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日暮,上京这座都城才显露出繁华底色。

    传闻上京风水极佳,是龙脉上建起的都城。历朝历代在此建都的国家不少,是以这里几乎一直都是权利的中心。

    销金窟,欢乐场。

    上京人人想来,没有人不会感叹这座城的美丽与奢华。但凡人往往只得见表象,要是待的久了才知道,多数时候这里不属于自己,包括自己。

    景也好,物也好,哪怕是人。要么属于极有钱的,但更多时候都被极有权的人捏在手里。

    池宜溪从父亲入狱便知道了这个道理。

    不过既然选择了留在上京,那总归还是要留下点见面礼给这里吧,就这样想着,池宜溪也觉得不亏了。

    从前在永州,自己不也为了见山高、观瀑布,得忍受父亲半天训斥吗?她做出的选择不会亏的。

    四周渐渐热闹起来,当朝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是以宣明帝并未设置宵禁,夜游之风一时盛行。

    还没来上京时,池宜溪就听过文人描述的上京夜间生活。

    “东风斜揭珠帘轻,绛纱笼火照上京。如耍闹去处,朱雀不绝,集市如林。”

    池宜溪一路走过去,那诗还真写的不假。此时要是邀上三两伙伴同游,那才是快活得很。

    自己游玩虽少了些热闹,但身处其中,也是独有番滋味的。临近年关,街上小贩所卖之物都喜庆不少。

    池宜溪看去,有些和永州也别无二致,毕竟是上京,有些东西她见都没见过,街上也有许多外邦人在做买卖,稀奇得很。

    等回到池府,李伯已经等在门前,见池宜溪回来忙上前迎接。

    “小姐下次出门一定要带上和喜她们,莫这般晚才回来。”李伯一生无子,是看着哥哥和自己长大的。在他眼中自己和他的孩子并无两样。

    “李伯放心,我就去浮波楼坐了坐。还认识了个朋友呢。”

    经过上次一事,李伯哪还放心的了?在家中都能被掳走,更何况是在大街上,他唠叨着,生怕池宜溪再遇危险:“凡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可别轻信了旁人。”

    池宜溪往里走,堂中生了炭火,暖和得很。先前怕李伯担心,是以并未说自己中毒之事,幸而没说,不然他又得操心了。

    “不过小姐刚到上京,能认识一二好友也是极好的。”

    看着池宜溪脸色疲惫,想来也是有些累。李伯也不再多言,让人摆好饭菜便退下了。

    用完饭,外面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得挑着灯笼才能看清路。

    和悦先去准备热水,只有和喜一个小丫头跟着自己。

    “小姐,前些天可吓死我了。”直到今天和喜仍然心有余悸,当时林寂的神色真的吓人的人,“你没看见林大人有多可怕,明明也没说什么重话,单往那儿一坐,眼神都能把我劈成两截。”

    想到那日情形,和喜默默往池宜溪身边挪了两步。

    “阿溪。”

    冷不丁前面冒了个人影,和喜大叫一声,虽是害怕,但也护在池宜溪身前。

    “你是谁!出来!”和喜壮着胆子,语气却颤颤巍巍。

    林寂从阴影出走出来。

    和喜这才意识到眼前人正是方才自己口中的林大人。一时间有种被人当场抓包的尴尬,原先还护在小姐身前,现在又蔫蔫躲到后面去了。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池宜溪让和喜先回去,自己有话要和林寂说。

    和喜走后,林寂才上前站在池宜溪身侧:“我…我有些担心你,所以就来看看。”

    原本今日散朝之后,林寂就想来见见池宜溪,但裴广青那边又拉着自己商议两日后共同审理之事,一直拖到方才才罢。

    林寂走在池宜溪身侧,垂眸看去时,方惊觉自己此时前来的冒昧。

    “是因为我父亲的事?”

    林寂点头:“你当真劝说成功了吗?”

    林寂不关心这件事若失败了王福会怎样惩罚自己,但他担心池宜溪,在他认知中,池宜溪绝不是会轻易投靠太后之辈。所以极有可能当初投靠太后之事权宜之计。

    “对了,还有你的毒。”林寂道,“我查到了,你中的是千机。解药明日就能配好,你且安心。”

    池宜溪专心看着脚下路:“不用了,今日太后已经将解药给我。”

    “你觉得我会投靠太后吗?”池宜溪反问。

    林寂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池府不大,二人很快就到了池宜溪住的小院。上次事出有因,这次却是不好再进到她的房间。

    “走吧,外面太冷了。”池宜溪转头看向林寂,眼下自己只有林寂一人可以相信。

    所以她不想林寂走。

    二人进了平日里池宜溪常待的小书房,虽然有些局促,但却让池宜溪舒心。

    言归正传,池宜溪直截了当跟林寂说了自己的打算。

    “我的确不是真心向太后投诚。”池宜溪给林寂倒了杯热茶。

    “当时情形生死只在她的一念之间,我要想活命就得听她的。事后想来也不算是坏事。”

    “去察事司时,我还有些动摇,想着若真能救父亲一命,之后替太后做事也并无不妥。”提及此处,池宜溪有些唏嘘。

    “可我还是低估了父亲的决心。事已至此,父亲所做的一切我都支持。父亲没做完的事,我也会替他做完。”

    她冲林寂狡黠一笑,林寂顿感身上一阵酥麻。

    “我不仅向太后要了一官半职,甚至还让她给我允了个县主之位。”

    林寂没想到池宜溪在当时性命不保的情况下还敢这般行事,有些冒险了。

    还没等他说出口,池宜溪就率先道:“我知道有些冒险,但要是什么都不要,也显得我太不真心了。人还是要有贪念才好。这样才能让太后放心。”

    林寂提出疑问:“所以那日你是演给汪生听的?”

    窗外寒风呼啸着,想要破门而入。桌上烛台因风声明暗交织,伴随池宜溪说出的话,勾着林寂心跳动不安。

    “劝说未果,那就只能演给他看了。能唬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两日后你又打算怎么办?你应该找我商量的!”

    林寂语气急促,他是真的被池宜溪这种不要命的举动吓到了。

    敢戏耍太后,有几条命够她霍霍的?

    池宜溪被林寂突如其来的气愤弄的不会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爹不知道太后把你绑进宫,又给你下毒?”

    林寂突然意识到池宜溪恐怕没跟池远之讲清其中利害,否则不可能放任女儿性命不管。

    池宜溪握紧手中茶杯,直勾勾盯着杯中茶水,轻声道:“没有,我不想因为我让父亲去做违心之事。”

    “再说,我现在不解了毒吗?都没事了。”池宜溪释怀道。

    察觉到方才自己语气太重,林寂愧疚道:“阿溪,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我不怕。”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宽慰林寂,又像是池宜溪对自己的安慰。

    眼下再说也没用了,还是得为两日后做打算。

    “你可想好之后要怎么做?”

    池宜溪不会毫无准备,林寂还是想以她的意思为主。

    “今日曹老板,也就是当时绑我进宫的那人跟我说了。太后给我的确实是解药,所以现在最紧要的事已经解决了,至少两日后我不会死。”

    池宜溪说:“在太后那里现在定是认为父亲会按照她的想法去认罪,不会牵扯出往事。当时我还担心要是在察事司审理此案,太后会不会疑心我们二人。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让大理寺一起参与。”

    “此事也是太后一派的官员主动挑起的。”

    林寂跟池宜溪讲了今日在朝堂上的事。

    太后党如此着急想要结案,也担心拖太久陛下是想借机翻出旧案。

    这才匆忙在早朝时跳出来想将事情交给大理寺去侦办。

    陛下此举倒也是成全了不少人。既然两司共同审问,结果是好是坏,两日后定有定论。

    不过林寂担心两日后的结果不是太后想要的,届时池宜溪又该如何是好?

    “但两日后太后得不到她想要的,不免会降罪于你。”

    林寂将后果原原本本说给池宜溪听。

    “这些年太后一派在朝中地位愈发式微,多数跟着她的官员或贬或免。若这次事败,她定会恼羞成怒。”

    “吃点苦头也就罢了,只要不要了我的命,其他都好说。”池宜溪宽慰道,“你不也说了,她现在能用的人少,所以肯定会更珍惜能用之人。”

    她与他对坐相望,隔着烛火,摒去夜色,池宜溪认真分析利弊。

    “明面上我与你相识,关系要好。而且我贪心,不仅要官,还要地位。若父亲真有个好歹,那我到时在京中举目无亲,无所依靠。”

    “这样的人,要是遇上太后这尊大佛,只要可以攀上高枝,定会忠心耿耿对太后。”

    林寂问:“可你愿意这样做吗?”

    他了解池宜溪,她醉心山水,醉心诗词,喜欢游历山川。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访遍名山大川,撰写出一本游记。

    对权利这种东西不甚在意。

    “不愿意又能如何?”池宜溪道,“既已来了上京,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林景让放弃了科举入朝,不也走了不愿意走的路吗?”

    池宜溪给林寂续上茶:“我们的选择都一样。”

    “我可以帮你,你不用趟这趟浑水。”林寂试图劝说住池宜溪。

    不过池宜溪肖父,犟得很。

    “与其你帮我去做,不如我们联手。”

    池宜溪不喜欢菟丝花,只能依靠别人而活。

    林寂一时语塞,竟不知还能用什么方式才能阻止池宜溪这种不自量力的想法。

    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呢?

    如果因为危险或者机会渺茫就放弃,那就不是池宜溪了。

    池宜溪看出他的担忧:“我知道这条路会很难走,但总得试试吧。在上京我不是孤立无援,现在有你呢。”

    最后林寂也被说服了,只是担心池宜溪再做不顾自己安危之事,再三叮嘱有什么事定要与自己商量。

    “我们现在算是伙伴了吧。”

    “嗯。”

    夜已深,林寂不便再待下去,就起身告辞。

    “我把侍魄留给你,他武功好会保护你,平日里他在暗处,有事你叫他就成。”

    林寂走入夜色,转头看着池宜溪倚在门框上,眼含笑意目送自己。

    若此刻自己是回家,此番场景还真有种风雪夜归人的意境。

    妻子倚门相候,纵使再累也值得。

    “知道了,回去路上小心些。”

    之后池宜溪也没再出门,直至腊月二十八,宣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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