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胶着。

    不断递增的伤亡数字,战地医院里血肉模糊的士兵,流离失所的难民,这场战争的惨烈状况,每日都通过报纸、电台,还有街头巷尾的口耳相传,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事已至此,当初谁对谁错早已经不再重要,哪怕江南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能证明守城士兵的清白,哪怕当初众人对于那户人家和那个不知名的姑娘的遭遇多有同情,可陶锦麟毕竟第一时间承诺会彻查,也表态绝不姑息,A国出动武力难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居心叵测。

    国际社会也纷纷从中斡旋。与江南关系一向交好的德国便提出将那几个士兵交由A国审讯,既可避免江南包庇之嫌,又能借此平息A国怒火,其他几个国家也纷纷表示赞同,却没料到遭到了陶锦麟的一口回绝,一句“陶某绝不做有辱国格之事”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相形之下,一直默不表态的皇甫子谦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加上江北这段时间的频频调兵,更让人觉得他想要借机拿下江南,好坐收渔翁之利。不光国际社会多有指责,就连一向将其奉为赫赫之光的江北民众,也对他的袖手旁观颇有微词,只是碍于他一贯的威名,不敢多言罢了。

    民意如水,宜疏不宜堵。最先站出来公开指责皇甫子谦的,便是他亲自请来担任校长一职的程孝先。

    程效先本就在学术界德高望重,当初与皇甫子谦的那一场风波,更让人觉得他不畏权贵,又宽容大度。凭着他的影响力,新民大学方才能吸引那么多的国内外才俊来投,成为规模最大的综合大学。

    如今他先发声,其他人自然纷纷附和。从学校课堂延伸到街头演讲,要求皇甫子谦出兵共同抗击A国的呼声渐成鼎沸。

    每日都会去学校的陶秋岚自然更是舆论的焦点。可众人到底还是忌惮皇甫子谦,哪怕学校里面遍布传单,可却没人敢在陶秋岚面前多说一个字。

    可背地里就不一样了。

    陶秋岚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听着外面两个人的谈话,抓着门把的手微微的发着抖。

    “都说少夫人得宠,我看也不过如此,不然少帅怎么会眼看她娘家遭难,也不出手帮一帮?”

    另一个人声音略显不耐,“帮?你以为是打架呢!这是打仗,要死人的!要帮你去帮去!”

    “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哥哥。”第一个人被人这么一抢白,声音略略显得有些讪讪,停了停又道,“我看少帅这次顶不住了。就算不是为了少夫人,可就连程先生都支持出兵,那可是少帅最敬重的!”

    另一个人的声音也不复刚才的笃定,长叹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是不担心的。要说这世上谁最恨陶家,少帅喊第二,就没人敢喊第一个了!可他的做法又实在让人摸不清楚……”她稍稍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继而压低了声音道:“若说他想出兵,可现在早已过了雪中送炭的好时机,若说他不想出兵,却又任着程先生他们一日日的演讲……”

    第一个人声音满是惊讶,“你是说这是少帅指使的?”又急忙用手捂住嘴,似是想把刚刚的话咽回肚子里。

    哗哗的水声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让那个人的声音更显得清晰无比。“若非默许,这江北十八省又有谁敢批评皇甫少帅呢!”

    “少夫人也真是可怜,空有名头,就算哪天是少帅打到了江南,我看她也无可奈何,还得对着少帅献媚卖笑呢!”

    二人边擦手边转身,动作却是生生的停住,脸色煞白的望着面前的人。

    她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却知道她的身份。

    全新民大学恐怕没人不知道她,那个像影子一样跟在陶秋岚身边的女人。

    哪怕她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面无表情的,经常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与陶秋岚身边的那些人高马大的保镖相比并不起眼,可几乎所有人都猜得到,她只怕并不是贴身丫头那么简单。

    可到底有多不简单,那二人现在方才体会到。

    她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们,并没有说话,就让她们觉得后背发凉。她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就让她们两个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手也下意识的拉着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多一些勇气一样。

    她的声音也是冷的,让那两个人又是一抖。“你既知道这江北十八省没人敢说少帅一个字,那便也应该知道,在江北,少夫人与少帅是一样的规矩!”

    那二人面面相觑,连忙点头称是。

    雅南瞥了其中一个人一眼,“若再有下次,无论是谁,情报一处有的是让你们说闲话的地方!”

    二人又是一抖,见她不再说话,急忙绕过她往外走,生怕晚了一会儿,或者离她更近一些,便会性命不保一般。

    雅南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的背影,这才快步走到隔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道:“少夫人,属下失职!”

    陶秋岚缓缓的走了出来,惨白的脸上硬扯出一丝的笑意。“是我搞错了,倒让你白跑一趟。”

    她原本觉得肚子难受,以为是月事来了,这才差了雅南,自己待在隔间里等着。世人是如何看她的,如何看她与皇甫子谦的,如何看待这行将他们所有人都牵扯其中的纷争的,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她却真真切切的了解透彻了。

    其实她早就应该懂的。过往这段日子,旁人的闪烁其词、欲言又止,看向她时既同情又轻蔑的目光,还有皇甫子谦与她之间刻意维持的那份小心翼翼。

    如此种种,她只是不愿意去细细揣摩罢了。

    她轻轻的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淋在手上,让她不由的一瑟缩,却也让她清醒了过来。

    “那两个人你认识吧?”

    雅南心中浮起不安,正在寻思应该怎么回答,陶秋岚已经开口道:“你必然是认识她们,不然也不会只是出声警告而已!”

    其实雅南并非有意想要隐瞒陶秋岚,可那人毕竟身份特殊,陶秋岚若是知道了,只怕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但雅南也知道自己这样自作主张的不妥之处。论规矩,别说是隐瞒,就算是有那么一刹那的迟疑都是要受罚的。所以雅南也不解释,只是低下头等着陶秋岚的责罚。

    却没料到陶秋岚反而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并非是要为难她们。相反,我正是想要叮嘱你,今天的事情,切莫让他知道!”

    雅南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清晰的看到她的手,机械的揉搓着,像是没有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她低下眼帘,答了声“是”。

    走廊里的那两个人走出去了好远,这才惊魂未定的回望了一眼,确认雅南并没有跟上,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个人摸着自己的胸口,又将另一人的手抓过来放在胸前,“你摸摸,我的心到现在都还在咚咚咚的狂跳呢!”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略略回过了神来,一把将同伴的手甩开,颇有些鄙夷道:“你爸爸不是捐了五架飞机嘛,你怎么也跟我一样,连个丫头都怕的要死!”

    另一个人正是孙达民的女儿孙亚菲。她也万万没有想到会遇上雅南,既担心自己的言论给父亲招来麻烦,又实在迫于那个女人的气势,一心只想着认错讨饶,哪里还敢摆什么小姐做派!

    “少帅的人谁不怕!”她的脸色猛的一变,话音也戛然而止,此刻方才回过神来,那个女人不是少帅的人,她是陶秋岚的人!

    她与陶秋岚形影不离。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陶秋岚刚刚一定也在洗手间里。

    她们两个刚刚说的话,陶秋岚只怕是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听到了!

    她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着抖。另一个人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还在后怕刚刚的事情,安慰道:“你放心吧,我看那女人就是装腔作势罢了。不过就是个下人,别说是她,就算少夫人,也得给你三分面子不是?”

    孙亚菲再次回头向洗手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廊的尽头静悄悄的,安静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她们刚刚的遭遇只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她的目光转向同伴那张笃定的脸,心里也渐渐有了底气。

    是啊,就算是少夫人听到了又如何,她还不是只能藏在洗手间里,连斥责都要借手下丫头的威风?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刚刚的诚惶诚恐颇为可笑,又不愿被同伴看了笑话,脸微微一扬,“那是自然!我只是实话实说,国家之事,自然是国家每个人都可以说的!”她挽着同伴的手,大步的往前走,“少帅留过洋,最是讲究开放自由的!”

    那位同伴见她突然间情绪变化这么快,又被她这样拉着,一边喊“慢点”,一边急急的跟上孙亚菲的脚步。两人走了一会儿,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凑到孙亚菲的耳边,小声问道:“你说,若是少帅真的不出手,江南一旦败了,少夫人会怎么样?”

    孙亚菲脚步一顿,脸上一刹那间闪过了一丝的犹疑。可她很快笑了出来,“谁都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也不知道是在说陶秋岚,还是在说皇甫子谦。

    她见那女孩又要开口,急忙打断她道:“我看你是忘了那个冷面女人的话了!”

    那女孩光听这句话就觉得后背发凉,夸张的缩了一缩肩膀,急忙转了话题,“今日只怕是不上课了,咱们逛街去吧!”

    孙亚菲点了点头,“晚上秦家请吃饭,我也正好去买几件要穿的衣服。”

    女孩们的心思总是单纯一些的,哪怕她们刚刚讨论的是攸关生死的事情,可那生死毕竟不是自己的。死亡的残忍,总是要等到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才会感受的到。在此之前,谁都想象不到,死亡距离自己,原来那么近。

    也或者,人们只是本能的不愿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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