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应该认清自己。

    我扶着额头。

    讲真很想回到多年前的夜晚,奉劝自己一句,没有那个行走情场的能力,就不要乱碰不应该碰的男魔。

    补剑缺:“喂,你的小情人来找你了。”

    我:“你不帮我就算了,能不能不要看好戏。”

    补剑缺:“你闯的祸,自己收拾,躲在这里有什么用,出去。”

    一道掌风,将我扫地出门。

    “喂!”

    门外男子闻声起身,蒙眼的造型,抬手分毫不差,以掌气缓住了我后退的趋势。我半空借力,往后倒跃三步,在对方扶持下立稳脚跟。

    清冷的夜,风吹霜起,一片蒙蒙。

    “……”

    “啊啊,你在这啊。”我往回抽手。嗯,没抽动,反倒被对方一手大力拉回。

    “等等!”我抵住了对方的胸口,绞尽脑汁的想应该如何解释自己明明在家却假装自己不在家,对对方敲门充耳不闻的行为。只是对方完全没有听我狡辩……啊不是,是解释,一意孤行地俯下身。

    “唔——”

    柔软的长发顺着我的脖颈滑入衣领,另一只手按在我后脑勺,彻底封住了我开口的可能性。

    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一点上格外果断地像个魔,这个行动性到底是像谁啊!把之前那个沉默寡言腼腆迟钝的赦生童子还给我啊!

    过于炙热的碰触,我不自在地往后撤了半步。

    身前的魔似乎察觉到我的躲闪,揽在身后的手越发收紧,挤得我一声闷哼。开阖的唇,齿尖咬住相贴下唇,温热的喘息顺着动作涌进我的唇间,反复舔吻汲取呼吸间的氧气。

    “呜呜呜——”停停停!够了够了!

    我用力掐着对方的手臂,都没能阻止对方来来回回的深入交流。

    最后我干脆放弃治疗,不再挣扎,任由他一把将我抱入房内。

    拉灯。

    *

    说起我和赦生童子的孽缘,那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我还是鬼族一小小路人,因羽武道上的天资被补剑缺捡回来当徒弟,从而进入了魔界皇族这一块的交际圈,认识了小时候还很呆萌的赦生童子。

    异度魔界从不缺少天才,尤其是皇族出身的几位,一个个出类拔萃,被称之为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在一群天才包围下的赦生童子,虽然本身也能算得上远超常魔,可放在皇族里就普普通通了。

    试想一下,周围都是隔壁家的孩子,那唯一一个不够出众的就变成了外人比对的对象……想想都觉得惨绝人寰。

    总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影响,小时候的赦生童子就养成了沉默不多言的习惯。

    而同为魔将,我和臭屁自大的螣邪郎没话说,和孤高不爱搭理人的银鍠黥武没话说,更别说那个从认识起就心思复杂的心机吞、练功狂人别见狂华及从小长相就过于成熟到我不想再看多一眼的元祸天荒。

    数来数去中,只有赦生童子稍微像正常魔一点。

    因此我比较爱去赦生童子那儿呆,偶尔和对方切磋切磋武艺,拽他出去逛逛街,帮他缝下破损的衣服,邀请他尝试我新研发的菜品,参加他的同修会一起修行。

    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我从小在补剑缺手下学他的刀法,顺便继承他打造兵器的手艺,一直到成年时才被丢出门。

    魔族需闯过龙狱血池五道关卡,往最深处取得祸神果才算成年。那一年,异度魔界别见狂华、赦生以及我都闯过了龙狱血池关卡,并取来祸神果。

    九祸建议内部举行了庆功宴。

    那场宴会里,我一时高兴喝多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印入眼帘的只有房内一片狼藉,和旁边看着我不说话的赦生童子。

    用脚趾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虽然不小心吃了窝边草,不过魔族在这方面向来开放,合则聚不合则散,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开心就好。

    但万万没想到赦生童子并不是这么想的。

    赦生童子他要成亲。

    我:……

    晴天霹雳劈在我头上!

    我才刚成年,没试着谈多几个男朋友就这样早早迈入婚姻的坟墓也太惨了吧?

    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而赦生童子已经行动力超强的起床穿衣服,准备去找九祸和补剑缺谈一谈成亲流程。

    等等等等啊——

    我手忙脚乱开始在一堆碎布里面找可以穿的衣服,奈何昨晚确实战况激烈,我拼拼剪剪半天发现不如裹着床单出去来得快速。于是过于慌张的我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把赦生童子哄住。

    诸如什么魔界大业未成何以成家,其次我还需要时间准备自己的彩礼等等的理由。

    总算一时劝住了赦生童子,避免了踏上英年早婚而被编剧买好仙山单程票的结局。

    他同意暂时不成亲。

    我松了一口气,而事实证明这口气松的有点早。

    因为自此之后,赦生童子以情人自居,隔三差五就来我家找我,十分自然的在我家吃饭并留在我家睡觉。

    我:……

    他一说成亲我就想拖延,我一拖延就不知怎么地滚到了床上。而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久而久之我越拖越糟,越拖越说不明白,结果拖到最后整个异度魔界都知道我俩这不清不白的关系。

    ……

    我的苦到底谁知道。

    2.

    我觉得我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

    反复折腾那么多年,我已经彻底成为巴甫洛夫实验里的那条狗。具体表现为一看到赦生,便条件反射地想要跑路;对方一提起结婚,就想尽办法的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快进为拉灯环节,这到底是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今天我一定要和赦生说清楚。

    已经熟读《和他分手的一百零八式》、《如何将现任变前任之魔界版》、《分手的艺术:断情绝爱的技巧与策略》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我一定要和对方说清楚,酒后乱性产生的并不是感情,只是基于肉.欲而产生的错觉,根本不会有灵魂的共鸣。

    自认在异度魔界敲了十年的铁,我的心早已跟刀一样冷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说清楚。勉强撮合在一起的婚姻不会幸福,大家应该及时止损,方便找更契合自己的伴侣。

    紧窄的窗户,小巧的窗纱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光。

    我披上外衣,坐起身的同时挽起床帐。

    身后探来一双手,棕色的发丝自然从我肩头滑落,在微薄光色中显得越发骨节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在我摊开的在掌心缓缓写字。

    [不多睡会]

    身后之人把唇靠在我的颈侧,轻轻地蹭了蹭,温热的呼吸似无意般吹进衣领中,在那一小块皮肤上带起小小一片战栗。

    “不早了。”我下意识躲避他的呼吸,想收起手,“怎么忽然有空?”

    这段时间他不是在魔界之中操练新兵,按道理来说应该很忙才对。

    欲蜷起的手指被他瞬间制住,他慢慢地推开我的掌心,曲起的食指,在我掌心轻轻剐蹭,带着微末的痛觉。

    [你不想见我]

    赦生话向来不多,但是每次都一针见血,让人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不是来催婚的,我倒是不排斥见他,问题是他来必催婚,活像个魔界版结婚狂。

    当然,说讨厌也不会,如果没有好感,我当初也不会……

    想起这一切问题的源头,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把那点小心事重新藏了起来,我从床边摸来一把小小的锉刀,在他眼前晃了晃:“指甲有点长了,我给你修修。”

    不知道那句话取悦了他,身后的人溢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笑,摊开的掌心乖乖放在我手心。

    我拿起锉刀慢慢的修剪他略长的指甲。

    练武之人基本都不会留什么指甲,赦生也不例外,只是大抵是这段时间太忙,他没来得及打理,略长了一点也没注意。

    他静静揽着我,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衣物,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内平静跳动着的心脏。

    “换只手。”

    他乖乖将另一只手放在我掌心。

    这画面太有既视感,我忍不住笑出声,“像雷狼兽。”

    赦生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指,在我指尖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略作警告的力道。

    偶尔皮一下还挺有意思。

    指甲修完后,我抓着他的手看了看。

    淡淡的青色经络,骨节有力修长,白皙的手背有几道凹凸不平的陈年旧疤,看起来温和,握起武器时却是杀人的利器。

    他手指一动,将我的手完全握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气氛忽然变调了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妙,再这么下去今天别想起床。

    “我饿了。”侧过头,我干脆先下手为强在他唇上亲了亲,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极快抽身离开床铺,拉开窗帘,借着桌上的铜镜去看身后人的神情,“想吃什么?”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抬手将滑落的长发抛到肩后。

    [随你。]

    *

    他来找我竟然是有正事的,当然,我指的不是催婚。

    “练兵?”我夹起一片青菜放在他碗里,看他用筷子挑到一边,忍不住道:“别挑食。”

    赦生的筷子顿了顿,筷尖夹起青菜放到嘴里,没咀嚼几下就草草吞了进去。

    我额头暴起青筋,这一家子怎么都是肉食动物,不知道营养均衡对身体才好吗?

    [女后命你前去。]

    魔族重武,赦生日常便要练兵,普通魔族中人也要定期服兵役,我作为补剑缺的徒弟偶尔会被调到魔兵那边帮忙。这么说来,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前去应征,只是没想到这次是九祸亲自下旨。

    叫不动狼主,就叫他徒弟,我真是命苦。

    “好。”本来想和赦生好好谈谈关于我们的事情,没想到女后点名我去练兵。公事要紧,这件事只好延期再谈,“你的兵器也该定期护理,稍后护理完再去见女后。”

    [嗯。]

    走之前和补剑缺打了个招呼,对方一副恨不得我快点走的样子,话都没说两句,就把我的包袱往外一丢,让我没处理好麻烦事别回来。

    ……喂,你把赦生当作麻烦了是吧?

    我嘴角抽动,决定当没听到这句话,捡起包袱拍了拍就跟赦生离开。

    补剑缺挖挖耳洞:“终于清净了,小娃儿谈恋爱不干不脆真是烦啊!”

    *

    我看着雷狼兽,又看看坐雷狼兽背上的沉默不语的赦生童子,当场拒绝:“我走过去就行。”

    同骑就不用了吧,太粘人了点,我是指同骑这种事。

    雷狼兽这个小傲娇兽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它素日和我玩得挺好,只是它向来不喜欢除了赦生以外的人骑在他背上,连我也不行。

    再说一起过去就已经够显眼了,还同骑……不了不了,不想面对那群人调侃的眼神,好烦的。

    赦生童子侧过脸,被咒布挡住眼睛看不出神色,但他呆在原地没动,无声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移开眼神,当没看见。

    赦生童子指尖往外一划,地上出现两个字。

    [上来。]

    我轻咳一声,当他不说话是默认,抬脚往外走,“正事要紧,走吧。”

    “……”

    赦生耐心耗尽,手指微动,一股劲力缠住我,将我往他的方向一拉。

    我毫无准备,被拉了个正着。

    “喂!”

    赦生童子抬手拦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拉动锁链,雷狼兽摆摆脖子突然站起,我不及挣脱,顺着力道撞到他怀里。

    “赦生!”

    他揽在腰上的手用力一收。

    [正事要紧。]

    我:“……”

    拿我的话来堵我是吧,可恶!

    知道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他本就是打定了主意就绝不会变的石头性子。

    我拉高领子挡住衣物下青紫色痕迹,无力做最后的挣扎:“记得在门口把我放下来。”

    身后的人不说话,想都知道这个要求一样没戏。

    可恶!

    3.

    最后还是在众人围观调侃的眼光下到了魔殿。

    啊,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多带一块布,把我的脸遮起来。

    我心如死灰的想着。

    来到魔殿,邪族女王已等待许久。

    “琅山折雾。”

    女后转过身,冷艳的外貌,眼角抬起轻轻在我身上扫了一下,无须过多的动作便已足够威压的气势让我收起多余的心思,恭恭敬敬行礼:“参见女后。”

    “嗯。”她扫了一眼赦生,抬手吩咐:“你下去吧。”

    赦生轻轻欠身,从善如流退开。

    “许久不见。”赦生走后,她似乎温和了一点,靠近了两步,“你师父近期如何?”

    补剑缺作为鬼族前任狼主,虽然已经退休,但其名声在魔界仍有影响,是鬼族重要的战力之一,与九祸也颇为熟稔,问他近况也正常。

    我直起身子,简单交代:“师尊近期获了一块好铁,正在日夜钻研。”

    “如此。”九祸只是随意一问,停滞的视线定了一下,忽而紧盯住我,负手身后沉吟一声:“嗯……你武息紊乱,发生何事?”

    “啊?”我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感觉自己哪里武息紊乱。倒是最近睡着后总是多梦,精神比以往确实差了些,“大抵是没睡好,气息不顺罢了。”

    九祸眸光微微一转,似是思考着什么,一会才道:“吾明白了,调令稍后吾会下达,你退下吧。”

    我有些莫名,平日都是直接下达命令让我和螣邪郎或者赦生一道训兵,这还是第一次要等调令再行动。

    “是。”

    退出魔殿,赦生正在门口等我。

    我休息的住所就在赦生旁边,回去的路途一道,自然一起走。

    路上赦生问我的安排。

    “女后让我等调令。”

    赦生的动作慢了半拍,显然也不明白九祸为何变了安排。

    现在讨论这个也无意义,反正在这里训兵的魔将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只要不是心机吞就行,我不在意地想着。

    啊,大抵还是和以前一样,和螣邪郎或者赦生,再不然就是别见狂华吧。

    我和赦生这么说。

    *

    结果是万恶的心机吞。

    收到调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眼了,差点没失手把调令撕成两半。

    什么?你问我赦生啥反应?

    他啥反应没有,虽然赦生向来沉默寡言,但意外的是他和其他魔将关系都不差,连心机吞都能说两句话。

    反应比较大的反而是螣邪郎。

    “喂——我的弟媳不是和小弟一组也就算了,为什么是和那个吞佛一组,你俩最近有交流吗?”螣邪郎不请自来踹开了我的房门,把正在擦刀的我吓了一跳。

    先不说你这声弟媳是不是叫的太顺口了,连赦生都没问的问题为什么是你在问啊,就算你和心机吞关系不好也不要拉我强行站队啊,我比你更烦那个说话含针带刺的心机吞啊!

    我放下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赦生童子炸了。

    [慎言]

    “哟,小弟。”螣邪郎自来熟的往桌前一坐,摸出茶杯给自己倒水,还不忘记刺激自己的弟弟,光明正大的挑拨魔将之间的关系,“你的老婆你不在意,为兄当然要代你要问几句。”

    ……什么老婆!谁是赦生老婆!还没成亲好吧!

    算了,这个话题不能深究,免得触发赦生潜藏的结婚狂本性。

    “…你问我我问谁。”我咽下一口浊气,压着声音道:“女后调令自然有原因,听从安排就是。”

    “谁都可以,但那个吞佛,不行。”螣邪郎就差没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将茶水一饮而尽,杯子‘啪’地敲在桌子上,“莫名其妙的安排,当真不是你要求的?”

    “说的好像我很想和吞佛一组似的。”我忍无可忍的吐槽。

    和赦生的万能搭档属性不同,吞佛属于独行侠,和谁都不太合。

    啊,想想就开始头痛,要不是屋内还有人,我都想躺在地上打滚撒泼:我不想和心机吞一组,赶紧给我换组,换谁都可以,朱闻挽月也可以!

    “啧。”螣邪郎咂舌,眉头一皱相当不满的表情,“也是你们两个婆婆妈妈拖了那么多年,早把婚结了不就完了。”

    你能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本来就因为赦生催婚这事特烦,还说?赦生都看过来了!

    我莫名怒火高织,猛地一拍桌子,正想说什么,却不知怎的感到心气上涌,眼前骤然一黑。

    “喂!”螣邪郎惊了,猛然起身。

    赦生童子反应更快,连点我几个穴道,抬手渡一口真气,理顺了我体内骤然繁乱的气息。

    [无事吧]

    我扶着赦生的手,待眼前黑雾散去,才吐出一口浊气。

    “无事。”赦生扶着我坐下,我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想和吞佛一组,但事情就是这样,深究也无用。”

    螣邪郎看我没事,施施然重新坐了下来,换了一副神色,“本大爷就欣赏你讨厌吞佛这点。”

    喂——只是合不来,没有说讨厌好吗?别把你的情绪套在我身上。

    赦生在桌子上留下[让她休息]四字。

    “啧。”被下了逐客令的螣邪郎意外没生气,“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大哥,随便你吧。”

    螣邪郎拿起枪风风火火离开,缺德的连门都不关,不知是不是又去找吞佛麻烦了。我忍不住扶额,为什么魔界一个正常人情世故的魔都没有,是课程没安排情商所以连情商都抛弃了吗?

    赦生一把抱起我,轻轻放在床上。

    “……下次我自己,算了。”说了也不会听,我躺在床上,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困倦。

    [当真无事?]

    他神色严肃,拉过被子帮我妥善盖好。

    “当真无事。”我翻身枕在他腿上,选了更舒服的侧躺姿势,“大概是近期睡眠多梦,不太安稳的缘故,我晚点去要几幅安神的方子便是。”

    [何事烦心]他问。

    ……你说呢,万恶的失眠源头?我平稳的生活只有你是个彻底的意外。

    若非这个话题不能深谈,我真想写个长达数万字的吐槽抱怨兼控诉,书名叫《我被催婚的这些年》。

    罢了罢了,还是带开话题吧。

    我难得拿出一点幽默感,开玩笑:“大抵是,上火?”

    赦生无语,赦生干脆盖住我的眼睛,来个强行催眠。

    我:“……”

    呵,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男魔。

    怀着对赦生的不屑,我翻过身背对着他干脆睡觉。

    迟钝的赦生并没有察觉到我这微弱的反抗,垂手在我发丝间抚摸。那双在战场上只染了敌人鲜血的手,原来也会用这般轻柔温和的力道,轻轻的安抚他人。

    算了……

    我拉过他的手,回首看他,“若是无事,陪我睡会吧。”

    赦生顺势垂下身子,我好像听见他很轻的应了一声,又好似没有,最后的视线只留在拉下的床帐与身前人面上如疤痕的印记。

    *

    魔将们都相当有个性,我不是说有个性是坏事,但吞佛这种既纯粹又复杂、既冷静又随性、过于聪明却又将《如何与魔保持魔际交往中的距离感》修到满分的魔,对我自带重度拖延症的性格来说是纯纯的天敌,相性完全不合。

    更不要说这人和赦生关系还挺好。

    当然赦生实际上来说没有什么关系处的特别差的魔,毕竟他这种沉默过魔的个性,看不上眼的魔会采取忽视大法,例如异度魔界里另一个人气(差到)极端的魔——朱闻挽月。

    如果将朱闻挽月和吞佛放在天平的两端,大多人都会舍弃吞佛选挽月。

    换句话来说,你人气连挽月都不如啊,吞佛!

    这个论点太过搞笑,我决定记下来回头和赦生的大哥当笑话讲。

    还没等我笑出声,一个魔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汝在想什么事情?与吾有关吗?”

    我:……

    所以不要在魔背后说魔坏话,想也不行,现世报这不就上线了。

    “那得看你是想知道答案,还是不想?”我回答。

    所谓和吞佛谈话的奥义,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用反问应对反问,这我可是经验丰富。

    为了避免完全冷场,我也不是没有准备,当下摆出酒杯,邀请红发魔将。

    “来都来了,一起喝杯?”

    “哦,难得。”吞佛放下朱厌,坐在我对面,“在想为何与吾一组行动吗?”

    “很令人在意不是吗?以往连任务都很少把我和你安排在一起,这次操兵的搭档居然是你。”我把酒杯推过去。

    “好香的酒。”吞佛惯性赞叹一声,拿着酒杯却不急着喝,倒是有心情和我聊天:“也许吾有什么优点。”

    我又想到那个人气不如朱闻挽月的笑点,没忍住笑出声,“你的优点?多话。”

    吞佛闻言也不生气,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眼:“哦,汝呢?”

    “也是多话。”

    吞佛低头喝酒,没让话题继续下去。

    毕竟无论接下去说什么,都已经过了他与魔交往的距离感,这种不进不退的说话习惯也是他的行事艺术之一,我早习惯了。

    “女后当真没有和你说什么?”我将话题拉回正轨。

    “吾话语的可信度在汝心里有那么低吗?”

    “你的话还有可信度这东西?”我反问。

    吞佛童子轻描淡写把话题拨回:“那汝何必问。”

    被吞佛滑不溜秋回答噎住,我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可不会反驳并不代表不会因为他的回答生气。

    我眉毛一皱,几分恼意涌上心头。当下抄起佩刀争锋,一把拽住吞佛袖子往武场拖。

    “过来,打一架再和你说话。”

    “女人脸,六月天。”吞佛不轻不重拽回袖子,坐在原地不动:“汝的脾气何时也如此善变了。”

    我把刀扛在肩膀上,不屑道:“和你说话很难不上火,打不打。”

    “同袍自残乃属悲哀,汝与赦生相处太久,竟染上同样的坏习惯。”

    吞佛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一杯酒,缓缓喝下。盯着酒杯时,他似乎想到什么,忽而问道:“这酒,汝从何得来。”

    “嗯?”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我眨了一下眼睛,老实回答:“女后所赐。”

    “原来如此。”吞佛想明白其中窍门。放下酒杯,单手撑在膝盖上,颇为兴趣地笑道:“给吾出了个难题啊。”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回想他刚才的话语,可惜这人讲话向来没头没尾,我推断不出什么。

    吞佛不急不忙,把酒杯推往一边,抄起朱厌起身,往练武场走去。

    “哦,改变主意了吗?”

    “怎么理解是汝的自由。”吞佛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反正很快汝的注意力便不会在吾身上。”

    “还是很想打你两拳,有话能直说吗?”我跟上他的脚步,吐槽道:“在你嘴里得到答案怎么能这么难?”

    “哈。”吞佛笑了一声:“吾的答案或许汝并不想知道。”

    “喂,心机吞。”

    “好久没听汝叫这个名字。”

    吞佛童子不是第一次听我这么叫他,我私底下经常这么叫,大多是生气的时候。

    消失已久的外号重出江湖,他总算愿意和我好好谈一谈,“重要的不是吾的答案,而是汝的。”

    “汝打算何时与赦生一谈?”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和吞佛相处,他太聪明又太一针见血。

    相对比赦生的迟钝或者信任,吞非常清楚我和赦生之间的问题,甚至看穿了我的谎言,达到最本质的问题点。

    指的是我还不想成亲这件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注别人的感情问题了。”我撇开话题,并不是很想谈这件事。

    “吾不关心。”吞佛语气淡淡又意有所指道:“魔的感情太激烈,又太极端。情感放出,如巨浪翻腾。情感斩断,毫不留生机。非黑即白,不留任何余地,皇族中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停住脚步,看前方那个红色魔将的身影,不知怎么的不太想听他接下来的话,总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吞佛侧过身子,红色的发丝堪堪擦过我的手背。虽然是魔族战功最为显赫的魔将,他的发丝却格外的柔软,也冰冷。

    “汝可以拖延的时间不多了。”

    他让开身子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看到练武场旁边的军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灵光闪烁而过。

    我瞬间明白了吞佛所指为何,手上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是吧……”

    4.

    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素日里偶尔会看看带球跑的戏本,却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咬着草杆躺在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逃得了啊。

    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时候出现了不尴不尬的事情,而唯一能和我谈这件事的魔,居然只有心机吞这个看着就让魔来气的家伙……

    熟悉的气息……

    “见过吞佛了?”我坐起身,头也没回的问道。

    赦生童子在我身旁坐下,待我视线挪过去时,才缓缓点头。

    神情平静。

    吞佛不是多事的魔,大抵没有对赦生说什么多余的话。

    “好似很久没和你一同赏月了。”我从袖中掏出葫芦晃了晃:“有月无酒,岂非失色。”

    [军营禁酒]

    “我已经和吞佛喝过一轮了。”

    赦生一愣。

    “骗你的,不是酒,只是梨水。”我打开葫芦递给他。

    赦生难得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从我手中接过葫芦喝了一口。

    赦生以前住的地方有一棵百年梨树,结出来的果子脆甜多汁,每当结果的时候我都会溜过去偷吃。现在那棵树下还埋了不少我无事时酿的梨花白和梨子酒。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和你分梨,你都不开心。”

    [含义不祥]

    诶——那时候他才几岁啊。

    我认真回想,实在是魔族的生命太长,我记不太清久远之事,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的他还是幼年,每次都一本正经的叫我全名琅山折雾。

    “那只是人族的说法罢了。”我不以为然,倒是指着他手中没喝完的葫芦瓶子,开了个玩笑:“如果作数的话,那这梨水分食也算——”

    话没有说完。

    微凉的唇压在还未来得及闭合的唇,我被堵了个措手不及,清甜的梨水顺着唇齿涌入喉间,更多的是顺着唇角流下脖颈。唇畔稍分,他抬起头,用手指抹开流下的梨水,在脖颈侧方缓缓写下两个字。

    [不算]

    末了他又压下面孔。

    我眼疾手快,用手背挡住他的唇,“军营重地,禁止亲密。”

    遮住双眼的赦生看不出神色如何,到底是退开了身子,嘴唇还带着亲密过后的殷红。

    不敢让人多看一眼。

    我用袖子擦擦脖子,抱怨道:“黏黏的。”

    [回去]

    “不想回去。”我摆烂往地上一趟,恨不得在这里呆个天荒地老。

    赦生闻言顿了顿,起身离开。

    我:?

    过了一会他回来了,手上还带着一张沾了水的帕子。

    魔族的体温偏低,饶是如此,身为鬼族和邪族混血的赦生体温却比纯鬼族血统的我高一些。

    他靠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我的脖子。

    我看着他发丝下的耳朵,忽然走神的想,我们之间的孩子说不定会是个尖耳。

    哦,那不是像螣邪郎?

    性格也像他的话就可怕了,螣邪郎性格也臭屁的要死,但是像赦生的话……完了,那家里爱说话的就岂不是只有我一个。

    [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耳朵。”我脱口而出。

    赦生:?

    “咳咳咳,没什么。”我赶紧掩饰过去,接过他的手帕,反过来给他擦手。

    安静了一会,我忽然开口。

    “赦生。”

    心下生了些许迟疑,想着反正迟早也要说,我决定和他谈谈以后,便试探道:“你有想过我们会分开吗?”

    空气好像停滞了一瞬,赦生童子陡然抽回手,往地面一挥,留下四字,笔锋凌厉至极,可见此时怒气之盛。

    [除非吾死]

    完了,没得谈。

    我双眼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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