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贾宝医的院落,柯南梦从褡裢里掏出《武德律》,大惑不解地看着柯斜默读律令。

    什么鬼?

    柯南梦从来只见柯斜读经学,几时见他钻研过律令?

    柯斜考的是明经科,不是明法科!

    《武德律》是以隋朝《开皇律》为基础,由裴寂等人小范围进行修改,于武德七年颁布实施,热乎着呢。

    唐朝的律法从粗略版的《武德律》,到长孙无忌等人编撰大成的《贞观律》,到长孙无忌定型的《永徽律疏》——也就是后世的《唐律疏议》——为后世千年的律法提供了参照。

    贾宝医拖了一遍石板,笑眯眯地坐到柯南梦面前,摆出一个针线箩大小的火晶柿子饼筐,示意柯南梦食用。

    柯南梦两眼放光,抓起柿饼就嚼,浑然不怕太甜了牙齿疼。

    也是,有贾宝医这个医师在,还怕什么牙痛?

    把满口牙齿都拔光了,从此不会再牙痛!

    贾宝医虽然不言不语,却能看出他对三十六鳏夫脱罪之事很满意。

    本来么,某些人欺负人欺负惯了,就该受治!

    许久,柯斜放下《武德律》,大致梳理了户婚律这一块。

    律令的内容不少,但疏解这一块做得不怎么到位。

    “少府精研律令,是新丰黎庶的福气。”贾宝医看了眼柿饼,心头,口不敢动。

    甜多了就腻,老年人的牙口可难消受了。

    贾宝医笑道:“老汉倚老卖老,考校一下少府,婚姻二字,原为何意?”

    柯斜笑眯眯地拿了块柿饼:“蒙医师过问,婚指妻之父,姻指婿之父。”

    柯南梦嚼着柿饼,茫然不解。

    问这事,有用吗?

    婚姻难道不是指一男一女成亲吗?

    头好痛,好像要长脑子了。

    嘶,不好,甜到牙痛,得赶紧漱口!

    贾宝医满意地点头,确认柯斜有真才实学。

    这是出自《尔雅》的释义,但婚姻的具体指向不止这一个。

    婚指女方,姻指男方,婚在前是因为婚姻最早产生于母系氏族社会。

    贾宝医也并不需要柯斜全部罗列出来,能说得中规中矩就行了。

    “那个什么絮儿,是个糯米糍粑,粘手甩不脱。”贾宝医呵呵一笑。“她家吧,也是报应,她阿耶前朝在新丰为官,少不了仗势欺人。”

    了然。

    改朝换代了,平时仗着杨氏威风的人,转换立场还不够快的,难免被收拾。

    絮儿的官娃身份,大约就是这么来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坦白说,絮儿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絮儿觉得自家冤,她的对头在前朝时何尝不觉得自己冤?

    所以,这世上的恩怨对错,很多是理不清楚的。

    滑非还要翻阅卷宗查证,贾宝医这种新丰老人可是娓娓道来了,这不就是新丰的活百科全书吗?

    贾宝医一介闲人,对县衙的事也了如指掌,实力不可小觑。

    “老汉为少府挡了絮儿,坏了一桩风流韵事,少府不会怪罪吧?”

    贾宝医打趣道。

    柯斜轻笑:“却得多谢贾医师,为我挡去许多麻烦。”

    要是租住别人的宅院,怕是上门来私访的人络绎不绝,再多几個絮儿这样的女子,到时候瓜田李下,可就有口难辩咯!() ()

    有这样一个可以倚老卖老的老汉在门前挡驾,柯斜省了多少头疼事?

    柯斜笑道:“难怪阿耶先行一步,替我租了贾医师的宅院。想来,贾医师与我阿耶是旧相识吧?”

    贾宝医的笑声震耳欲聋:“柯员外郎家大郎,果然洞察人心。”

    “武德初年,老汉行医,患者回家之后死亡,老汉被人告到太医署。你家阿耶当时为太医丞,力证老汉的医治没有错,是患者自己违背处方,误服了与医方冲突的食物。”

    要不然,贾宝医也不用特意关照柯斜,为他遮挡外来的风雨。

    柯斜发现,阿耶虽然抠门了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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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曹内。

    户籍堆进小山高。

    三年一造户籍,造籍所需要的纸张、笔墨、装潢,羊毛出在羊身上,每口一文钱。

    户籍由县民曹所造,州民曹核对,然后才上报到尚书省,由尚书省下发民部归档。

    吏部、民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这六部,理论上都是由尚书省节制,是尚书省具体的职能部门。

    吴驰明知道柯斜此举是在找茬,依旧笑容满面,两颗老鼠牙龇出,还安排司户史为柯斜烹制茶汤。

    茶不是太好,比贩夫走卒喝那五十文一斤的茶饼好一些,百文一斤,在地方官府中属于中规中矩,监察御史都挑不出毛病那种。

    滋味一言难尽,里面有粟、姜末、蒜泥、盐、油、葱白之类的,层次感确实分明,但感觉更像喝粥。

    不,应该是喝糂(shēn,掺杂肉、菜的粥)。

    粥稀、糜稠、糂混料,大约就是这三种称谓的区别了。

    严格地说,像那些电视剧里赈灾要粥中能立筷子的,应该称为糜了。

    难怪之前的官厨难吃,官吏们还不以为意,想必是有这茶汤可以垫巴一下。

    “行者里这位须卜根,好奇怪的名字。”

    柯斜蹙眉,没想明白这姓氏。

    吴驰看都不看,侃侃而谈:“这位是匈奴人,复姓须卜(xūbǔ),单名一个根字。其实,多数南归的须卜氏,已经简姓卜。”

    有两下子。

    柯斜笑了笑:“须卜根妻子卒,以妾为妻,当徒一年半。”

    吴驰眉头拧成一团,若着脸:“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不好拆人姻缘的。”

    律令是律令,现实是现实。

    再说,律令也看人下菜碟,许敬宗后来就纳婢为妻了,咋地?

    柯斜呵呵一笑:“前面那三十六人,应由里正授田而不授。有一人,里正笞四十;三人以上,里正受牵连。”

    “十人不授,县内受三十笞;二十人以上,加受一等。”

    加一等也就是加百分之十,累计合三十三笞。

    也就是没有达到一百七十人,否则有人要被判徒刑一年。

    以上过失,故意犯错的加二等。

    你觉得,是让老明府焦堂来背这口锅,还是由民曹来背这口锅?

    吴驰苦笑:“下官领罪。”

    这是民曹的过失,想不认都不行。

    想不到少府憋了一口气,竟真的找到《武德律》中的相关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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