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着伶人慢慢踱步,心中感慨万千。叹情深缘浅,叹有志少年蹉跎半生。

    一旁的侍从纷纷上前奉茶递水,不过这些官员商贾还在为戏中的少年郎叹息,没心思喝茶。

    庄甫新考虑到他们一直在走动,担心这些宾客疲乏。所以第二折戏只用坐着就好,这戏台子够大,就算是坐着,能看到的场景也比寻常戏班子要大得多。

    池宜溪心系方才林寂所说的话,倒是无心留意方才唱了什么,只有柳微和易为春两人连连叹息。

    说话间第二幕开场。

    这幕讲的是曾经的少年郎再遇曾经的佳人。佳人竟然容颜未改,依然是当年模样。

    “帘虚花竹静,妾乃山中人。前世受君相救,此生全为报恩来!”

    原来是山中精怪报恩来了,池宜溪看着伫立在花丛中的二人想着。

    虽然戏文虽然有些老套,但是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出来,倒也别具一格,值得一观。

    她看向站在庄甫新身侧的庄其蓁,她依然端着恬静淡然之态。只是可惜这样惊才绝绝的女子竟然先天不足,听易为春说是会犯心口疼的毛病。

    难道庄甫新有钱至此,都没为爱女寻到良药吗?池宜溪疑惑着。

    戏已到三折。

    山鬼小夭助失意的张生重回朝堂,又用山鬼之力帮他铲除了官场上的奸佞小人。一众人看到这里,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落幕了,但并没有。

    只听张生唱到:“那李老乃我入仕恩师,何故夺他性命?”

    以成为张生妻子的小夭戚戚叹:“妾本无意,奈何那李老撞见我夺人性命!妾忧心会对郎君不利,实是无奈!”

    站在远处的庄其蓁低声替张生回道:“愚蠢妇人,不知轻重!”

    小夭哀怨的上前拉住张生的袖口:“夫君莫怪,妾有一法,让人死而复生。”

    “还不速速道来!”

    跟着伶人的脚步,众人看到死去的李老复活,张生喜不自胜,却不见山鬼小夭。

    张生手里拿着一张纸,上书长郊远乐亭一见。

    张生道:“小夭让我去长郊远乐亭一见,她几时学会的写字?我竟一直不知,实在罪过,此次她也算将功补过,我且饶了她去!”

    张生将手中的信纸随手一扔,不过也让在座的人都看到了上面歪歪扭扭的落款“小夭”二字。

    等到众人的目光回到刚开始的长郊远乐亭,那里是张生和小夭最开始相见的地方。

    张生珊珊来迟,却不见小夭身影,遂道:“莫非她戏耍与我?可恶可恶!”

    这是漫天落花,让本在抱怨的张生都愣在原地,所有人也都惊于这漫天飞花。

    张生愣了良久,突然泪目不能自已,跪在落花之中,就像当年初见时他打马踏落花,只是此刻他已驯不得良驹,佳人也再不会出现。

    庄其蓁端坐在侧,朱唇轻启,念出戏文里没有被唱出来的一句:桂花裹胡桃,江米井水淘。盼君来年觅得新人吃元宵。

    最开始,张生最喜欢吃小夭做的元宵。

    戏已落幕,众人回神。

    可正当众人还没从中缓过神来时,偌大院子里突然一支冷箭猝不及防向庄甫新面门袭来!

    “父亲小心!”还好是庄其蓁反应快,一把将庄甫新推开才避免中伤。

    有些离得远的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池宜溪她们只看到一群人突然向庄甫新身边围了去。

    “有贼人!”听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箭簇这次从四面八方袭来,整个园子瞬间乱作一团,四下逃窜。大家作鸟兽般四下寻个能藏身之处。

    “啊啊!怎么回事!”柳微被池宜溪和易为春拉着往外跑,吓得连最爱的发簪掉了都没发现,要不是她二人拉着,估计现在都愣在原地不知道往哪跑。

    “估计跟近几日京中官员被杀是同一伙人,别管那么多,先逃命再说!”易为春边跑边说。

    方才同林寂通过气,池宜溪知道今天这事同窦知从脱不了干系,她试图在慌乱中找到窦知从的身影,以确认自己猜想。

    果然她找到了佯装震惊逃命的窦知从,这箭镞看似没目的,实则却是避开了窦知从附近。

    难怪窦知从方才推说自己夜里反而看得更清,要往边上躲,当时都以为是他想图个清静,不抢了主人公风头,池宜溪当时便刻意留心,原来他是有意避开刺客攻击。

    池宜溪还注意到这箭主要就是在往庄甫新所在的明亮地攻去,不少离得近的官员纷纷中招,庄甫新带着女儿也往外跑去。

    “刺客!有刺客,快报官!”中箭官员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着。

    “救救我,好疼……快来人救我!”可眼下谁害顾得上救人,能平安找个地方躲着便是万幸了。

    箭雨过后,几个刺客也不做隐藏,直接从屋顶上飞下,提了剑直奔庄甫新。

    被踩坏的花圃,晕了血的池塘,女眷哭喊声,四下乱作一团,众人慌不择路逃窜。方才还齐声喝彩的戏院转瞬就变了模样。

    季连和刘放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裴广青就往外跑,何奈这园子大,因着赏戏需要,出去的地方连灯都没有,只有摸黑往外跑,就这还得时不时提防着从头上落下来的箭。

    这不裴广青一脚就踩进软泥里,连带着扶着他的两个人一齐一个踉跄。

    “大人小心!”

    刘放转头便见冷箭射来,慌乱下猛地扑在裴广青后背,替他挡下这箭。

    “哧”地一声,箭入后背,划破衣衫。

    季连见状顾不得什么礼仪教养,直接一把将裴广青从泥里提了出来,连忙接住因中箭无力支撑身子的刘放。

    “别管我,快带大人走!”刘放咬着牙,背后疼的直咧咧。

    裴广青见刘放中箭,又听他说这样的话,气得直拍大腿:“这时候说什么屁话,季连你背着他,赶快出去!然后再回来救人。”

    “是。”季连听裴广青的话,直接把刘放扛在肩上往外跑。

    裴广青见四周,不由叹了口气,捂着脑袋转身回去搀扶那些受伤还能走得动道的人。

    窦知从被手下扶着,也“慌慌张张”找地方躲。

    “大人放心,其他人在找庄府放账册的地方,事一定办妥。”手下压低声音向窦知从汇报。

    窦知从虽年迈,但年轻时干过不少农活,所以老了身子骨还是硬朗。

    “庄甫新今晚必须死,另外名单上那些人也一道杀了干净,省的费事。”

    “是!”

    今晚的确是窦知从做的局,而且是亲自赴宴,这样日后查起来,也能少些麻烦。毕竟谁杀人会将自己也推入危险之中。

    他收到线报,林寂已经知道庄甫新就是当年转移钱财之人,找出线索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太后才决定直接废了庄甫新这颗棋子,反正物色到了新人,庄甫新弃了也无所谓。

    毕竟就算有他女儿为把柄,这几年的庄甫新越发不稳定,他也担心这厮哪天会狗急跳墙惹自己一身腥。

    楼瑞山如今离京,正是肃清朝中渣滓的好时机。

    那边庄甫新躲避追杀的时候,觉得今日这事有些蹊跷,虽然这场宴席就知会过自己,会借着看戏的时候让人清清不听太后话的官员。

    但他看着往自己身边攻来的这些刺客,却觉得这清的不像只有那些人这么简单,这恐怕是他们卸磨杀驴的伎俩!

    庄甫新逡巡一圈都没找到窦知从的身影,这老匹夫!定是打定主意今夜要自己死。还好账册存放之地只有自己知道,任凭这些人想破脑袋也找不到!

    庄甫新身边的仆人虽瞧着是寻常小厮打扮,但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不说能将刺客杀尽,至少能保他父女二人性命无忧。

    况且除了他,今夜窦知从交给这些杀手名单上的人,今夜也得死。

    柳微的父亲便在其中。

    “微微快跑,从那边走!”柳父总算找到女儿了,见她平安才松了口气。

    “爹你没事吧!”

    柳父摇头:“我可是武官,这些小贼能奈我何?你快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把同僚救出去再来找你。”

    柳父叹息着:这些人武功极高,今夜来的这些同僚大多都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还有不少女眷在其中,恐怕有些人是回不了家了。

    “小女就拜托二位了。”柳父看得出这二位性情不像寻常姑娘般胆怯,这种场面下竟还能不乱阵脚,当真是比有些官员还胆大些。

    “伯父放心,我们定会看顾好微微。”易为春点头。

    “柳伯父也小心。”池宜溪跟着道。

    池宜溪有些担心林寂,这些刺客难保不会去找他麻烦。

    正当她和易为春搀着柳微就快到门口时,柳微突然跟疯了一样挣开她们往回跑,力气大的两人都没拉住。

    “爹小心!”

    柳父闻声刚回头,就见女儿背朝自己不动,柳父震惊呆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柄长剑将她整个人刺穿!

    柳微死了。

    明明方才还被吓得得两个人搀扶住才能走得动路的微微,就这么死在自己身前。柳父还来不及伤感,刺入柳微身上的长剑猛地被拔出来,转头又来攻击柳父。

    “微微!”

    “柳微!”

    池宜溪二人也不顾危险,向柳微跑来。谁也没想到柳微竟然就这么死了,以一种令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方式。

    柳微今日穿的是新制蜀锦的新衣,她一路上跟池宜溪絮叨了好久,说过几日再求母亲寻匹新的制身夏衣,配上新的发饰,定会羡煞一群闺阁小姐。

    可惜新裁衣裳已破,她也在不能求母亲为自己找新料子了。

    “我..我怎么就要死了呢?好疼啊,阿溪…我觉得喘不上来气,好冷…”

    池宜溪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躺在自己怀里渐渐没了生气,心中悲凉。怎么人会脆弱至此?

    那边柳父因为爱女被杀,气从中来,直接赤手空拳接过刺客的剑。

    “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

    柳父身材魁梧,当年仅差一位便是武状元,寻常刺客根本进不了身,故而刺客亮在明面上搏斗也不是柳父的对手,只过了四五招,柳父就夺了剑去。

    “还我儿命来!”

    柳父杀红了眼,一剑就将刺客胳膊砍了去,谁料对方还有暗器傍身,用仅剩的一只手将锋利如刀的银丝向柳父面门袭去。

    他侧身以剑回挡,挽了个剑花就轻而易举就碎了银丝。

    刺客见刺杀无望,咬牙打算回撤,谁料却被一把握住脖颈。柳父双目充血,声音沙哑如恶鬼:“还我儿命来!”

    说着就用长剑砍断他双腿,听着刺客痛苦哀嚎也无动于衷,在月色下将方才夺了自己女儿性命的长剑,以同样方式刺入凶手胸膛。

    长剑被月光映的明晃晃冰凉瘆人,拔出时带着温热血气,鲜血溅入一旁开得正艳的花里。

    柳父顾不得其他,丢了剑直奔女儿。只可惜柳微已去,再不能睁眼向他撒娇。

    此时庄甫新也带着女儿过来,见着此情形内心愧疚,可还没等他开口,刺客就如同蝗虫般袭来。

    庄甫新也顾不得今夜计划本就是要他性命的,急道:“柳贤弟快带你女儿走!我先带人在这儿堵着,你出去找人来!”

    柳父抹了下脸,也知眼前不是悲痛的时候:“你顶住,我带这些孩子们先走,去去就来。”

    庄甫新推了把女儿:“蓁蓁跟着柳伯父先走爹马上来。”

    “你小心些。”庄其蓁点头,毕竟自己本就是个病秧子,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等到了安全地方,柳父将柳微放在一张美人靠上,交代着几人:“你们藏好千万不要出去,已经有人去报官了。”

    几人点头。

    这是池宜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庄其蓁,经过一阵奔波到底脸上是多了些红晕,看起来也健康几分。

    想到先头柳微还让自己问庄其蓁簪子是哪买来的,虽然斯人已逝,但她开口道:“庄小姐的簪子是在哪买的?”

    庄其蓁疑惑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子,好奇她是怎么会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还能泰然自若地问出这番话?

    看出庄其蓁眼中的疑惑,池宜溪说:“微微方才托我问的,她最爱这些漂亮东西,只是可惜…”

    说着,转头看向安详躺在榻上的柳微。

    庄其蓁敛眉取下头上的一对簪子,走到柳微近旁,细细替她簪上。

    “贵人相赠,我平素多吃斋念佛,实在用不上。还是更衬她一些,活泼可爱。”

    池宜溪近前看着柳微:“的确好看,我替微微谢过庄小姐。”

    庄其蓁摇头,刚想开口,突然吐了口血,捂住胸口跪倒在地。芡实白的绸缎染上鲜红,直令人心惊。

    “庄小姐你怎么了!”池宜溪和易为春赶忙将庄其蓁扶到椅子上坐下,易为春又倒了杯水递给庄其蓁。

    凑近时,池宜溪才闻到庄其蓁身上淡淡清香,虽然被血腥味掩盖,但她还是能闻到。

    “可有药?”池宜溪问。

    缓了许久,庄其蓁才扯着嘴角冲她们挤了个十分勉强的笑:“不用管我,没事的。”

    庄其蓁很白,是不健康的苍白。池宜溪离得很近,发现庄其蓁脖颈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动。她担心是自己看走眼,遂又默不作声观察着。

    最后她竟发现,庄其蓁哪是先天不足,分明就是体内有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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