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AU篇

    最近学校很流行一种新型占卜。

    传闻,月中十五,月盈满楼的午夜十二点,赤裸双脚站在水面之上,将沾染了自己鲜血的生辰八字点燃,待余烬灭时,便能在水中看到未来与你共度余生的命中注定之人。

    很扯淡,明显一听就是骗人的,又是生辰八字,又是鲜血,不像是占卜之术,更像是美剧里鬼片的开头。

    偏偏学校的女生对此坚信不移,兴致冲冲的讨论了半个学期。

    枕凋梅本来不想当一回事。

    她看着自己手上写明五号的签字,面无表情,内心闪过一连串打满马赛克的话。

    ——林北国王游戏输了。

    她是个赢得起也输得起的性子,不就是诈骗占卜吗?林北跟你拼了。

    十五夜。

    惨白月色穿过窗户,攀上绘满梅花的多重纱帘。

    枕凋梅把手中的面盆一丢,脱掉鞋子,一步步走到水面中央。

    淡灰色的地砖每一寸都浸入水中,冰凉的触感随着皮肤盘绕而上,地面倒印出枕凋梅穿着单薄睡衣的身影。水中,人影点起火焰,明灭火光逐渐侵蚀手上白色纸张,灰色余烬雪花般碎裂,落下,漂浮沉入水底。

    直待火色燃烧至尽头,她松开手,任由纸张一点点在空中被火焰吞噬,最后一点灰落在水面,火光像骤然破碎的泡沫,灰屑染上水的色泽,变深、变沉,最后静静躺在地砖之上。

    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才说是骗人的。

    枕凋梅本来还有几分期待,见此完全失望,蹲下身撩了撩灰色的余烬。

    淡淡的血色在水面晕染开。忽的,紧闭的窗口处拂来一阵风,吹起窗边纱帘,白色多重纱漂浮在空中,月光透过纱帘,照耀纱帘上的花影纷动,仿佛落梅。

    随之而起的是不曾听闻过的曲调,古朴悠久的声音如幽如泣,如丝拉长,缓缓回荡在空旷的房间内,似乎有谁在遥远的彼岸奏响胡琴。

    可这附近……除了她以外,并无人居住。

    脚下原本清澈干净的清水一瞬间转黑,以她为中心荡开涟漪,越来越剧烈,没等枕凋梅彻底回过神,轰然四散!

    枕凋梅下意识用手遮住脆弱的眼睛,暗夜之中骤然跃起的水珠起伏又落,纷纷扬扬如大雨。冰冷温度擦过肌肤,彻底打湿身上的衣物,金色的长发因此湿漉漉地贴在肩头,发尾上的红深似鲜血。

    发生了什么?

    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她不自觉垂下眼眸,却看见水面之上,不知何时倒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人影……?

    她放下手,抬首望去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对方明显不是这个时代的衣物,宽而广的长袖,衣摆的边缘绣着一抹深沉的绿意。腰后横挂一把翠绿色刀器,刀面细窄、刀身狭短、刀锋尖细,以毛裘皮囊包裹。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黑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白丝,松散地垂落在肩头。

    男人睁开双眼,对视刹那,时间仿若静止。

    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好似已经等待了对方千万年。

    如冰霜般冷然的眉眼,机械无神的眼瞳,苍白的手穿过空气,落在熟悉的眉眼,他低声唤了一句:“明夷。”

    千百年来等待的时光,滞留心头的名字,与他一同刻在三生石上,永世不离的约定。

    ——人设档案——

    △枕凋梅。

    小名明夷,今年十七。出自南方著名风水世家枕家,排行第十四,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上头有十三个哥哥。

    在风水世家盛名的掩盖下,枕家似乎别有业务?其显眼出名的外貌,与传闻中驱鬼役鬼的高人有所雷同。

    灵力极强,但对自家到底在做什么并不清楚。

    一出生便被高人断言,前生与他人有约,注定与厉鬼纠缠不休。

    △羽人非獍。

    年龄不祥,因时光的磨损而遗忘自我,逐渐失去生前的记忆。

    传闻彼岸死灵终将随黄泉消逝,却能以幽魂之身保持生前形体不散,这需要相当坚定的执念……

    过往似乎穿着白衣,不知从何时起却逐渐变成黑色,堕为厉鬼,与此同时不再有作为人类时的情感。

    ◇日常篇

    1.

    第一次和羽人非獍睡在一张床上,说了一晚上笑话。

    导致第二天羽人非獍醒了,枕凋梅还在睡梦中。金发少女头朝下整张脸埋在棉被里,独留毛绒绒的发顶在外面,微微蜷缩的着身体,手脚搭在他身上,一晚上下来,他几乎被睡相霸道活泼的枕凋梅挤到床边。

    也是,她一个人睡的时候就很不安分,时常掀被子不说,偶尔还会掉下床惊醒。后来他都习惯在床下铺着厚实毯子,避免总是迷迷糊糊的人摔伤。

    羽人非獍小心避开身体,想了一会,压下被角把枕凋梅的脸露出来。

    受被窝热气的熏闷,面颊泛出淡淡的绯色,惬意安适的睡容,因侧睡而微微鼓起的脸颊,睡着后的枕凋梅看起来尤为稚气未脱。

    大概是棉被外的冷空气刺激到了她,枕凋梅短暂地睁了睁眼,一丝湛蓝色泽在细密的眼睫下流泻出来。

    “……唔……天亮了?”她扑腾似地动了动,床帐外微末的光扑在她面颊之上,显得尤其可爱迷糊。

    “嗯。”羽人非獍眸光一动,理了理她脸颊边的睡得凌乱的碎发,整个人睡得有些软乎乎的枕凋梅蹭蹭他的手,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又往下一倒闭上眼,他忍不住放轻声音:“不想起?”

    枕凋梅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躺在别人的怀里有什么不妥,甚至她也不懂同房代表的意义,完全是觉得这是夫妻该做的事情。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根本没睡醒,只剩下本能在回答他,“一定要起床吗……好困……”

    闹了一晚上,确实该困。

    今日也无要事,偶尔放松一下并无不妥。他抚着怀中人的背脊,静静等枕凋梅再次睡着,才披衣起身到床边柜子处摸出药膏,又回到床边,拉好床帘,确定没有光线漏入打扰,小心地挑开了枕凋梅的衣领。

    一道淡淡的刀痕印入眼底。

    手指沾染些许药膏,轻轻地抹在刺眼的伤痕上。

    姥无艳曾为她检查过,不知名医者留下的药方极其有效,身上的伤痕在药浴后皆消退,只剩下喉间的刀伤。枕凋梅似乎对这道伤口不太在意,怕他想太多,甚至摆出洋洋得意的样子安慰他说这是勇者的勋章,旁人想方设法去治疗,她还会生气。

    醒着的时候不好上药,睡着了倒是很安分。

    羽人非獍静静的看着她,心里无法控制地涌起柔软与安宁来。

    内侧的光线有些晦暗,山野里的光穿过纸窗与层层垂落的床帘,便显得黯淡了起来。饶是如此,依靠武者出色的视力,依旧可以看清深眠在床间的少女,淡红色的唇瓣,肤色格外白皙无暇,像一团未琢过的玉。

    他一向是个冷清克制的性格,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困在七大限的命格中,一生选择孤身一人。却未曾想过会有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带来一片明媚。

    帐中温暖如春,羽人非獍疏浅的眼底浸融暖光,似林下薄雪,缓缓化开。

    明夷……他的妻子。

    枕凋梅一无所觉,睡久了一个姿势有点舒展不开,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继续睡。

    羽人非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看出了神,不由得有些窘迫,将她翻开的被子再次掖紧,拿着药膏离开床帐之中。

    正逢初春,晨曦如诗。

    空气里泛着天光乍亮的凉意,落下孤灯外覆着一层薄薄的细雪,还未长成的梅枝在风中缓缓摇曳,纷披着从透出云层光芒,风景像是梦境一般绮丽。

    孤独缺最近找到了新乐子,和泊寒波混做一团,每天不是去钓鱼就是到处找美食,偶尔过来关心一下徒弟的进度,发现两人还没成事之后,挂着一张老脸吐槽徒弟是不是属龟的,这么能忍。

    羽人非獍对此向来采取无视的态度,顺便在孤独缺走后检查家里角落,毁掉春宫图无数。

    好在枕凋梅对书籍一类的物品并不上心,是以到现在都没察觉到什么端倪。

    武林风波依旧不曾止息,战火的烽烟却不曾吹拂到落下孤灯。

    慕少艾在异度魔界之事落幕后,选择退隐山林,将肩头重担交回素还真,快乐地过起了退休生活。

    今日的落下孤灯再逢故友来访。

    自枕凋梅生辰过后,羽人非獍已经很久没有拉过胡琴,许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取出琴轴调整。悠扬曲调在风雪中响起,一如过往的曲调,却非从前心境,曲音宁静淡雅,宛转动听。

    一曲声尽,羽人非獍睁开眼。

    “既然来了,为何不讲话。”

    “哎呀呀,是听得入神,一时忘了说话。”慕少艾从阶梯下方走了上来,视线扫过小亭周围,微微挑眉,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有些调侃的笑意:“我就说若梅仔在,你的曲调是拉不到结束,人呢?”

    “还未醒。”羽人非獍收起胡琴,看向带着礼物过来拜访的友人,坦然伸出手:“带了什么?”

    “阿九的特产,焦糊锅巴。”慕少艾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相比起羽人非獍来说,过于悲惨的日常。只是纸包解开的时候,里面并不是他说的寒碜特产,而是山下买的点心。

    热乎乎的白色糕点,蒸腾出雾气般的香气。

    慕少艾拿起桌子上摆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话有所指地说:“你的曲音变了许多。”

    羽人非獍包起糕点,放在一旁用碗扣住,才回答这句话:“人总是会变。”

    慕少艾笑而不语,拾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茶,视线越过羽人非獍,看向他身后在风中左右摇摆的梅枝。那是羽人非獍以为枕凋梅身亡后,亲手栽种的枝芽,竟生长的如此迅速,想必明年再过来时,已经能看到满枝花苞。

    回想当初在堕鸟山下寻到重伤垂死的枕凋梅时,她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经脉尽断,擦伤、烧伤、刀伤,干涸的血液将淡粉色的衣物染成一片深褐,被压在巨石下,一动也不动,似乎也无呼吸,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总是天真的,有些执拗,说自己要成为大剑客的少女,就这样躺在泥泞脏污的土地上。他几乎不敢看,忘了自己满身的功夫,徒劳地用手推开巨石,颤抖的把倒落在地的人抱在怀里。

    “莫怕。”软绵绵的身体因为动作再次溢出鲜血,片刻之间地上、身上沾满了自她衣领和袖袍流出来的浓郁的血。

    别害怕,他是大夫,他能救下她。

    “梅仔莫怕……我能救你。”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的话语,在幽黑的洞穴内回荡。

    当探得她经脉中还余一丝生息的时候,慕少艾欣喜若狂,将她安置在秘密之处治疗。

    只是当时枕凋梅伤势实在太重,纵使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都无法挽救她逐渐衰弱的身体。到最后几日,她呼吸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因此他不敢让羽人非獍知道她的下落,更不敢让他看到枕凋梅如今的模样。

    若是相逢既是死别,羽人非獍又该如何自处?

    七日后,她的伤势竟开始平稳了起来,体内的生息一日比一日浓厚。无奈后来,羽人非獍为了诛魔之计与燕归人隐居修炼,他不想让他过于分心,而这时枕十三也寻到了妹妹的下落。

    本以为枕十三会趁机将人带走,可他却意料之外的带来了一些罕有的药物,并指导慕少艾将人放到绝仙谷休养。

    命运喜怒无常,兜兜转转,好在最后,历经折磨的两人终究获得了一个好的结局。

    人总是会变,羽人非獍走出了过往的阴霾,握住了一直等待在他身边的人的手。

    离开回忆,慕少艾撑着脸颊,问静坐在一旁不说话的人:“哎呀呀,人逢喜事就是不一样,有闪到老人家哦。”

    羽人非獍不动声色接受他的调侃,眼帘轻抬,神色平静,“你若羡慕,何不随后而上。”

    “哎呀呀,怎么说到我身上了。”慕少艾唇边带笑,若有似无的苦涩一闪而过:“我嘛……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嗯?

    羽人非獍觉得他话中有话,只是不等他开口问,慕少艾已经将话轻描淡写地带开。

    “你知道鹿王和孤独缺打赌,赌你和梅仔什么时候能够抱上小孩吗?”

    “……”羽人非獍忍不住皱了皱眉,眉头深结的模样和过去有几分相似,却不见当时那副难以抒发的深愁,“慕少艾。”

    “安怎?”慕少艾歪头。

    “你实在很无聊。”

    慕少艾哈哈大笑出声,“别这么说嘛,大家都是关心你和梅仔。”

    羽人非獍不言,显然不想要这种过分的关心。

    话匣子一开,慕少艾开始散发思维。

    嘶……想起前段时日看枕家十四兄妹齐凑的画面,除去不同的五官身高,其余和传闻中的一样。就这出了名的一脉相传的外貌,羽人非獍和枕凋梅以后的孩子,大概会像枕凋梅多一点。

    关于枕家的事情,偶尔会在枕凋梅只言片语中获得一些消息。

    比如枕家十四个孩子,并非皆出同一父母,不过是枕家家主为了偷懒不想记人物关系表,所以让他们同一辈的以年龄分大小,从枕一排到枕十四,实际上和枕凋梅真正算得上是兄妹的只有枕一和枕十三。

    其中又以枕一,枕书眠与众兄弟年龄相距最大,枕凋梅几乎是他一手养大,对自己妹妹的感情如父如兄,有过多的保护和干涉,也是最不愿意枕凋梅和羽人非獍在一起的枕家之人,至今仍在找机会将妹妹带回枕家。

    除去枕书眠的因素,另外便是对羽人非獍的担心。

    这份担心并非无故放失,实在是羽人非獍过往受困内心枷锁而惯于压抑自身,与身边所有人保持距离的印象太深刻。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愿意接受枕凋梅走进他的人生,偏偏两人相处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彻底走出过去的阴霾。

    羽人非獍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似乎是听到了慕少艾没有问出来的话,羽人非獍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明:“慢慢来吧。”

    慕少艾一愣,随即莞尔一笑。

    也是,枕凋梅那种性格,怎么会让羽人非獍回到过往,是他想太多了。

    “明夷差不多醒了。”羽人非獍起身,说起自己的妻子,眼神中藏不住些许柔软,他回身对慕少艾道:“留下用餐吧,她应该很开心见到你。”

    “嗯。”

    房内。

    枕凋梅确实醒了,裹着棉被坐在床帐中头一点一点的,有些回不过神的看着周围的景色。

    “明夷。”羽人非獍撩起床帐。

    里侧抱着被子发呆枕凋梅晃了晃神,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和羽人非獍一起睡,用被角遮住嘴唇打了个哈欠。

    “唔……老婆,早。”

    她有在努力睁开眼,只是眼角含泪,头发毛蓬蓬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爱。

    “辰末了。”这个点,和早这个词丝毫不相关。

    羽人非獍把手中的床帏挂在边角的挂饰上,眼角见枕凋梅挪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无意识地用头蹭了蹭。

    虽然年岁上有差,羽人非獍也习惯照顾枕凋梅。可哪怕性格疏冷淡静如他,面对着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的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心如止水,毫不意动。

    “慕少艾来拜访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拖出了慕少艾的名字,期待能让枕凋梅醒神。

    友人的名字一出,果然,枕凋梅彻底的醒了过来。

    “慕仔?”她顶着毛绒绒的乱发,一把跳下床,“在哪里?在哪里!”

    羽人非獍拉住了差点冲出房门的人,提醒道:“先梳洗。”

    哦哦,没错,还没梳洗。

    枕凋梅在羽人非獍的帮助下换上衣物,着急忙慌跑去梳洗,又绕回来让羽人非獍帮忙梳头。

    羽人非獍的房间比枕凋梅的要简单许多,一张床、一张桌,一个书柜,其余琐碎的东西几乎没有,而枕凋梅昨日一时兴起跑过来说要和他一起睡,也是什么都没带。

    好在趁着她去梳洗的时候,羽人非獍把她的妆奁一并拿了过来。

    枕凋梅坐在椅子上,腿一晃一晃地东张西望,有些嫌弃地吐槽:“之前我就想说了,你的房间真的好朴素。”

    什么装饰都没有,比镇下的客栈还要简单。

    住所往往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枕凋梅性子跳脱,平日又爱买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品,房间被她打理得尤其热闹,摆饰挤满了一个柜子。而羽人非獍的房间,则似其人一般,除了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过多的装饰,不像一个家,像是过夜的住处。

    羽人非獍看她双手握着头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平静道:“能够生活,足矣。”

    “话不是这么说的啦,房间就像一个人的心,打扮热闹,心情也会好啊。”少女如同天际透泄而下的晨曦般明媚张扬,眸光流转间,又格外专注:“你不动手,我自己来啦。”

    早知道她打的是这个目的的羽人非獍点了点头,“嗯。”

    既然早已决定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也无意过去的坚持,任由喜爱热闹的人装扮他的生活。

    竟真的答应了。枕凋梅狐疑地仰头,自下而上地观察他是不是口是心非,“这么好说话,不像你以往的作风。”

    羽人非獍把她的头推了回去,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想我拒绝?”

    “你什么事情都爱闷在心底,”相处那么多年,枕凋梅怎么会不知道羽人非獍的性格,她把手上的绳子往身后递过去,“怕你其实介意,但又不想拒绝我,所以选择不说。”

    羽人非獍从容自若:“你变得这么讲道理,不像你以往的作风。”

    枕凋梅被羽人倒打一耙的话语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用头向后昂,撞了一下羽人非獍的胸口,色厉内茬地道:“不准用我的话来说我!”

    ——好大的胆子,竟敢嘲笑一家之主!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羽人非獍熟练把她的头发扎起,坦然道:“我不介意。”

    这还差不多。

    枕凋梅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好似完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壮举,立马顺着杆子向上爬道:“那我要把床铺也换掉。”

    透过对面的铜镜,印在镜中的羽人非獍静静地看她一眼。

    枕凋梅被他那意味不明的一眼看的有些慌乱,立马挽起袖子给他看皮肤上的淤青,据理力争道:“你看,都磕出淤青了!”

    少女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痕迹格外的明显,羽人几乎是立马把她的袖子拉了下去,无奈叹气:“你今夜还要过来?”

    明知道对方生性单纯,不清楚同房的意义,羽人非獍实在是不想太过躁进,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

    “凭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枕凋梅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赞同,立马炸毛了,“倾君怜说夫妻都是睡一张床上的,你是不是又想反悔?”

    前车之鉴太过惨烈,怪不得枕凋梅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怀疑羽人非獍又想找机会把她送回枕家。

    看着羽人非獍一时没有回答,枕凋梅顾不上头发没束好,立马回头盯着羽人道:“不行!我绝对不要!你要是把我送回枕家……我就、我就——”

    就怎样,一时还想不出来,总之不可以。

    羽人非獍:……

    他知道枕凋梅看似凡事不上心,可对坚持的事情向来爱闹,要是不答应她,她可能会当场发脾气,乃至冲出去找慕少艾主持公道。

    无法之下,他叹了口气,把枕凋梅身体转过去,语带安抚:“我答应了你便不会反悔,你想来就来。”

    “那还差不多。”枕凋梅满足了,高兴地晃起腿来,兴致高昂地说她还要买花瓶和大一点的铜镜,窗户看起来很单调,再买点贴花装饰一下。

    好不容易在对方配合的态度下束好发髻,枕凋梅一刻也闲不住地冲了出去,一路大喊“慕仔、慕仔”地跑掉了。

    独留羽人非獍收拾东西,看着桌面上的妆奁,忍不住深深叹气。

    一步一步来吧。

    2.

    慕少艾并非无事前来,他是来看一下枕凋梅的身体状况,确定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才安下心。

    早餐过后,慕少艾说倾君怜家的鬼梁埋名满月,建议若无他事,不如去她家参加宴会,顺便也沾沾喜气。

    枕凋梅没听出他话外话,一昧喜欢热闹就答应下来了,一旁的羽人非獍警告似的瞪了慕少艾一眼,换来慕少艾一声大笑。

    退隐的生活相当平静。

    想着太过贵重的礼物反而会给他人增添心理负担,三人决定去街上逛逛,买一些幼儿的用品当做贺礼。

    兵分两头,慕少艾去买少儿的衣物,枕凋梅和羽人非獍则挑选一些瓜果,以便于上门拜访。

    作为五谷不识的生活大废人,这种事一般是羽人非獍挑,枕凋梅在一旁拍西瓜玩。

    摊主看枕凋梅拍西瓜似拍鼓一样的幼稚行为,不由得心疼起自己的瓜,对安静选橙子的羽人非獍道:“这位大侠,你好坏也管一下你的妹妹。”

    不怪摊主这么想,虽然外貌毫无相似之处,可武林上丝毫不相似的兄妹实在太多了,而从旁人眼光看来,沉稳的羽人非獍和明显不经世事的枕凋梅,也完全没有夫妻的气场。

    羽人非獍尚未开口,一旁的枕凋梅倒是很生气,一把冲过来抱住羽人非獍,力气大的他手中的橙子都脱了手,掉回竹框里。

    “谁是他妹妹,他是我老婆啦,你这人好没眼光!”

    摊主:……

    他狐疑地看了看打扮显贵的枕凋梅,又看了看明显朴素很多的羽人非獍,眼里写满了不相信,一副少侠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的态度。

    枕凋梅看着更气,脸颊立马鼓了起来。

    羽人非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遇上枕凋梅之后,他的生活和低调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最后选择平静的接受现实,心如止水地解释:“确实如此。”

    摊主:凭他行走街头巷尾那么多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枕凋梅得意洋洋:“听见没有,就是我老婆。”

    “有挑到喜欢的瓜吗?”羽人非獍维持着被抱着的姿势,继续挑选起橙子,顺便转移枕凋梅的注意力。

    羽人非獍这话一出,枕凋梅果然放开了他,抱到最上面的一个瓜说:“我不会挑,不过这个拍起来最响。”

    “嗯。”羽人非獍挑的差不多了,对摊主道:“连那个一起,要多少。”

    摊主抱起瓜称重,报出一个数字。羽人非獍相当接地气的讲了价,把尾数抹平,付了钱后,拉着枕凋梅走掉了。

    枕凋梅拉着他的手,叽叽咕咕地讲摊主的坏话,讲着讲着又看到旁边的干果,拽着羽人非獍要买。

    摊主一边收拾着摊子,一边小声嘀咕:“哪有这样的夫妻。”

    明明就是年纪小乱叫一通,那位大侠竟然也不生气,真是奇异的一对。

    小插曲便这样结束。三人汇合后一同前往倾君怜和愁落暗尘隐居的所在,枕凋梅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娃娃,一时好奇心满满,呆在摇床边就走不动路,小孩子一动一弹都能引起她的惊呼,还用手丈量鬼梁埋名的手脚。

    “老婆老婆!你看,他的手好短,只有我手指那么长!”刚满月的娃娃对什么都好奇,看到动的东西就抓在手里不放,枕凋梅见状赶紧叫羽人非獍:“他抓住我了,你快看啊!”

    羽人非獍走到她旁边,看枕凋梅逗小孩,看着看着,视线忍不住落在双眼发亮的人身上。

    倾君怜见状,不由得掩唇笑了笑,问枕凋梅:“要抱抱看吗?”

    “可以吗?”枕凋梅一脸惊喜,扒在摇篮边一脸期待地看着倾君怜。

    倾君怜弯腰从床上抱起孩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枕凋梅怀中。

    好软,好小。

    枕凋梅慎之又慎地拢住鬼梁埋名,第一次抱刚足月的孩子,她慌张得不得了,生怕哪里不注意没抱稳,还要靠羽人非獍帮她调整姿势。

    金发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抱住孩子,低头和眼睛透彻圆润的娃娃对视,嘴角浮现起满足又好奇的笑意。她抬头看羽人非獍,弯起的蓝色双眼,印在同样柔和的眼神中,闪闪发亮。

    “你摸摸,他的脸好软。”

    枕凋梅抱着孩子贴近他,笑容明媚,清甜如夏日的泉流。

    羽人非獍不知为何移不开视线,许久才微微敛眸,应了一声:“嗯。”

    一旁悄悄关注的慕少艾立马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像只偷了腥的猫。

    羽人非獍假装听不见。

    3.

    和倾君怜一家告别后,枕凋梅回程的路上心情极好,这个好心情直到她看到等在落下孤灯的枕十三才消失。

    “哟,小妹。”枕十三背着巨大的行囊,朝枕凋梅招了招手。

    “八婆十三哥你怎么又来了啦!”异度魔界之乱后,家主不是让枕家之人尽数回南武林隐居吗?他怎么隔三差五就偷跑?

    枕凋梅无比嫌弃地看着枕十三,被同样金发蓝眼的高大男子抱进怀里,脸颊用力地蹭着她的头,思念之情不言于表。枕凋梅个子不高,被他蹭得东倒西歪,气不过地踹他膝盖一脚。

    看兄妹这番相处,似乎能知道枕凋梅有时候对别人过分没距离感的习性是谁培养出来的。

    无意打扰兄妹相处,羽人非獍朝枕十三点点头,回去外面的小亭独坐。

    风声遥遥将两人的对话传了过来。

    枕凋梅:“你快回去啦,天天粘着妹妹像什么话。”

    枕十三:“小妹这番话真是伤哥哥的心,十分之痛。再说我不来就是大哥来了,你想见他吗?”

    都不想见啦!知道你们过得好就行。

    枕凋梅气呼呼地想。

    兄妹俩打打闹闹好一会,枕十三在妹妹的驱赶下,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妹大不中留”,将巨大的行囊留给她之后,翩然离去。

    枕凋梅抱着行囊回房间放好。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无风无雪。

    夜色苍茫,月华撒入落下孤灯的亭子里。足以洗净所有阴影的银白无暇的色泽,在简朴的地面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霜。他独坐栏杆,置身于高天厚地之间,向东遥望山峦起伏处,星点银砾,清寒静谧。

    视线忽然一暗,阴影垂落下来,金灿灿的发丝出现视线边缘,接着是一张明媚耀眼的笑颜。

    “老婆,在发什么呆呢?”枕凋梅自后面笑嘻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羽人非獍侧过头,拉住她胡闹的手,问:“你的兄长呢。”

    “十三哥回去啦。”枕凋梅皱了皱鼻头,看起来特别嫌弃兄长的样子,却在眼神深处藏了一丝欢喜,“不说他了,你看这个!”

    她一把跳到他面前,给他展示了自己身上那件拖地的毛毛领大披风,白色的底调,暗隐的竹纹。展示完,枕凋梅从肩上脱下披风,一把披在羽人非獍身上。

    “这样就不冷啦。”她说。

    虽然武者有功体在身,本就不惧风雪,早在此处居住多年的人,也早已对此处的风霜习以为常。但对羽人非獍而言,落下孤灯的的僻静与风雪,更像是他心境的写照,执意远离人群,用独居冰雪覆盖的恶劣之地来提醒自己不堪的过去。

    人是擅长趋利避害的生物,而强迫自己违抗本能,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折磨。

    好不容易等到羽人非獍愿意放下过往,她想,那从这一点开始改变好了,从学会照顾自己开始。

    枕凋梅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喜欢照顾他人的心情,喜欢看身边的人都过得开心。

    远处的梅枝伸出碧绿浅淡的嫩叶。

    月色穿过叶片轮廓间的缝隙,将柔软的形状投映与雪白的地面上。

    风一吹,那摇曳的、浅淡的霜白若隐若现,阴影与月色纠缠,在薄雪上描绘出干净的轮廓。

    羽人非獍摸了摸温暖松软的领子,忽然抬起手,拽过枕凋梅。

    金色的、尾端泛着微微红色的发丝落入臂弯中,无云的夜色朦胧而温柔。不去想三大劫七大限的事,也不考虑未来会发生的一切,选择放下后,明白此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时,情绪便不再因任何未知而动摇,一切仿佛云开见雾,只想守住此刻的宁静。

    枕凋梅愣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毛绒绒的头顶抵在羽人非獍的下颌处,等他拉过肩膀上宽大的披风,将两人包裹起来。

    “很温暖。”他低低地说着。

    隔着层层的布料,她感受到了羽人非獍的心跳。

    和他一般平稳沉静,带着和缓的步调,仿佛灵魂都随之松懈宁静了下来。

    温暖的体温在小小的披风里互相传递,枕凋梅靠在他怀里仰头看天空,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今夜无雪呢。”

    向来风雪不停的落下孤灯,原来在无雪的夜晚时,天空是这么好看,星光闪烁,月如圆盘。

    羽人非獍无声无息地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一些,“嗯。”

    不再下雪的夜晚,她可以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在耳边浅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小亭里一同观望星空,放松又休闲地说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是他曾经不敢奢求的梦境。

    “你说,人有下辈子吗?”她好奇的问。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羽人非獍对她天马行空的思绪并不意外。未来之事已经足够遥远,而来生,他不曾想过,“也许。”

    “唔,那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还有下下辈子和下下下辈子。”这么说好似有些幼稚,不过枕凋梅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格,这么快乐的时间,只有一辈子也太短了。说着,她笑了出来,伸出手比了比长度:“要在一起好久好久的时间。”

    她的语气很肯定,好似只要人的意愿强烈,就能产生连命运都会为之改变的力量。

    或许到了冬雪消融的日子,小亭内的孤灯左右摇摆,明灭焦黄的灯光隐约模糊世界边界,如此安静又如此温馨。

    羽人非獍握住了她的手。

    世人喜欢将手指和心脉连起来,来描述十指有连着心的力量,此刻交缠的手指,更像是交缠了命运。

    月色的薄霜染到交握的手上,黑发沿着金发滑落。

    眼前的人,有着一双能让被注视的人忘记周围一切事物的眼睛。

    唇间的温度,几乎要化作融化冰霜的春水,温柔细腻,在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

    “好。”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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