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秋岚整晚都未曾合眼,眼前总是闪现出陶致远决绝的模样,失望的看着她。还有皇甫子谦,他似乎急于知道答案,却又总是避而不谈。可发生的这一切,陶秋岚偏偏理不出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选择来。

    敲门声轻轻的响起。她以为是皇甫子谦,狠命的拍了拍肿胀的双眼,坐起来才发现是红玉。红玉见她双眼泛红,显然是一夜未合眼的样子,将毛巾打湿了递给她,“少夫人用冷水敷敷吧。”

    虽已入春,可早上的天气仍然透着凉意,冰冷的毛巾敷在脸上,寒意迅速传遍全身。陶秋岚向来畏冷,此刻却捧着那条湿毛巾许久,直到凉意消失了,她才放下。

    “他呢?”她清楚的听到皇甫子谦离开的声音,却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等着他回来,还是怕他回来。

    红玉难得的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蒋副官说少帅有要事要处理,这几天都会住到联合饭店去。”

    陶秋岚愣了愣,这才想起联合饭店正是原本他们打算要住的地方。她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事情要处理,却也知道,他是不想再看到她了,连同她的家,他都不愿意再多待一会儿。

    可她明知道他的生气和介意,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让蒋副官好好照顾。让红英也跟过去吧,日常起居总归还是女孩子心细。”

    红玉看着陶秋岚悲戚虚弱的样子,有一瞬间的心软,可她狠了狠心,还是问出了口。“少夫人真的不打算与公子一起么?”

    陶秋岚望着红玉,想起当时陶致远将红玉留给她时满心担忧的样子,心里更是酸涩。是啊,那便是陶致远,是随时随地都为她着想,宁愿舍弃了自己,也要保她平安的陶致远,是明明心痛到无以复加,却仍然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的陶致远,是不远千山万水、不畏艰难危险也要去寻她的陶致远,是明知她胆怯懦弱,仍然愿意选择她的陶致远。

    可她却只能辜负。她亲手毁了他的计划,将他陷于万人指责的地步。她狠心的拒绝了他,让他伤心失望的一个人来一个人回。她明知他希望在婚礼上得到她的回应,却偏偏一个字也不敢说,不能说,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孤军作战,伤痕累累。

    她将她的人、她的心全都交给了另一个人,留给他的,除了辜负,什么也没有。

    “你也觉得我与他在一起比较好吗?”陶秋岚声音无力,徒劳的抓着红玉的双手,仿佛是想要借此获得一丝力量,泪水如决堤一般流了下来。“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她哭的哽咽,说话也断断续续。“红玉,我怎么还能与他一起……我什么都给不了他……他与我在一起,不光要将自己的前程搭进去,只怕还得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我不能……不能……”

    门外的皇甫子谦听着她悲恸戚哀的哭声,推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动弹一分。

    红玉心里也觉得从未有过的酸楚。陶秋岚的回答应该让她心安的,陶致远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他即将成功,有了卢传亭的帮助,陶锦麟也会都看重他几分,更别说郑秀云了。可她却偏偏觉得失落,仿佛是小时候弄丢了陶致远最喜欢的那只猫,陶致远并未怪她,她自己却难过自责了好久。

    “公子不会在乎这些的……”

    陶秋岚却只是摇头,“不可能了……”他想要的一切,她明明都知道,却早已经给不了他了。就算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如从前一般,可她的身份,他的身份,这天大地大,又哪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陶秋岚伏在她怀了哭了好久,直将她长久以来的愧疚、彷徨、悲戚、怯懦、无力统统发泄了出来,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啜泣,最后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红玉,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见他一面?”

    “见了面,然后呢?”

    陶秋岚怔怔的抬起头,喃喃道:“然后……”,是啊,然后呢?她要对他说什么,她又能对他说什么。

    “你将我上次给你的那枚发卡交给他,告诉他……告诉他说不如怜取眼前人,他会明白的……”

    红玉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只要一想起陶致远在汝州城时毫无血色的脸,想起他当时几近发狂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的有些犹豫,“少夫人,一定要做到这样么?”

    她又何尝愿意这样,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他与她,既无前途,又无退路,她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与他唯一的亲人冰炭不洽、水火不容。既如此,不如就伤筋动骨的痛一次,斩断了干枯的枝蔓,他才能迎来更好的可能。

    “这次你也留下来,不用跟着我回汝州了,好好陪着他。”

    陶致远本是被关在陶家大宅的祠堂里的,郑秀云一向不喜他,后来寻了借口将他又送回了他的住处。这倒是方便了红玉,她找到了李亦宗,装成了士兵模样,这才通过了侍卫的盘查,见到了陶致远。

    因为陶锦麟下了命令,陶致远又不愿意屈从,尽管佣人们有心要送些吃的,他也一概不用,每次只喝些清粥,几日下来,不光人瘦了一大圈,精神也颓败了许多。可就是这样子,也是红玉后来时常怀念的模样,他当时欣喜的模样,红玉在以后长长的时光里,再也没有看见过。

    可当时红玉只觉得心酸,他那样虚弱,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上前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希望的亮光,像濒死的人的回光返照。

    可下一个瞬间,他的目光却突然黯淡了下来,他看着她掏出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发卡,仿佛这长久以来苦撑着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趔趄着就要倒下。红玉急忙去扶,一旁的李亦宗也手忙脚乱的上前,陶致远却恍若未觉般,只是怔怔的望着那枚发卡,却也不接,只是看着。

    红玉担心他,唤了一声“公子”,他也没反应,过了好久,他才像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当日在汝州,她就要还给我,是我没有拿,只怕拿了,我与她最后的一点联系都消失不见。可如今……”他笑了出来,却比哭还要让人觉得揪心。“当日总以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却是没有发现,原来她想要与我一刀两断的心,竟是这般决绝。”

    红玉最清楚陶秋岚在汝州的情形,也最清楚陶秋岚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无可奈何和痛苦挣扎,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扶着陶致远虚软的身体,沉默不语。

    陶致远将那枚发卡接了过来,紧紧的攥在手里,直硌的他手心发疼了也不松开,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问道:“她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红玉狠了狠心,终究还是将那句“不如怜取眼前人”的话说了出来。

    陶致远听了又是一阵苦笑,“眼前人……”

    他的心像被人用力揪着一般,窒息的难受。他松开拳头,细细的抚摸着那枚发卡好久。“如果她真能狠下心来对我说几句绝情的话,明明白白告诉我她已经爱上了旁人,或许我也就真的随便娶个什么人罢了,也算是如了父亲的意,可她……”他双眼迷蒙,“不过是个傻瓜……”

    他将那枚发卡装进胸前的口袋里,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下去。“罢了,至少,她是幸福的,这样我便也就不求什么了。”

    李亦宗正要退下,却见红玉踟蹰着,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他生怕她又要说出什么刺激陶致远的话,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袖。红玉看着陶致远心如死灰的样子,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压低了帽檐随着李亦宗离开。

    其实红玉和李亦宗不知道,他们刚来,侍卫便将电话打到了陶锦麟的副官那里。副官不敢耽搁,急忙将情况向陶锦麟进行了汇报。陶锦麟却只是淡淡的吩咐侍卫看紧陶致远,并未阻止。副官只当他是舐犊情深,到底狠不下心来,却不知道他正是在等着陶秋岚派人前来。

    陶致远的性子他了解,虽然看着温和,可骨子里却是倔强的很,他更知道,只有陶秋岚的话才能让他放弃拒婚。虽然他也拿不准陶秋岚的想法,更害怕她是借此机会与陶致远商量一起离开的事情,可他相信皇甫子谦,所以他要赌一场,赌皇甫子谦的骄傲,赌他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女人与他人私奔。

    可他却不知道,在他接到侍卫报告的时候,联合饭店里的皇甫子谦也正在听着蒋弘文的汇报。他更加不会知道,皇甫子谦会与自己一样,也只是沉默的听完,既未生气,更未阻止,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这一天,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可唯独对所有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正是陶秋岚。她不知道红玉是怎样见到被严密关着的陶致远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对陶致远说的,更不知道陶致远是如何回答的。她不敢问。她只是一日复一日的将自己关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

    皇甫子谦再没有出现过,她就像当初母亲过世时那样,孤独的看着日升日落,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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