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茫茫雪夜,一望无际的雪白。

    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近爱上了让宵体会睡觉的快乐。

    别误会,只是单纯的睡觉,什么都没干。

    宵对睡眠这个行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无他,作为杀戮兵器诞生的人,实际上并不需要睡眠。

    太惨了,简直太惨了,夜重生创造你的时候是以隔壁太极国作为参考的吗?就算是社畜也不能把睡眠都进化掉吧,什么资本主义行为?我坚决反对,推到资本主义,从我做起!

    我把宵推到床上,坐在床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睡眠不止是一种休息方式,更是一种放松心灵的行为。疲惫了一天的身体,急需这几个时辰的放空,才能让第二天的心情更加快乐。”

    宵双手放在腹部,以一种乖巧平板的姿势躺在床上,闻言侧头看我:“这是人类补充能量的方式吗?”

    呃……这么说其实也算,柔弱的人类本来就需要很多前提才能活得很好,比如需要进食,比如需要睡眠。

    我撑着脸,想了一下,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偶尔觉得这种行为还是很不错的,在睡眠中一切烦恼都会消失,只留下黑甜的梦乡。”

    “为什么会有烦恼?”宵根本就没有闭眼的意思,反而更加好奇,“又为什么睡着了就没有烦恼。”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深奥了,毕竟他是个连快乐为何物都不明白的人。

    但这个倒是不难回答,我反问他:“你会觉得人类很难理解吗?”

    宵想也没想:“是,人类的情感很难理解。”

    “抱惑而生,与之偕老;随逐无明,莫非烦恼。无法理解种种不明之事,也是烦恼的一种。”我借了《净业赋》的一段,开口道:“虽然睡眠并不能在根本上抹除烦恼的存在,不过人类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包括让烦恼减轻。”

    宵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试试看如何,人类的睡眠。”

    是说他能睡着吗?我当真有些好奇,他看起来似乎没有睡着过的样子,至少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闭过眼。

    “嗯。”宵答应了,然后睁着眼睛盯着我。

    过了好一会,还没见他闭眼。

    好了,断案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睡觉。

    “你要闭上眼睛。”我提醒道。

    宵歪了头,黑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柔软的滑了一下,溢出一丝湖泊般的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闭眼,只是随着我的话语,轻轻闭上眼。

    唔……糟了,他闭上眼的样子好乖巧,我内心不好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立马移开眼睛,我抬手在他胸口轻拍,笨拙地学以前在外面看别人哄睡时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宵睁开眼,问我:“这就是人类的睡眠吗?”

    ……是说你根本没睡啊,你就是闭上眼而已!

    我忍不住笑出声:“没有,你没睡着。”

    宵难得的皱起眉头,认真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睡着?”

    他是真的在好奇求解答,可惜我作为一个睡眠很少的魖,不知怎么回答他。

    话说这应该是一种本能?

    我发愁了,又不能说我也不知道,只好同样皱着眉回看他:“我看别人会唱歌当安眠曲,要不我试试?”

    作为在笑蓬莱里打过工的人,歌舞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对我来说简单不过。

    宵从来没听人唱过歌,甚至不明白什么是歌曲,拥有记忆以来,耳边呼啸的从来是凝晶雪峰的雪风。

    他抬手按住了我放在他胸口的手,笨拙的十指交缠。我以前教导过他,如果要请求恋人,可以对恋人做这种动作。

    “你愿意唱歌给我听吗?”他问。

    洁白与苍白的手指交缠,我的温度好似分了一丝给他,让原本冰冷的手指,逐渐有了暖的感觉。

    我和他,和苦境所有人类都不一样。

    一个是出自死国的性格冷漠的魖,一个是败血异邪创造的生命体。

    偏偏在这风雪中,在小小的屋檐下,诞生了人才会有的交集与情感,一如平凡的世人。

    我笑笑,半阖眼帘,过了一会,才轻轻开口:

    “我心如萌芽,忽与流霰动。

    又随尘纷飞,浓淡冰雪中。”

    故意有别笑蓬莱纸醉金迷气氛的歌声,和缓中带着轻愁。

    新月的清辉斜映在窗纱之上,伴着纷飞的雪花浅影,虚渺温柔地如蝴蝶振翅。

    “独夜起抚琴,朱弦繁复轻。

    一弹三四解,情寄千万重。”

    呼啸不断的风声缓缓的静了下来,空广而安静的白色世界里,悠扬的歌声清浅低沉,流水般滑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交错的掌中。

    “长歌轻颦眉,徙倚欲何依。

    瑶花可怜影,为谁立中宵。”

    歌声结束,原本应该陷入睡眠的人,一下子睁开眼睛,干净纯粹的眼神,分明就是没睡着。

    喂,你这样合适吗?我很没面子的好吧?

    我鼓起脸颊瞪视着他,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这就是歌曲吗?”宵完全不懂得看眼色,他握着我的手,浅淡的蓝色眼眸融入了一丝不解:“很好听的声音,仿佛在表达着一种情感,这是怎样的感觉?”

    算了,真的是输给他。

    我揉了揉眉头,声乐场所的靡靡之音,多数都是为了引动客人的情绪。有穷极娇艳的妖娆,自然也有落寞哀愁的幽怨,目的是引起人的怜惜或者欲望的歌曲,自然带了很重的倾诉感。

    “是表达哀愁。”我老实回答。

    “哀愁吗?我好似有些理解这种感觉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一点,他勉强学我唱了一段。

    比门外的木柴还要平板的音调,我建议他以后落魄时最好别去笑蓬莱打工。砸场子不说,重要的是,华羽火鸡会杀了我。

    我按住他的嘴唇,不想再听他破坏这首曲子。太有杀伤力了,我都快忘记原本的调子要怎么唱。

    “你该睡了。”

    宵无辜地睁着眼睛看我,完全不明白刚才模仿的那一段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

    在我的压迫下,宵再次闭上眼睛,试图入睡。

    房间逐渐安静下来,夜色浓重。

    我静静的看着他,宵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身侧,看起来无比乖巧。

    忽然,我冷不防开口:“宵。”

    他闻言立马睁开眼睛,清醒的看着我:“怎么了?”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我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使用点非法手段,比如点他睡穴。

    宵依旧是那副懵懂单纯的样子,等了半天没等到我开口,又开始捡起好奇宝宝的求知欲,问我:“你不困?”

    快要炸开的情绪一瞬间像是漏气的河豚,变回原本衰弱的模样。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要小心谨慎的琢磨。

    怎么说呢,睡眠对魖这种生物本就可有可无。但我要这么说的话,要怎么劝他睡觉。

    我一时沉默了下来,内心开始挠板子。

    我这付神情落在宵的眼中,变成了默认。

    他拉着我,往里拽了拽,“你不一起休息吗?”

    ——!

    宵说出了狼虎之言!

    对我来说这是何等可怕的邀请,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不要脸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我愕然地盯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起睡,对我来说是折磨。

    拒绝他,对我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左右都是折磨,我选择躺平。

    字面上的躺平,直直爬进床帐之内,躺下,双手放在腰腹之上,像个没有生命的木板。

    啊……多美好的雪夜,可惜睡觉就真的是睡觉,一点旖旎意思都无。

    床并不大,躺下两个人甚至有点挤,特别是宵肩膀上的毛毛,触在脸上相当的挠人。尽管如此,我是一点都不敢提脱外衣的事情,怕我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坏事。

    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我该死的道德心。

    这时候,宵动了动,侧躺过来看着我,“逢君。”

    “又怎么了?”我的声音很无奈,不好好睡觉,又在折腾什么。

    “你说你是魖,那你有同族吗?”他问。

    哦豁,这是对我的出身感兴趣了?

    我跟他说过我来自死国的事情,不过死国画风太奇特,环境一片荒芜,故我只是提了一嘴就没再说。另一方面,死国的生物更没啥说,不是我刻薄,一群魖里面出能出一个阿修罗都算平时有烧香。

    不是好东西·我想了想,同样侧过身子,手垫在脑袋下道:“有哦,不过魖之间的交情很浅,其实不怎么来往。”

    一来往就相杀,不如不来往,省事又轻松。

    “为什么?”宵以为同族之间都会一起生活,像人类一样。

    可惜魖族之间的相处和一般的同类不同,没有群居的习惯。况且死国资源贫乏,争夺频繁,魖作为战族诞生,只会在沙场相见。

    “很难解释,”我说。实际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族之间一定要争斗,自我生来死国就是那般的环境,杀戮成瘾的国度更没有所谓的历史记录可以参考,故一言带过,反问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你想见我的同族?”

    “嗯。”宵顿了顿,在我疑惑的眼神下露出了认真的神情:“我想多了解你。”

    我一愣,惊讶过后,缓缓抿起嘴角,感觉唇角都要因为忍笑而扭出波浪形。

    说这样可爱的话,我怎么才能拒绝他的提议。

    总感觉就这么拒绝他的话,显得我很不近人情。

    “可以是可以。”

    我离开死国的时间有些长,不过魖族之间有一种莫名而奇怪的共鸣,虽然没有刻意去感应过,但我就知道如今苦境有其他魖存在,除了以前撞见过的阎王锁,另一位……

    我想了想,继续道:“但你会失望,魖族当真没几个好东西。”

    “我可以见吗?”宵非常坚持,似乎有不达目的不放弃的意思在。

    大概是从未见过自己的同族,所以对别人的同族有着奇怪的好奇心吧。

    我没过多考虑,点头答应,“可以,明日我带你去见另一名魖族,前提是你先睡觉。”

    “好。”宵马上闭眼,一副我睡着了的模样。

    嘛……模仿的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就实际上……肯定没睡。

    算了,一步步来。我抖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学着人类的习惯,对他道了一声晚安。

    宵立马反应:“晚安。”

    啧,我怎么说来着,根本没睡。

    雪风渐缓,敲打窗口的声音浅了下来,被子下有手摸了过来,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我闭上眼,缓缓轻了呼吸。

    2.

    答应了宵的要求,一大早,我就带着他离开凝晶雪峰,往另一名魖所在的地方寻去。

    令人意外的是,旅途的终点是一个看起来人并不多的偏僻村庄——邵德村,孤星崖。

    孤星……这种死亡气息,看来在这里的是天狼星。

    想起这名同族,我头更痛,比阎王锁好一点,但好的程度不多。

    说认识倒不算认识,也就打过几次照面,互抽过几次的关系,勉强算是旧识。

    宵对人类聚集的地方都很好奇,我不过一时因为感应到同族的气息而分神,再回过头时,一直乖乖跟在我身后的宵已经不见了踪影。

    糟了!

    刚才他不是牵着我的衣袖吗?什么时候消失的?

    早知道会这样,真的应该死死牵住宵的手啊,这人怎么像是小孩,一个没注意就跑开的?我现在该怎么办?这种村庄的失物招领处在哪里?我该不会是要等有人大喊——鳪逢君请注意,你家的宵在失物招领处等你认领吧?

    好搞笑的画面,我拒绝接受这种现实。

    扶着略微发痛的额头,我开始问过路的人:“请问你有看到一个紫衣黑发,模样俊俏的青年吗?”

    问了好几个,都说没看见。

    按理来说,小村庄来了陌生人,应该很好找才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宵——奈落之夜·宵——”我把手扩在嘴旁,一边找一边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从村头走到村尾,才堪堪听到宵的声音。

    “逢君。”

    黑发青年步履疾速的小跑过来,我一见到他就有些生气,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在乱跑什么?一时没注意你就……这人是谁?”

    宵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姑娘,稍微有些胖,此时扶着旁边的小树喘气:“我说……你也跑得太快,本姑娘险险就瘦了三斤,真是多谢你的帮忙。”

    她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又看我和宵牵手的动作,当下了然,非常逗趣的开口解释:“麦误会,虽然我身材肉厚肥嫩,一看就很好下手,但你的男人没有趁机偷吃。”

    ……嗯,我不是在想这个。

    “抱歉,麻烦你了。”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方才是这名姑娘陪宵找人。说实话,我还当真有些担心宵被谁骗走,毕竟他只有武力高,人真的很单纯好骗,“我是鳪逢君。”

    “我知道,他介绍过了,你是他的恋人。”她捂唇偷笑一声,调侃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游走,才自我介绍:“我是白小茶,他说你们是来找你的同族,你们是要寻谁?或许我帮得上忙。”

    宵怎么对谁都这么说,厚脸皮如我,都难免几分不好意思。

    宵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思考方式依旧单纯,开口道:“我们来找其他魖族。”

    “魖族?是什么?”白小茶脸色莫名,这里只有普通村民,魖族这个名字挺都没听过,“生得什么模样?”

    怪我,是我没和宵解释清楚。

    魖族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要在刻意的方式下才会显出身形,白小茶没见过十分正常。

    “无事,我已经找到他了。”我没有过多解释,怕人的好奇心会让她在不自觉中冒犯天狼星,他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魖族,杀性不在其他魖族之下,便一言带过,“多谢你陪在宵旁边,他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不是我说,宵缺少和人的交往,说话往往没什么距离感,还真怕他说错什么。

    “问题特别多算吗?”白小茶第一次见到这种人高马大却意外单纯的人,常识比小孩都不如。

    我一言难尽,看来是和我相处时候的老毛病犯了,看什么都要问:“宵生长的地方没有人迹……”

    “放心吧,我体胖,心的宽度比常人更广。”白小茶一眼就看穿我在担心什么,言语中更是不在意的拿自己身材开玩笑。

    “哈,你真可爱。”

    年龄不知道是这名姑娘几倍的我,对她下意识就生了年长者的怜爱感。

    靠近之后,她身上淡淡的药味传了过来。我疑惑看她一眼,怎么看都很健康的身材,想了想开口问道:“嗯……你家里有人身体不好?”

    白小茶一惊,脱口而出:“你是大夫。”

    “不是。”我干脆否认,“不过和万圣岩的和尚打过交道,稍微懂一点药性。”

    她很健康,身上又有浸染的药味,那一定是身边有亲密的人身体不好,才需要喝补药维持。

    我不是受恩不报的人,当即开口:“就当做是你照顾宵的回报,若不介意,让我看看对方的情况如何?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白小茶没有过多犹豫,说不定比起村里的大夫,行走武林的人会有自己的办法治好弱叶的病,点头答应,“好。”

    我嗯了一声,回首握紧宵的手,认真道:“跟紧我。”

    我的同族很危险,他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了,怕他会来找麻烦。

    “好。”宵动了动手指,用交缠的力气证明自己这次一定不会轻易消失。

    唉……这个力道,还是没学会。

    我无奈。

    白小茶看着我们两个的相处,又捂着唇偷偷笑。

    跟着白小茶到一处偏僻的房子,房内住着一名美人,这种长相在堪称偏僻的村庄,简直漂亮的格格不入。

    我探手摸了摸她的脉搏,是天生的体弱之症,当下有了判定。

    走出房子,白小茶回身问我:“如何,有办法吗?”

    我摇摇头,她脸上期待的神色一下子转向失望,接着很快的再次振奋起来,开朗道:“还是多谢你过来帮忙看病。”

    哈,真的是好乐观的姑娘。

    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就算是天狼星遇见她,恐怕也不会对她下杀手。

    “她天生体弱,脉弦而涩……”怎么看都不是长寿之相。如果性格乐观还好,从面色上看,她郁愁内结,更是缩短自己的寿命。我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白小茶,“这里面的药丸,一颗掰作三份,每隔三日,于午时伴热水服下,能稍微改善她脉弱的状况。”

    白小茶意外接过,脸上绽开一片喜色,“真的吗?多谢你,但是我没有银钱……”

    “不用。”我摆摆手:“关于她的情况,后续我会请万圣岩的和尚过来看看,说不定他们有办法。”

    “我不知该如何多谢你。”白小茶收好药瓶,看了看天色,建议道:“天色已晚,留下来吃顿饭吧,我来做。”

    小村庄的人总是过分热情,我并不讨厌,不过看她不像是富裕之人,我还是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和宵不是人类,对食物的需求不大。况且魖的领地意识很严重,一片地域同时出现两只魖的时间过长,对你们的村庄会造成麻烦,我要尽快离开。”

    我和宵不是人类这点她大概没看出来,毕竟从外表上看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白小茶有些吃惊,上下观看我和宵好几眼。

    “好吧。”白小茶没有勉强,看我紧紧拉着宵的手,始终不敢放松的模样,笑着调侃:“也不用看得那么紧,这个村庄都是普通人,没有能对武林人士造成伤害的存在。”

    哦不对,还有只据说是面前之人同族的魖。

    完全从外观上判断,看不出魖是一种多危险生物的白小茶,一时对魖的好感上升。

    我听她这么说,简直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面色顿时惆怅:“你不明白,宵他就那么让魖担心。”

    在身后发呆的宵回过神,看看我:“为什么担心我?”

    你还问为什么担心,是说这只宵真的很好骗,要不是遇见的是我,而是其他魖,现在都不知道被骗到哪里去了。

    我没好气的捂住他的嘴唇,阻止他继续发问,对白小茶道:“时间不多,我和宵先离开,如你有什么需要,可至笑蓬莱留信寻我。”

    凝晶雪峰就算了,她的身体素质,上不了太过寒冷的地方。

    “再会了,可爱的小姑娘。”

    和白小茶道完别,我带着宵往孤星崖上走去。

    越靠近另一只同族所在的方位,空气中的杀气就越发浓郁。宵作为败血异邪的杀戮武器诞生,对杀气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拉着我的力道越发紧。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放松,不要下意识放出杀气。

    这对魖是动手的暗号。

    孤星崖山顶,白雾茫茫,寒风似裂,呼啸吹起宵垂落的黑发。

    和凝晶雪峰有着相同寂静的地方,荒芜的地形一览无余,除了前方含苞待放的白色小花,入眼之处没有任何影子,更不要说魖。

    宵疑惑地侧过头看我。

    “你看不见,魖有自己的办法隐藏身形。”我指着小白花的位置,它后方有一块石头,对他道:“我的同族,另一只魖就坐在那里。”

    早就察觉自己同族来到的天狼星,头也不回,低声警告道:“你来做什么,弑渊九狱。”

    啊,以前的名字,听起来真是让人怀念。

    “我现在叫鳪逢君,别叫错了。”我摆摆手,对警惕的天狼星道:“别这么紧张,只是宵对我的同族感到好奇,我带他来见见世面罢了。难得相见,不现个身?”

    天狼星看不出对方是否有杀意,再抬眼,一个身背死神镰刀的黑色身形自夜中现身。

    空灵孤寂的气氛,清脆的锁链声回响。

    “真是热闹夜晚,连你也来了,阎王锁。”我拉过宵的手,略微挡住身后传来的熟悉杀气,“魖族见面,啊……我今日可没有相杀的欲望。”

    看天狼星现身,另一只魖坐在高石上,抬手拂过光溜溜的脑袋,衣摆下形似蝎尾的阎王镰刀在夜色中流溢一丝锋光。

    “又见面了,弑渊九狱。”阎王锁十分配合,冷笑一声,用我方才的话回送我:“何必这么紧张,不就是同族相见吗?”

    从来都没听过的名字,宵夹在魖之间无言散发的压力中,显得呆萌异常,闻言疑惑地抬头看我,“弑渊九狱,是你吗?”

    “以前的名字,现在改苦境户口所以不用了。”剩下的手在空中一挥,一把巨大的血镰自手中显形。比人更高的武器,刀镰弯弯,金属挂链缠绕,在白月的清辉下,显现不祥血光,“阎王锁,你这样的态度,实在难让魖压抑杀性。警告你,你看宵的眼光,让我非常不悦。”

    阎王锁将手搭在膝上,衣摆一掀,食指轻轻触着刀锋,语气沉沉:“哈,不介绍一下吗,你的同伴。”

    端坐的天狼星转动镰刀手柄,尖锐的尾端如蝎毒。

    明月照寒锋,魖与魖眼神交错,莫名冷气弥漫崖顶,空气似逐渐绷紧的弓弦,只要一瞬,杀戮即起。

    夹在三只魖中间的宵,似完全不被这奇妙的气氛裹挟,听到有人问话,条件反射般的自我介绍:“我是,奈落之夜·宵,逢君的恋人。”

    一字一顿的语速,清晰且完全,某种方面来说,完全破坏了魖与魖之间的杀气。

    寂静。

    连风都不再吹拂的孤星崖。

    若不是我一只手牵着宵,一只手拿着镰刀,我真的想扶一扶我的额角。

    将镰刀背在身后,我状似淡定地嗯了一声,“是这样,所以我带他来看看同族。”

    “用见娘家人的语气说这种话,确实有趣。”阎王锁开口,声音中带几分嘲笑意味:“死国出身的魖,也会有人类的感情吗?”

    “有没有你现在不是看到了,”我晃了晃和宵相牵的手。面对算是旧识的同族,我向来没有对待宵那样的耐心,挑起眉尾挑衅:“别讲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比你要高级。”

    阎王锁啧啧啧,单手抵着下巴,上下观察在碰我镰刀上锁链的宵道:“吾看不是吧,这只怎么看都是被你骗的,你叫奈落之夜·宵?”

    宵回过神,安静点头:“是,我是宵。”

    “你说你是阿渊的恋人,那你爱她吗?”阎王锁一言中地,指出最尖锐的问题。

    他是死国内最善于玩弄人心的恶灵魖族,更喜欢看人性之间的复杂,进而挑起争端。

    我闭上眼,打断了宵的思考,“不用回答他的问题。”

    “害怕听到答案吗?阿渊。”用拉近距离的称呼,阎王锁哈哈一笑:“有趣,太有趣了。伪装人类太久,让你失了魖的冷漠与冷静。”

    宵不明白这个问题到底为什么不能回答,更不知道阎王锁的目的何在,安静片刻,开了口:“逢君说过,爱是被吸引,被诱惑。包含欲望、好奇、喜悦、思慕,并由此诞生嫉妒、悲伤、占有、贪婪,心绪如潮水随对方的举动起伏,既简单又复杂,想与对方相伴一生的感觉。”

    “爱是世上最愚昧的感情,一种剧毒。世人的爱,短暂剧烈,爱变质后诞生的恨,至死方休。”阎王锁嗤笑一声,左腿翘起交叠在右腿上,轻轻晃了晃:“人的爱,等于人的恨,当爱一个人的时候,等同将要开始恨这个人。”

    呵,你完蛋了,阎王锁。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自寻死路。

    果然,宵完全没听明白阎王锁误导他的言语,好奇心十足的问:“为什么爱会变质?”

    阎王锁还没察觉到大难临头,难得有人听他的谬论,此时得意洋洋地抬起头:“爱而不得,情感自然会变质。”

    “为什么会爱而不得?”宵继续问。

    阎王锁开始纳闷:“被爱的一方不爱她,自然爱而不得。”

    宵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为什么被爱的一方会不爱她?”

    阎王锁看看我又看看天狼星,我撇开视线当做没看到,天狼星连头都不回。他额头流下一颗冷汗,“不爱就是不爱,哪有为什么?”

    “为什么不爱就是不爱,”宵脑袋想不明白,便会寻根究底:“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和宵说话就是这样,一旦开始顺着他的话路走,那迟早会被问到答无可答的时候。

    这所谓就是玩弄心机,最终会被心机玩弄的可悲的下场。

    “这个问题对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单身魖太难回答了。”我睁开眼睛,终于好心的拯救了快要抓狂的阎王锁,反手拉了拉宵的手道:“这两只无聊又可悲的同族你看到了,好奇心满足了吧,和我回凝晶雪峰休息了。”

    魖之间不适合凑在一起,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茶话家常的时候,只有相杀。

    “嗯。”宵注意力被转移,想起之前我教的礼仪,非常有礼貌的朝另外两个人道别:“我离开了,下次有机会见,阎王锁,天狼星。”

    天狼星不说,阎王锁大概是不想看到你的。

    我抓紧宵,半拽着朝两人挥手的人,出声催促:“走了走了。”

    阎王锁坐在原地依旧纠结:“不爱就不爱,为什么不爱就不爱,但爱怎么会爱而不得,怎么会变成恨……”

    很好,又疯了一个。

    魖虽然是感情薄弱的种族,可看到自己同族下场这样,不免也起了一点点同情心。

    就一点,没太多。讲真,看到向来自负玩弄人心的阎王锁露出呆滞的表情……怎么说呢,实在是太爽了。

    宵跟着我静静走了一段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没回答阎王锁的问题。

    没人能听他的答案,他就只能烦我,“逢君。”

    我收起镰刀,晃晃悠悠的走在路上,听他唤我,半回过身,“嗯?”

    “作为你的恋人,我爱你吗?”他问我。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吧?”我依旧晃晃悠悠,走起路来没个正形,“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吗?”

    “我不爱你,你会恨我吗?”

    宵难得认真的表情,让我慢慢收敛身形,稍微站直。

    “不会。”我很直接的回答:“我会失恋,然后离开你,放下你。”

    宵想起我们之间的初遇,那时候我正是失恋,之后也没在提起过让我伤心的过往。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这种对他而言新鲜和陌生的奇怪情绪,宵不自觉伸手抚了一下心脏处。

    空荡荡的胸腔,没有任何心跳存在,没有心,就不会有感情。

    宵低头看着我,我已经停下脚步,微微抬起头同样认真的凝视着他。

    比我稍微高一些的宵,安静垂落的黑色发丝,如同绸缎柔软地披散在深紫色的长袍上。

    懵懂而干净的淡蓝色眼眸有些疑惑,纤长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在青年白皙的面容上落下浅浅阴影,像是移不开眼般的盯着我。

    “我不知道。”宵的态度一直很坦诚,因为心思单纯,所以从不说谎,也不会向人说任何有误导倾向的话,“我不知道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许……我不是人,是被创造的武器,或许我没有那种感情。”

    “你会好奇,会疑惑,会回应我的话,感情的存在和是不是人没关系。我也不是人,你忘记了吗?”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一向懂得坚持,很快便振作起来,反过来开导他。

    “你是你,就算不是人,你也是我鳪逢君钟情的人,是奈落之夜·宵。”

    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漂亮如琉璃的眼珠,倒印出我的身影。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其中的差别,至少他看起来,没那么迷茫了。

    “我是我,是奈落之夜·宵。”他重复着说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自己,不是作为杀戮武器,而是奈落之夜·宵,也有被人喜爱和接受的一天,“奇怪,我没有心脏,为什么会感到这里有感觉。”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呆呆地向我询问。

    “什么感觉?”不舒服?我顺着他的动作跟着按了按,没有心跳,不过呼吸正常。

    “不知道。”宵看上去有些不安,他张了张口,试图形容那种感觉:“很怪,很陌生,但我不感到讨厌。”

    “是吗?”他说不出来,我更解释不了,反正不是讨厌的情绪就行,“现在想不明白,以后总会想明白。”

    “嗯。”宵乖巧点头,肩膀上的黑发随之滑下,落在我手背上,“逢君,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收回手,牵着他往前走。

    “如果我一直不知道爱的感觉,你也可以不离开我,和我一起吗?”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是凭着本能开口:“方才,你不见。我身体好似能量不足,无法修复。直到再一次看到你,那种感觉才逐渐消失。”

    啊,好抽象的形容词。

    我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想了想回答:“那是担忧和焦急吧,你从来没和人有这么长的时间交集,一时不知我的下落,会有这种感觉很正常。”

    “失去。”宵认真的凝视着我,过往学习的内容再一次回想脑海,他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词语,摇摇头道:“你说离开,是指我会失去你,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吧,双方分开,除非有必要的前提,否则不会再见面。”人类有分手之后还能当朋友的说法,魖没有。我的恋爱准则是前任就是前任,和我再无交集的存在。

    “但……我不想失去你。”宵拽着我的手,手指用力握紧,生怕放了手我就会消失的力道:“你可以不离开吗?”

    ——!

    这人怎么会这么可爱!

    今天也被恋人暴击的我,忍不住一头靠在他肩膀上来回蹭。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恋人,怎么会分开!”

    “是恋人,就不会分开吗?”宵顿了顿,试探着伸出手,抱住我的腰部:“那你会一直是我的恋人吗?”

    和自己冰冷的身躯不同,怀中的人有着微弱的温度,拥抱的时候,那份不同于自己的温度会让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凝晶花的感觉。

    当花绽放的那刻,他感觉世界都不同了。

    “那是当然的,除非有一天你要和我分手!”我肯定的回答。

    “嗯,不分手。”宵缓缓把头靠在我肩膀,寒冷的呼吸顺着皮肤滑入,他轻微蹭了蹭:“你是我的恋人。”

    独属于奈落之夜·宵的所有。

    感觉今天也是好值的一天,连看到同族的不悦感都一扫而空,我满足了。

    我抬手同样环住宵的腰,难得享受这安静的夜晚。

    树叶交错的沙沙声仿佛消失,唯独剩下如纱的月色,静静覆盖在相拥的人身上,似与这片纷乱的世界隔绝,如此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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