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并不是一个准确的区域,大致以东至潼关、西至散关、南至武关、北至萧关为边界,约为后世陕省中部。

    曾经的关中,是指函谷关以西。

    潼关渐渐取代了函谷关的地位,关中也就成了潼关以西,从华州、同州到雍州及更广大的区域都囊括在内。

    华州华阴县东临潼关,怀揽太华山,腰傍渭水,为华州仅有的二县之一。

    别笑,下邽县现在还归属同州,与华州无缘,华州名下只有郑县、华阴县。

    华阴县除了日常耕作以外,竹编与烧瓦也是一绝,灰瓦更是畅销长安东市。

    黑瓦不是烧不了,但那是别家固有的行当,别想着一家吃独食,强行插一脚又得狠狠争斗一番。

    琉璃瓦就真个烧不了,那是另外的技术。

    但是,今年华阴的水位下降得有点猛,一些庄户人家交了租庸调,剩下的不足果腹了。

    这不是华阴一地的现象,整个关中都在减产,只是华阴特别重一些。

    上百口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除了尚不懂事的黄口,都沉默着,本能地向长安城走去。

    到肚皮都在造反的时候,官府的过所(过关凭证)制度就不那么好使了。

    饿到受不了的时候,死都是一种解脱,就是拔刀相向也无所谓。

    人间苦,下一世再莫来了。

    焦堂在新丰县衙二堂,双目尽赤,鼻息沉重如牛。

    “华州这帮不负责任的昏官!自己治下的黎庶受灾,不设法养活,倒让他们往长安城走,还移牒沿途各州县,请给一条生路,无耻之尤!”

    移牒,是唐朝诸司、官府之间的平行文书。

    通用的下行文叫符文,听上去像道家的符箓。

    理论上是没错,总不能眼睁睁看看黎庶饿死眼前,让他们上京城乞食也是迫不得已。

    可对沿途诸县来说,这就是以邻为壑了。

    这百来口人过境,不得吃喝?

    老实的,你给啥吃啥;

    不老实的,未必不能重现瓦岗旧事。

    这个时候,有人吆喝一嗓子“造反”,也必然有人跟从。

    历史上的许多造反,都是饥荒导致的。

    甚至,饥荒的因素,有时候还盖过官逼民反。

    所以,焦堂一肚子牢骚也在所难免。

    就不能熬到明年,待本官交割之后再饥荒吗?

    柯斜沉声道:“下官已令各村正、里正,带一半成丁封堵所有小路,严禁流民进入所有岔道,只余官道让他们通行。”

    “每十里设一赈济点、路牌,所有白直、史于各处道口监督,务必使流民坚持到长安城去。”

    不只华州官吏会以邻为壑,柯斜也会。

    流民倒毙在新丰县境内,虽然对新丰县的人口没有影响,但说出去很不好听。

    别的不说,考课下调一个档次是难免的,连辩解的话都没法说。

    刘硕德阴阳怪气地开口:“少府这是要将正仓里的粮食拿出来?这要短了粮草,即便不谈上交雍州仓曹的部分,就是县中的官吏也得饿肚子哦。”

    昝君玄皱眉,略显凶恶地盯着刘硕德:“主簿之意,你有办法?”

    刘硕德吓了一跳,连连摆手。() ()

    娘哩,险些引火烧身了。

    办法刘硕德还真的有,就是将刘氏等豪强存了几年的粮食拿出来赈济,但这比割肉还疼,刘硕德怎么可能去做?

    为官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焦堂面现挣扎,许久才一咬牙:“放!能少死一人,本官就算功德无量了!”

    这一句话,就把大半责任扛了过去,这是焦堂近年来少有的担当。

    柯斜摇头:“正仓里的所有新粮,下官已经换成八年陈的粟、两年陈的麦,因而数量溢出不少,应该够支撑了。”

    检校县尉楚三江默默地伸出一根大拇指。

    焦堂等人瞠目结舌。

    这一招,通常是粮耗子拿来挣钱的,他怎么就想到用来赈济流民、助推他们去长安城呢?

    新粮与陈粮的价差不小,柯斜这一手打了個时间差,在粮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置换了粮食。

    再晚,粮商该捂粮了。

    越是灾荒之年,手上有粮的商贾就越会捂,这样赚的钱越多。

    流民死不死的,关他们什么事呢?

    不止一个人说过,流民真活不下去了,可以卖儿鬻女,可以易子而食!

    朝廷想管,没钱粮。

    大唐从立国至今,没有一年不在打仗,平内乱、剿反贼、拒突厥,还得防着吐谷浑打秋风,前朝遗留那一点家底早就空了。

    世家、商贾手里囤着粮食,可那又如何?

    贞观天子还未坐得太稳当,年头有燕郡王李(罗)艺反、年中有长乐王李幼良伏诛,年末有利州都督、义安郡王李孝常反,堪称三王之乱。

    李孝常造反,还牵扯了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左监门将军长孙安业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长孙安业是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同父异母兄长,在她们年幼时赶她们出府,幸亏舅父高士廉收留才免于难。

    幸亏长孙皇后心慈,求情让长孙安业免死,流配嶲州——又一个看天气的。

    贞观天子得了皇位,却要承接这些烂摊子,不晓得会不会在心头大呼亏得慌。

    新丰县的官道上,东起零口里,西至斜口里,近六十里距离,处处有人把守,并有凶神恶煞的白直们勉强堆笑,指引流民行到十里一处的施糜、补水点。

    糜与粥的区别前头说过,浓度不一样。

    这些糜用的是陈粮,撒的是大盐,味道自然不好,可对于流离失所的灾民来说,有吃就不错了。

    唯一不太好的是,强求必须先洗手、洗脸。

    潘沱零带着几名庄户,出现在零口里的路边,手持横刀,旁边是一口冒着香味的锅。

    能有东潘庄偌大的家业,你要说潘沱零只晓得行善,那也得有人信。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这世间,有几个铜钱是完全干净的?

    只不过,潘沱零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真让零口里乱起来,东潘庄必定遭殃。

    “阿耶!我来帮你!”

    潘金凤舞了一手棍花,站到横眉竖目的潘沱零身边,本来就老实的流民就更如鹌鹑了。

    只要稍通武艺,就能看出潘金凤的造诣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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