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下游的庄子,多以居住村民的姓氏命名,比如什么刘庄、母李庄、贾家庄、董家庄。

    这种朴实无华的命名方式,用来找人倒真的不错。

    但这几个庄子同样缺水。

    没辙,尿大的戏水,上游还时不时蓄水,下游自然没有水用。

    好在不管是粟是麦,都相对耐旱,偶尔缺一两顿水影响也不大,还隔几天有一场小雨救命呢。

    背靠戏水,身处渭水流域,却没有水用,不免让各位村正肺管子都冒烟。

    司士佐楚三江带头挖着沟渠,敲定了几个低洼处,将它们定为蓄水池。

    别看现在没水,到六月天暴雨倾盆时,这些原本的洼地可以存储许多水。

    以前没存储的原因,要么洼地底上有暗沟连通渭水,要么前后两侧都直接通着,根本没有蓄水的机会,直接流走了。

    楚三江从来没有什么激励的话,但堂堂司士佐与庄户一般抡着镐、钎,就问你谁坐得住?

    楚三江身侧,孙三等三十六人也在卖力地清理石头。

    孙三大致看出年轻少府的用意,想让他们试酿果酒为营生。

    但是,明年这一场即将来临的灾难,度不过去的话,就不要谈未来了。

    就算自己能脱出灾难,可你酿酒,总要有果子吧,总要有人来喝吧?

    即使暂时没有固定营生,就凭今年士曹的大动作,让孙三他们富庶没有可能,混个饱饭绝对没有问题。

    庄户人家,卖两膀子力气度日,在哪里不是卖力?

    士曹与黎庶打交道也很多,每年征发劳役修缮渭水以外的诸水、修建桥梁,让人见了就难受,替自家庄子修水渠又让人欢喜,真个没法说。

    渭水归工部水部司管辖。

    修缮诸水、桥梁,大家其实多少受益,但没那么明显。

    于是,多少有人抵触,费那个劲干嘛?

    那個桥,窄一点就窄一点咯!

    一乘马车能过就行,干嘛非得拓成四乘并驭?

    非要保障通行,拓个二乘并驭就足够了,拓个四乘,是钱多烧得慌吗?

    士曹当然知道,征发劳役会招致黎庶不满,可上头的要求有什么办法?

    上头也很冤,这就是某个好大喜功的参军所致,他已经被革职了,就这样吧。

    至于真相如何,又或者该参军东山再起,谁知道呢?

    三百多州府呢,到别处把脸一抹,重新粉墨登场,谁知他是升是贬?

    “少府有令,各里、村有序打井,县衙承担一半费用!”白直撒丫子跑着,顺带吆喝。

    马白直买不起,驴还会犯倔,很多时候还是双腿可靠些。

    唯一的问题是费腿,每天跑下来,感觉两腿不像自己的。

    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挡住白直去路,白直张嘴欲骂,手上却感受到了清凉的份量。

    一钱一枚的铜钱,武德四年七月开铸的开元通宝(《唐六典》作开通元宝钱),千文六斤四两。

    一枚不值一提,五枚可以稍息。

    “官人有话就问,不涉机密,知无不言。”白直还是小有节操的。

    问题就一个,真涉及机密了,是他一介白直可以知晓的么?

    壮汉被称为官人,是因为他身后有一小队仪仗,护着一名骑马的绿袍中年官员。() ()

    壮汉笑了笑:“都头,何以别处都安安静静,独新丰县热火朝天、忙忙碌碌?”

    白直摆手:“小吏姓钱,当不得都头的称呼。”

    这是有讲究的,一般称呼吏员就是姓加上“都”字,都头则是吏员之首了。

    钱都喘了口气,摘下腰间系的水囊饮了一口,以袖抹嘴,才笑道:“我家少府高瞻远瞩,岂是他人可及?见得诸水水位不高,少府力排众议,号令全县蓄水、犁涸泽地,秋后改种小麦等作物。”

    “现下我等来回奔波,便是因为少府感觉戏水、零水的流量,无法支撑起灌溉的需要,特意让各里、村打井取水,衙门承担一半费用。”

    高头大马上的绿袍官员吹胡子瞪眼:“这个孽障,净胡来!县衙用度自有定数,由得他一手遮天?”

    钱都瞬间不乐意了:“我说这位官爷,有事说事,骂人干嘛?少府一心为民,哪里错了?”

    壮汉重重地拍了一下钱都的肩头:“不仅骂得,还打得哩!咋,大人骂娃儿不行啊?”

    钱都滞了一下,打量了绿袍官员一眼,见容貌与柯斜真的差不多,赶紧叉手告罪。

    “大人”一词,在此时指父母或长辈,更多的时候是直指父母。

    马蹄声起,柯斜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下马行礼:“阿耶,你这是从哪里回来了?”

    绿袍官员矜持地下马,端一下架子,才咳了一声:“免礼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千里之内的考课,于五月三十日内校定送三省。”

    考课也称考绩、考核、考查,是一项从战国起就有制度,对在职官吏功过的考评,为奖惩的依据。

    “台州转了转,给你阿娘买了点杨梅干。你自己当家做主了,就免了。”

    柯斜脸都气扭曲了,二百五十七个月的娃儿就不是娃儿了?

    等等,杨梅干?

    柯斜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盯着吏部考功员外郎柯恶:“你不是准备要三郎了吧?”

    柯恶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默认了。

    柯斜歪嘴笑了:“早点生好,再晚两年,不得跟我娃儿一起出世啊!到时候,阿耶两手各抱一个,怕会分不清哪个是儿、哪个是孙。”

    柯恶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从柯斜后头赶来的柯南梦噗哧一声笑了,然后被壮汉追得到处乱跑。

    “阿耶说话不算数,你说过成亲之后不打我的!”

    “阿耶不是打你,这叫疼你!”

    所以,知道柯南梦为什么与柯斜那么密切,甚至有点不分尊卑的原因了么?

    柯恶走到路边,负着双手,略微褪色的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肆举债、寅吃卯粮,你不怕九月的考课吗?”

    因为是父子关系,新丰县的考课就不可能是柯恶负责,这也是回避原则。

    兴修水利、严课农桑,这一定是新丰县的加分项,谁敢不认,柯恶也不忌惮大闹吏部。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但蠲符发多了,就是在滥用官府的信用,欠的债是要还的!

    “相应的法子,我已经书信回家,相信阿娘稳妥处置了。”

    没办法,后娘也是娘,没有闹翻的情况下,阿娘是必须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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