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菅人命柯斜还是没法做到,这个案子最终矛盾上交,连黄卷(卷宗)带昆仑奴扔给了雍州法曹,气得雍州司法参军李叔慎那张黑脸跟挖了石炭似的。

    不当人子!

    这破事,你们新丰县不想当恶人,我雍州法曹就得背这口锅?

    哦,你知道昆仑奴不该死,难道我就能随便弄死他?

    可是这案子,李叔慎总不能愣头愣脑冲去鲁王府索要真凶吧?

    拖字诀适时使出,这个案子不审、不判、不绞、不放,昆仑奴往州狱一关,李叔慎便不再关心。

    快活的昆仑奴,在逼仄的斗室里吃了睡、睡了吃,没心没肺的,就算是糙麦饭再陈,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不用干活了。

    许多悬而不决的案子,大致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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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批流民约千余人,从华州浩浩荡荡地向长安城出发。

    拦是拦不住的,朝廷甚至为此专门颁布了一道慈旨,准关中流民自寻生路,不受过所制度的影响。

    慈旨一般是指格外施仁惠的诏令,也是唐朝官方认可的诏令之一。

    慈旨一下,长安名僧玄奘就收拾了笥箧(sìqiè,竹制的小箱子),一路向西而行。

    没错,玄奘去取经,是偷渡出境,没有取得合法手续,因为贞观天子并不同意他去天竺。

    柯斜顾不上其他破事,依旧例让法曹、各里坊村出人堵住各岔道,官道上设指引路标,有官吏引流民至补给点,令有序洗手、洗脸、排队领糜(浓粥),辛辛苦苦搞来的交州籼米此时派上了用场。

    司仓佐贾啸收起了标志性的假笑,指着流民虚挥铁尺,嘴里骂骂咧咧:“瓜怂!给耶耶滚到后面去!你一介成丁也好意思抢在老弱妇孺面前?你,滚回队尾去!敢插队,信不信抓出来打脊?”

    新丰县的官吏为之侧目。

    咦,这个凶神恶煞的人,从前居然满面假笑?

    不经这一场,大概还不晓得贾啸的本性呢。

    说归说,不仅仅是官场,在绝大多数职场里,有几个人不是如贾啸一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

    你别说,贾啸凶归凶了点,看上去居然顺眼多了。

    贾啸也无奈,这种时候,笑容是管不了事的,有人施糜做好人,就有人得凶恶一点,吓住不守规矩的流民。

    人性本恶,成为流民,除了一条烂命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铤而走险并不是很难理解。

    贾啸当然不想管这破事,舒舒服服守在县城粮仓大门处不好吗?

    但是,贾啸得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代价,只有在柯斜面前卖点力,才能揭过此事。

    否则,贾啸担心,哪天一脚踏进柯斜挖的坑里。

    对于其他上佐,或许可以凭本县的出身让他们稍稍顾忌一下,面对一个敢朝亲王出箭的人,这一点倚仗不足为凭。

    照惯例,柯斜箭射鳌鹿达头陀的故事,荒腔走板地演绎成了箭射亲王。

    这些人就不想想,真要箭射亲王了,柯某还不得吃免费的饭啊?

    后方半里处,两头小叫驴背上,着幞头、一身灰色窄袖圆领袍、穿麻鞋的两名汉子晃晃悠悠,看两驴相差半個身位的前后距离,就可以分辨出上下尊卑。() ()

    现在的圆领袍没有加襕,不能称为襕衫,首倡加襕的是马周。

    想来是因为唐朝的裤子是开裆的,不加襕遮掩一下,马周觉得失礼?

    这是御史台察院的一名正八品上监察御史与一名监察令史(流外官)。

    监察御史的职责里,含了巡按州县,也没人规定不许微服私访,出现在新丰县也很正常。

    唯一不太正常的是,这个名叫古廉的监察御史,是受了鲁王府典签鳌鹿达头陀请托,来新丰县找一找茬的。

    苦着脸的监察令史母兑开口:“上官,在新丰县全力安置过境流民之时来监察,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古廉轻哼了两声。

    他何尝不知这是在添乱,但人情难却啊!

    “看看,我们只是看看,不轻易下定论。”古廉权衡利弊,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当然,这也是因为鳌鹿达头陀官卑职小的缘故,要是鲁王亲口吩咐,古廉一定奋不顾身给柯斜扣一个罪名,锁拿回大理狱慢慢审查。

    毕竟,监察御史错拿官员的案例也不是没有,一道歉、二认错,再说一声“也是为官员洗去嫌疑”,也就这么过了。

    当然,下狠手那就另说了。

    至于被洗清嫌疑的官员出去之后,位置上是不是已经有人,是不是又得等待吏部司铨选——那关察院什么事?

    当然了,柯恶的名头古廉也听过,所以才没敢乱来。

    信不信前脚拿他娃开刀,后脚本年考课为下下?

    柯恶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哪个能往上走的官员,脚下没有几具尸骨垫着?

    你敢不守规矩,就会有人比你还不守规矩。

    母兑看了补给点许久,思量道:“有赈济,也有强力弹压,新丰县做事有一套啊!不过,他哪来的粮食?动正仓,不怕官吏造反?”

    古廉看了眼母兑,隐隐现出一丝优越感:“所以说呢,要对付谁,必须打听清楚来龙去脉。新丰县用蠲符(juānfú)向长安东市交州商铺采买了五百石籼米,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

    籼米难吃,可用来赈济,即便隐隐有恶意的古廉,也得承认这是神来之笔。

    母兑失笑:“听说那蠲符还是占用明年的份额?也不知那交州商铺是不是病急乱投医,竟然连这都敢要。”

    古廉哂笑:“见识短了不是?蠲符这东西,虽然兑换不了开元通宝,但善用了,却能增加不少便利。”

    母兑这种没在地方上任过事的,肯定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其实,预开再下一年的蠲符,也是个可以弹劾的地方,但新丰县做得招摇,雍州乃至于朝廷早就知道此事了,弹劾也没大用。

    “可是,这也无从下手啊!”母兑看了看新丰县的应对,没找到能黑的地方。

    “瓜不是?他们封堵其他路口,不让流民往里走,就能弹劾限制流民乞食嘛。”古廉奸笑。

    本官知道这举措的目的,可这与天子的慈旨相悖嘛。

    准自寻生路,不受过所约束,咋到了你新丰县,这些岔道就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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