。

    官娃即是官妓,要成为普通平民——也就是良人,得经三次大赦。

    头戴羃篱(mìlí)的絮儿姑娘面色臊红:“医师恕罪,奴家并非病患,只是有事求见少府。”

    羃篱可视为纱帽,在吐谷浑是男子所用,主要是防策马奔腾时虫子打脸上,入了大唐化为女子所用,男子少用。

    街坊们品头论足。

    “甚?少府不住广宅,租倔驴贾宝医的宅子?”

    “贾宝医怕是三天就把人赶走了。那个爱干净法,当年连说的亲事都因此黄了。”

    贾宝医呵呵一笑:“找老夫也好,找少府也罢,劳烦到医馆或衙门说事。贾家庙小,除了街坊概不接待。”

    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落门闩,响动大得街坊们都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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