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心如死灰的表情,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陶致远却扭头不看她。“当日在汝州,你给我留言说你爱上他了,我还只当你是为了逼我离开撒的谎,多少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一看,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陶秋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陶致远却只当她是默认,突然像发了狂一般猛抓住她的双肩,“可为什么!秋岚,为什么!当日我们说的话,难道你都忘了么?”

    陶秋岚只觉得惶然。当日的话,过去二十年的总总,就像是她的肌肤血液,深深的根植在她的生命里,她怎么会忘?她永远都不会忘。可是忘不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嫁人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将陶致远从不甘和痴狂中砸醒。他身形微微一晃,松开了陶秋岚,苦笑一声。“是啊,你嫁人了,是我亲手将你送到江北去的……”他眼眶通红,“当日将你送走,虽然心如刀割,可因为存着那样侥幸的想法,竟也熬了过去。原本我以为这次也能熬的过去的。”悲伤涌来,他的声音沙哑中都带着浓浓的绝望。“我原本以为,既然不是你,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可你为什么要回来?秋岚,你让我看着你,然后娶别人。秋岚,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这样的痛,世上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当日她便也是这样,心爱的人就在身后,可自己却要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的走向另一个人的身旁,往前是一个人的地狱,往后却是两个人的深渊,她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还要佯装无恙,生怕被身后的那道目光看出一丝的异常来。她觉得自己的每一步便都像是踩在了锋利的匕首上,明明已经血肉模糊,可偏偏退后不得。

    可这样的痛,她却是最不希望落到陶致远身上的。

    他的身后,远处是通亮的宴会大厅,人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他们都是来祝贺他的新婚的。

    她也是来祝贺他新婚的。

    至少她是真的希望,他能遇上一个心无旁骛的人,如这世间千万夫妻一样,没有隔阂,相知相伴。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千里迢迢的赶回来,明知皇甫子谦会介意,明知自己会心痛,还是这样千里迢迢而来。因为她不想她与他最后的回忆,只剩下当日汝州城那间小小咖啡厅里,两个人口不对心的悲伤和决然。她应该对他说声恭喜,衷心的,平静的,温暖的,就像他无数次给予她的那样。

    “致远哥,我只是想看到你幸福,你应该幸福的……”

    “秋岚,没有你,我怎么能幸福?”陶致远像是重新燃起了希望,带着一丝的恳切道:“秋岚,我们离开这里,就像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当日誓言言犹在耳,陶秋岚也曾存了那么一丁点的奢望,期盼着两人可以长相厮守,可结果呢……

    她闭上眼睛,不愿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绝望的事情。

    陶致远以为她不信,急急的从兜里掏出两张票。“我买了船票,今天的、明天的、后天的,每天都有!我一直都在等着你,秋岚……”

    陶秋岚却只是流着泪摇头。这天下那么大,却偏偏早已经容不下她与他的任何关系了。他与她,从她踏上那列北上的列车开始,便注定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陶致远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给予她,也给予自己信心和勇气。“秋岚……”

    陶秋岚木然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陶致远略带颤抖的双手,茫然而绝望。她想要去安慰他,却发现没有一丝的力气,一只手抬到半空,只能虚无的落下。

    下一个瞬间,手腕便被人强有力的攥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胳膊被人大力的拽着挣脱了陶致远,又被人用力一甩,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跌倒,腰被旁边的人用力的托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少夫人,小心!”

    脚腕在仓皇中被扭了一下,钻心的疼,她也顾不上,因为皇甫子谦已经一拳挥在了陶致远的嘴角,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衣领,作势便要再打。陶秋岚什么也顾不上,挣扎着上前挡在皇甫子谦面前,低低的哀求道:“不要……”

    皇甫子谦望向她的目光却是那样复杂,生气、失望、落寞夹杂着难言的痛苦,仿佛是不可置信,又仿佛是恍然大悟。蒋弘文也赶紧上前拉住皇甫子谦握拳的手,压低声音劝道:“少帅息怒,小心人多眼杂……”

    皇甫子谦放开陶致远,也不再看陶秋岚,只是对着蒋弘文道:“带她走!”

    “子谦……”

    皇甫子谦猛的转过头来,望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你敢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杀了他!”

    一旁的蒋弘文见状,也顾不得规矩,赶紧上前拉着陶秋岚的胳膊,一边劝阻道:“少夫人,少帅有分寸的……”

    陶秋岚知道皇甫子谦是认真的。他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杀伐决断从没人敢质疑,更没人敢干涉。蒋弘文不敢,她也不敢。

    更不能。

    漆黑的院子里只剩下皇甫子谦和陶致远。

    婚礼即将开始,宾客们已经三三两两的在位子上坐定,只待新人入场了。恐怕谁也想不到,新郎却还在这里,抱着另一个女人,诉说衷肠。

    皇甫子谦站在阴影里,他知道旁的人看不见他,却仍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般无所遁形。自己拼命想要隐藏,最难于启齿的秘密,就这样被摊在了世人面前,再无半点遮拦。

    他总是在猜测,想从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去猜测她对自己的感情。她对着他笑一次,他便能开心一整天,她微微蹙个眉,他便会不安一辈子。

    而那个女人,那个他费心得来、用心讨好的女人,最后的选择,也不过是挡在别的男人面前,留给他的,只是害怕和愧疚。

    她以为他是愤怒,却不知道,他此刻甚至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他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她却一直没有发现,因为她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她望向那人的目光充满着眷恋和悲伤,那是他无法走进的相知相惜,也是他从来不曾得到的默契守望。

    他曾经对陶致远充满了蔑视。他觉得他懦弱无能,只能将心爱的女人拱手让与他人。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嫉妒他的,因为不想承认嫉妒,所以才会想要无视。可就在刚刚,他站在阴影里,觉得自己嫉妒的快要发了狂。她对着旁人满心疼惜,却偏偏对自己,连一句承认喜欢的话,哪怕是谎话,都不愿说出口。

    陶致远逼问她是不是喜欢上自己的时候,皇甫子谦其实是满心欢喜的。可她却迫不及待的否认,仿佛急于撇清和自己的任何一点关系。她有那么多不能和陶致远在一起的理由,可那么多的理由里,却偏偏没有他自己。

    唯一和他有点关系的,不过是她满是无奈的说她结婚了,仿佛这场给了他无数希望的婚姻,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最无可奈何的牢笼。她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认了命,心如死灰。

    这一切的一切,过去无数的日日夜夜他不愿承认的一切,就这样被她真真切切的呈现在他面前,让他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自欺欺人的借口。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他曾经蔑视的男人,此刻却偏偏满是怜悯的看着他,带着讥诮和不屑。那样的目光让他未曾出战便已经败下阵来。

    “看来陶总司令的那顿家法还是轻了些,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替他再立立规矩的。”

    因为是婚礼,所以陶致远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除,额角上是新生的疤痕,虽然不长但却极深,那是陶锦麟怒急了抄起砚台砸的。当时血流不止,就连郑秀云都看不下去了,出面力劝方才了事。可再深的伤口,也终有愈合的一天,就如他背上的那些曾经深深浅浅的鞭痕,如今甚至连伤口都已经几不可见了。

    可心上的伤却是永难愈合的,每想一次,伤便会重一分;每痛一次,便会更多想一分。没有出口,没有尽头。

    “规矩?皇甫少帅竟然与我谈规矩?”陶致远冷哼一声,“那皇甫家的规矩又是什么?莫非强取豪夺,对一个心思根本不在那你身上的女人死缠烂打,便是堂堂江北少帅的规矩?”

    “她的心在不在我身上,你又如何知道?”皇甫子谦嗤笑一声,可他的脸却是阴郁的,透着盛怒。“难不成不在我这里,倒在你那里么?可那个时候,她可是选择回我皇甫家,而不是跟你走呢!”他说的慢条斯理,仿佛在说一个最无关紧要的故事,可突然间言语转狠,连目光都透着寒气,“她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女人,也只会是我的女人!”

    他满心的不甘,可又怕这样的不甘被陶致远看出一丝一毫来,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暴怒来掩饰。看着陶致远苦涩难言的样子,他方才觉得稍稍解了气,“她的心思在不在我身上,你定是不会知道的,可你的心在不在那位卢小姐身上,我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只盼卢军长不要也像我看的这般清楚才好!”

    当日!当日……陶致远听他如此轻松的提起那日的情形,不由怒火中烧。“当日她为何没有同我一起走,理由你应该最清楚!”他向前两步,直直的望向皇甫子谦,“你以为你赢了?看看你这样惶恐不安的样子,你比谁都清楚,你从一开始便输了!”他无视皇甫子谦青筋暴起的额头以及紧握的拳头,继续道:“挨顿打又如何?两情相悦,疼也是甜的。”他稍稍后退一步,缓缓的打量了一下皇甫子谦,“这样的感觉,只怕皇甫少帅今生是体会不到了。”

    皇甫子谦极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挥拳出去。陶致远说的对,比起气愤,他此刻其实是惶恐不安的。从刚刚开始,从他们要来江南的那天开始,甚至是从他开始介意陶秋岚与陶致远的这段过往开始,他便总是觉得忐忑和不安。

    这份惶恐不安是他内心最致命的伤口,他极力隐藏,却没想到会这样轻易的被陶致远看了出来,被这个他最介意、最想在他面前隐藏的男人。

    远处有人急急的走过来,皇甫子谦突然笑了出来:“可怎么办呢?今生,她都是要与我在一起的!而你……”他微微扬头向来人的方向示意,“今生恐怕只能学着与旁人两情相悦了。”

    陶致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来人是李亦宗,微微蹙了蹙眉。李亦宗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皇甫子谦,先是楞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陶致远恭敬道:“总参谋长,时间差不多了。”

    皇甫子谦挑了挑眉,似是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一般,笑着转身就要离开。陶致远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那份早已萌芽的信念更加坚定。“我要怎么做,她又会选择谁,我会让皇甫少帅好好看清楚!”说完倒先越过他,昂首向大厅走去,留下皇甫子谦一个人站在阴影里,面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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