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文武学校时,学校还没下课,穿过空荡荡的操场,兰丹木和钱荼直接回了老校长家。若是以往,兰丹木进了家门必然会对钱荼嘘寒问暖,可这一回,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关心,而是主动推开钱荼的房门,问她道:“你看得见自己在哪吗?”

    这个问题实在好笑,因为钱荼一眼就看到自己在床上,可当她这么回答的时候,兰丹木又推开了斜对面他自己的卧室,指着房间再问钱荼:“那你看得见我在哪吗?”

    钱荼往房间里一看,室内空无一人,但她不解其意:“你在我旁边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是问题。”兰丹木的声音沉了几分,“你不奇怪为什么你梦中有着沉睡的自己吗?”不待钱荼回答,他径自继续说,“因为你并不是在做梦,那床上的是你的□□,我面前的这个你只是一个灵体……或者说得通俗一点,现在的你只是魂魄。你的魂魄与身体分离了,你以为的梦,都是你魂魄离体时看到的真真切切的现实。”

    钱荼一直很尊重她现实中的兰师兄,对梦中的兰丹木更是敬畏有加,但此时此刻听到这番话,她只有一个想法——没想到兰师兄还会说这么冷的笑话!

    “你说……我是魂魄?”她指了指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我还能魂魄离体?”话说这世上有没有魂魄还有待商榷吧?钱荼好歹接受二十多年唯物主义教育,就算知道自己的梦奇怪,也从来没将之与怪力乱神联系到一起。

    “医生说我这是清明梦……”她还欲将自己做梦的科学原理再跟兰丹木解释一遍,兰丹木却摇了摇头,又反问她:“那你以前在梦中可与他人交谈过?有人跟你说过话吗?他们是不是都像是看不见你。”

    钱荼仔细一想,居然还真是这样。以前她梦到自己逛街,也兴之所至找路人搭讪,却无一人回答她,仿佛对她视而不见。但她对此并没有深思过,索性就随它去了。

    想到这里,她瞅了眼兰丹木:“可我现在不就在跟你说话吗?”

    “这是因为我跟平常人不太一样。”兰丹木略微停顿了一下,“兰家以前是术士,爷爷年轻时还常常会做法事,只不过现在办学校,就不做了。我也会一点点术法,才能看见你,也能看见那些绿色的树精和烈杰太子这样的灵体。”

    “你……你、你是说你能看见魂魄?你有阴阳眼?”钱荼瞪大眼睛,觉得这话不可思议的程度,跟兰丹木说她是魂魄有的一拼。可兰丹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不管她如何地吃惊与不可置信,他始终是平静以待,就好像这个事实完全不值得辩解。

    在这种毋庸置疑的坦然下,钱荼的笑脸渐渐撑不下去了。她的潜意识已经向兰丹木的说辞倾斜,表层意识却还不想接受事实,心虚气短道:“我……我真的是魂魄?那……烈杰太子也是真的?树精、猴子和纸人也是真的?你……师兄你也是……真的?”

    “之前,我见你以为自己是做梦,就不想多事,没有说破,只是跟着你。”兰丹木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可你几次三番离魂,还差点置自己与危险之中。我想过以阵法将你困在房里,结果你连阵法也撞破了,我才不得不把这些告诉你,让你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简单几句将钱荼的“奇怪梦境”解释清楚,但是并没有说出第一次发现这姑娘能离魂时,自己的惊讶;也没有说出,当他试图抹掉钱荼关于“梦”的记忆却失败时的震惊。他一次次误导钱荼的思路,企图将她隔离在蜀山的真相之外,甚至最后以阵法封锁房间,可这些努力都失败了。他懊恼之余,不禁对这个一心要刨根问底的女孩产生了一点点好奇。现在决定把真相告诉她,其实违背了他的初衷,可他偏是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而且莫名地有些想看看钱荼的反应。

    不过钱荼没功夫体察兰丹木微妙的心思,她还被“魂魄离体”的事实砸得找不到北。天啊!兰师兄真的能进自己的梦——哦,不是,自己没做梦,是灵魂出窍了?那么兰丹木也真的有阴阳眼?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脑袋浆糊,但已本能地涌出了恐惧。

    “我、我这是什么毛病啊?”钱荼紧张地看着兰丹木,连连催问道,“那个……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能治好吗?”

    这可是魂魄耶!通常失去了魂魄的话,□□不就死翘翘了吗?

    兰丹木却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冷静:“你别太紧张,这也不算病。灵体长期离体确实对身体有害,但你的灵体总能在一段时间内回归,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容易离魂,但比起这个,我更惊讶你的灵体能自己回来,这是难得的资质,如果加以锻炼,甚至……”他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却又忽然止住,自嘲地摇了摇头,“扯远了,总之你别想太多,就当这是个罕见的特长吧。”

    这特长……还真特么罕见!试想人家参加真人秀海选,说自己特长是唱歌、跳舞或表演,她呢,说“我特长是离魂”?

    这联想把钱荼自己都逗乐了,不过这一乐倒稍稍减少了她的害怕。她强自平静下来,尝试着在一团乱麻中抽茧剥丝:烈杰太子是真实存在的,猴子与诡异的纸片小人也是真实存在的,自己无意中的离魂撞破了这些事,而这些时候,兰丹木就会出现……

    “所以,师兄你是来阻止我追查下去的?你不想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不想我知道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所以……”钱荼半是自言自语地梳理清楚了自己的理解,末了疑惑地看向兰丹木,“所以你才这么对我那么冷淡?”

    兰丹木抿了抿嘴,有好一会没有作声,可是就在钱荼以为他又要三缄其口的时候,他却说道:“先回你的身体去吧,等你醒来后,我们再去真正的蜀山上转转,如何?”

    他刻意换了个话题,跳过了钱荼最后的问题。没想到钱荼轻易中招,一听说能回山里重新见识那些她以为是虚假的灵异现象,满脸的疑惑顷刻一扫而光。

    “好啊,好啊!”她连声道好,貌似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这姑娘……

    眼看着钱荼刚刚还深受打击,眼下又满血复活,兰丹木心里啼笑皆非。没想到一个在灵感上天赋异禀的女孩子,凭直觉便察觉到他的伪装,却在心眼上差了这么大一截,说带偏就被带偏了。

    想到这里,他手指绕了一个圈,再次点在了钱荼的额头之上……

    钱荼醒来后,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可兰丹木却不见踪影。这让她在初醒的迷糊中一时疑惑起来:刚刚的一切,是不是又是一个梦——一个兰丹木说她能离魂的梦?

    但是很快,她就确定这次不是做梦了,因为她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我下午还有课,你下课后再来找我”,署名兰丹木!

    师兄真得来过!一切都是真的!她真得能离魂啊!

    钱荼捏着纸条的双手渐渐颤抖,这下,最后的一丝犹疑也烟消云散,而她对于身体异于常人的担忧也被空前的兴奋所代替。毕竟,哪个人会讨厌“我不是一般人”的优越感呢!

    确认了全部的事实,钱荼哪还能耐心等待。她早早就来到了兰丹木的教室门口,望穿秋水地看着教室里,在操场上绕着跑道一圈圈地转,转得一楼教室的学生们都不时对她投去好奇的注目礼。

    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节下课铃响,钱荼一个箭步冲进教室,差点把正要出来的兰丹木给撞了回去。

    “师、师、师、师兄!”她满脸亢奋的红晕,激动地一句话都讲不完整。

    兰丹木微笑着跟下课的学生们一一道别,等人都走光了,他才瞥了钱荼一眼,回办公室取了两样东西。

    “走吧。”他左手一个录音机,右手一塑料袋苦瓜,领着钱荼往山上去。

    钱荼落后一步,对他这身装备万分不解:“这些……是干吗的?”

    “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昨天的家伙们。”兰丹木的浅笑听着有点意味深长,“顺便给他们上上课。”

    钱荼不知道兰丹木要给精怪上什么课,可猜想着马上就要见识到的东西,肾上腺素就不断飙升。两人顺着土路蜿蜒而上,植被越发茂密,很快便出现了参天古树的身姿。钱荼两边瞅瞅,估摸这大概就是她第一次迷路时碰到树精小女孩的附近,而兰丹木也在这时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顿时响起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子甜得发嗲的声音,一举击碎了苍翠山间的安宁。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 ……”

    钱荼脚下一个踉跄,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啥?”她一脸懵逼地聆听着女人谆谆善诱的朗诵,好像还是念给幼儿园听的版本。

    “这是弟子规,是古代专门给小孩子启蒙用的。”兰丹木一边解释,一边甚至跟着录音机背诵了几句,显然极为熟谙,“昨天蒙骗你的那些树精最讨厌听人念书,尤其是这种说教的。我小时候也被他们耍过一次,后来爷爷就教我背弟子规,自那以后,他们见着我就绕道走了。”

    “这、这也行?”钱荼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在她刚刚的幻想中,兰丹木应该像经典僵尸片里的林正英一样,耍着鸡血、八卦、桃木剑和黄符纸。她做梦也没料到,他居然只是拎着个录音机满山放弟子规!

    恰好,此时路两边的枝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不禁让人猜测,是不是可怜的树精们正在饱受荼毒。

    这么看来,那苦瓜估计也是一门利器,保不准跟对付吸血鬼的大蒜似的,能逼得妖魔鬼怪退避三舍。

    果不其然,等兰丹木又走到那座石头神龛时,钱荼就瞧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先就着小香炉点上三根香,然后便把一袋子苦瓜摞在神龛前,看着十分丰盛。

    “太子,之前那顿山珍果味你可能吃得太多,不利于消化,这几个月你就吃吃苦瓜,清清肠胃吧。”他语气十分认真,听着却有些阴阳怪气,钱荼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兄,难不成那烈杰太子的软肋是苦瓜?”她茅塞顿开道。

    “没错。”兰丹木颔首,“他过去为祸乡里时大鱼大肉惯了,之前又得了一大堆菜蔬,也该让他过段清贫日子了。”

    “一大堆菜蔬”几个字引起了钱荼的连锁思考:既然昨晚的“梦”是真,那前天晚上的“梦”……她忽然两眼一亮:“师兄,那纸人和猴子的底细你肯定也知道吧,偷菜的人到底是谁?”

    “是凤晓刚和陈赛儿……”考虑到已经对钱荼坦白的事情,兰丹木对其他的事倒也没有太遮遮掩掩。

    原来这两个孩子“同行是冤家”,最近因为在网上玩偷菜游戏吵得不可开交,便约定以偷真菜一决胜负。而他们偷菜的手法也着实不同凡响:凤晓刚以巫蛊之术操纵一只猴子,陈赛儿则给纸片人附上物魅以供驱使。兰丹木那天打发走钱荼后,便在赃物边守株待兔,逮住了这两惹事精,但他没有声张,转头把果蔬送给了烈杰太子,然后罚两个孩子连扫一礼拜宿舍。

    “其实不止他们两个……”兰丹木继续讲道,直听得钱荼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千猜万猜,没猜到所谓重点班是这么个“重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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