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境通道斩断,我松了一口气,感觉悬在心上许久的大石放下,总算能抽出一点时间忙别的事情。

    派人加强千沧冷雪守备,着手安排官员调度,处理近期因病耽搁的大小事务。我在桌前一坐就是数个时辰,不同官员来了又走,一时间相国府门庭若市,好不容易又送走一批人,我摊在椅子上直不起腰。

    忽而,身后冒出一个艳色人影,发色似火。

    嗯……这个画面,怎么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我在某个黑夜曾见过,他是不是趁着我昏迷的时候给我灌药了。

    还是我病重时的梦境与现实交杂产生的错觉。

    没等我问出口,他倒是先开口了。

    “喝药。”

    我:……

    管家婆啊你,烦死了。

    接过他掌中的药水,我抬手一饮而尽,吐槽道:“你很闲吗?”

    很闲的话把那边的文书写一下,刚好手写累了,想休息一会。

    我用眼神暗示他。

    火狐夜麟不为所动,双手盘起,非常没礼貌地转身坐在我的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月族着实无人可用,只能靠着一个病恹恹的相国维持。”

    喂,少人身攻击了,病恹恹怎么了?本相还不是撑持了这么多年。

    我不以为然,反得意洋洋,撑着扶手坐直身体,“本相之能,自然超群绝伦,架海擎天,月族能有我这一名相国,实乃举国之幸。”

    “确实,”火狐夜麟睇我一眼,嗯了一声,平淡道:“杀了你,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把幸变成悲。”

    搞什么,这家伙今日攻击力格外的强啊。

    我虽心头有些疑惑,不过却没太在意,毕竟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我和苍月银血各居文武首载,失其一,如失一臂。

    撑着下巴,我微微歪头看他,心生一计,转瞬面上露出夸张的感动神色:“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月族存活,不如这样吧,我看你资质极好,不如你来做我弟子,我来教你怎么做月族相国。”

    火狐夜麟声音微顿,面具后的视线几乎要在我脸上烧出个洞出来。

    “你在做什么美梦。”他的语气已不算好。

    “诶,又拒绝人家,人家好伤心的说——”我拖长尾音,一手捂住胸口,作西子捧心状。

    火狐夜麟被我这故意夹起嗓音恶心到了,转身捡起一旁的空碗,往里面仔细瞧了又瞧,好像想从里边瞧出个什么玩意。

    我:?

    “你在做什么?”我看他奇怪的举动,摸不着头脑的问。

    “看这药是不是有问题。”他侧过脸望我:“治病不见得多有成效,喝坏脑袋倒是立竿见影。”

    我:……

    要不是我打不过他,我绝对会微笑地把他的脑袋扣进墙壁,揍得抠都抠不出来为止。

    怎么会有人毒舌到这种地步!本相自愧不如!

    我气得满桌子找纸团,抬手丢到他脸上。

    火狐夜麟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轻飘飘没有任何力道的纸团,向后一丢。

    “喂,不准在本相房间制造垃圾!”我拍桌而起。

    火狐夜麟看我下一秒抬起手,对着手掌猛吹气,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嗤笑一声:“自不量力,活该。”

    这人,今日合该受本相教训啦!!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本相今日就要替天行道,诛了火狐夜麟这个毒舌怪!

    我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对火狐夜麟使出攻击力为0的相国制裁拳,被火狐夜麟轻易挡下,他逗猫似的用掌心抵在我下手的部分,噼里啪啦连续几击。看我无能狂怒,面具后的声音笑的更嚣张了。

    体力不支,稍动几下就呼吸急促,我捂住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喂,你……”火狐夜麟看我失力扶住桌子,面具下的眉头一皱,俯身过来看我的情况。

    就是这个时候!

    我趁他靠近,不曾防备之刻,一把抓住了他面具旁坠下的弯月细链,猛地往外一拽。

    ……没拽动。

    火狐夜麟这个面具是黏在脸上了吗!可恶!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的,抬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修长手指轻轻一圈。以往没注意,现下发现我和他的体型差距着实大,在他手里,我的手腕在显得尤为细小,宛如玩具。

    “松手。”他拉着我的手腕往上一抬,说道。

    “不松!”我死死地拽着,恨不得把细链在手指上绕几圈,誓要看看他面具下的容貌:“你都见过我长什么样子了,我却没看过你的面貌,这不公平。”

    “月相嘴里的说公平,不觉得可笑吗?”是谁还没见过面就把他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连他的出身都知道。火狐夜麟手上施了一份力,掐紧掌中细细的腕子:“给吾松手。”

    “就不松。”我抿着嘴唇,硬气道。

    火狐夜麟:……

    掌中的手腕微凉而细瘦,只是轻轻一掐就起了红痕,仿佛再用一分力就能折断。

    “再不松开,莫怪吾不客气。”他压低了声线,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本相怕你啊!”他越不让我看,我就越是要看,遮遮掩掩的,他面具后一定有鬼。

    嗯……难不成他其实和两位血亲的长相很相似?是像谁?苍月银血还是幽溟?嘶……该不会面具下是前任月王那张糟老头子脸吧。

    我在这厢胡思乱想,猜测连连,火狐夜麟显然已经不太耐心,抬手摸进我厚重的毛裘里,掌心贴在腰侧。

    哼!还以为是什么新招数,不就是拧我腰上的肉。拧吧,本相今日拼着腰侧被拧肿的下场,都要把他的面具拽下来!

    修长的手指曲起,在我腰侧挠了挠。

    我:……

    “哈哈哈,火狐夜麟!你放肆!”我冷不防被他挠中痒痒肉,顿时站不住地左右避让,一时间眼泪都快笑出来:“不准——哈哈哈——不准挠本相——哈哈哈——”

    可恶,他怎么知道我怕痒!

    火狐夜麟好整以暇地俯视着我,看我笑得停不下来,口中轻缈道:“松不松手。”

    “不——哈哈哈哈——不松!”区区雕虫小技,本相就是不松手,看你奈我何!

    他一会左挠挠,一会右挠挠,手跟黏在我腰上似的,避都避不开。

    要处被擒,我忍着笑意用力拽他的面具,想着我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了,我非看不可。

    他挠得起劲,我闹得恣肆,面具攻防战进行的如火如荼,一时间都忘了我是身带沉疴之人。

    俗话说乐极生悲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浑然忘记了我的体质不允许我这般大喜大悲,骤然胸口一窒,当真喘不过气来了。

    当我笑着笑着突然失力往下倒的时候,火狐夜麟还以为我故伎重演,语带讥讽:“这招不管用。”

    他觉得我又想趁机骗他,一时没动作,任由我倒在他怀里。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我反应不对,揽住了我颤抖的身躯:“凋夜未央?”

    一只手按在我颈侧,察觉到我急促的心跳,这才沉下声线,抵住我的背心用力拍了拍:“用力呼吸!”

    本相……本相也想啊!

    我用力揪着胸口的衣服,指甲绷紧得快裂开,张开唇想喘息,但就是觉得胸腔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疼痛伴随着窒息而来,视线开始逐渐发黑。

    忽而,视线真的黑了下来。

    我愣了一会,才明白是火狐夜麟遮住了我的双眼。

    然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柔软的,带着生命的气息冲进我的胸腔里,为将枯的生命带来新生。

    我喘过气来了,同时也意识到了方才火狐夜麟做了什么。

    夭寿————!!!

    我后退了一步,捂着唇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视线恢复正常后,目之所见,火狐夜麟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一点都没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的心虚,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声线嘲讽:“平心静气,别浪费吾的好心,顺便不谢。”

    谁要谢谢你啊!

    我差点被气的再发病。

    要不是我没力气,我多少得给他一巴掌。

    天可怜见,我凋夜未央多年来守身如玉,行检自持,今日竟被火狐夜麟这个登徒子坏了清白!

    我闭眼急促呼吸着,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努力平复病发带来的心悸,一时真没力气挣开他。

    火狐夜麟静静地揽着我,一只手在我后背轻拍,倒没有再用那张毒舌的嘴说些什么。

    有些安心。

    恍惚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每每病发时,也有这么一双手在我后背轻拍。那么多年过去了,凋夜一族人丁凋零,不复荣华,父亲弟弟俱亡,也再没有人在我病发时陪在我身旁,静静地拍我的后背。

    踏在月族官场风雨中,踽踽独行,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太软弱了啊,凋夜。

    如若不软弱,怎么会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感觉自己好了一些,我抬手撑住火狐夜麟的胸口,想直起身子来,偏生这个时候有人闯了进来。

    “月相,门外——呃……”下属刚踏进门内,看到房中景色,有礼的声音一下子高昂起来:“属下打扰了!”

    “站住!”我喝住了他。

    现下确实很难解释我和火狐夜麟的姿态,我站在他腿间,几乎是完全靠在他怀中,而他伸手揽着我,怎么看都是一副有什么首尾的画面。

    可本相需要解释什么吗?本相不需要。

    下属一只腿都迈出了门框,被我喝停,此时进退两难,想回头又不敢。

    “咳咳咳,门外怎么了。”我一把推开火狐夜麟,避过他下意识搀扶的动作,独自站直了身体。

    下属总算抬起了头,看见我被冷汗润湿的发丝,一惊:“可要属下传唤医者。”

    “不用。”我抬手阻止了他,“本相不要紧,说正事。”

    “是。”属下行礼道:“丹莹公主来访。”

    啧。

    她怎么出来了,不是让她禁足三个月。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肯定不是来访,而是来闹事,为的还是我放在后院的那名苦境女子。

    我匆匆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何人放她出来。”

    “是太后。”

    我:……

    抱歉,前月后没什么存在感,我一时还真忘记了这名人物,虽说是同样没什么实权,可放人这点小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丹莹本就是太后娘家的亲戚,当年丹莹和幽溟的婚约,未必没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烦啊,这种家里长短的破事都要堂堂月族相国处理吗?幽溟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刚走到后院,就看到一个石桌半空飞起,向我而来。

    潜在附近的暗卫不及行动,石桌就被我身后的火狐夜麟给一掌拍飞了出去。

    跟来的很快嘛,工作态度满分。

    我抽空瞥了一眼身后的火狐夜麟,微微点头,往修罗场中心走去。

    这不巧了,刚才被我在心里痛骂的白痴月族现任王幽溟也在。

    “吵什么!当本相府邸是菜市场吗?”刚才的气正好发在此处,我气势汹汹走近,遣人拦住丹莹公主,顺便扫了一眼自家的院子。嗯,被拆得差不多了,修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凋夜未央!”丹莹看我还敢出现,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真的带这个贱女人来月族。”

    “本相有什么不敢。”看到这个既食君禄却不事生产,只会在后宫搞些小把戏的丹莹公主,我是烦得不得了,但凡她脑袋正常点,我都不会这么排斥她当月后,偏偏这就是个酒囊饭袋,“公主似乎过于放肆了,本相府邸也是你能擅闯的地方。”

    丹莹气上头来根本口不择言:“你不过是月族的一条狗——”

    “丹莹!”幽溟厉声打断了她。

    纵使再怎么不喜欢我这名月族相国,可我毕竟为月族尽心尽力了那么多年,在幽溟游走苦境在外的时日,是我和苍月银血支撑上下,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坐视自己的臣子被侮辱。

    幽溟怒而拂袖,“请你谨慎言辞,不可冒犯月族相国!”

    “幽溟!”丹莹公主不可置信:“你竟为了他斥责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怎么说都是月族相国,功高势强,你这种小公主和我怎么能比。

    真的懒得看这个狗血剧情八点档,我抬手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搞不懂我为什么要牺牲宝贵的工作时间在这里浪费。

    争锋的中心,爱染嫇娘愧疚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抱歉将风波带到相国府。

    瞧瞧,这不就高下立见了。

    比起这个高位多年毫无建树的丹莹公主,我果真还是比较喜欢懂事听话的人。

    看幽溟和丹莹吵着‘我爱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辜负我’、‘朕就是不爱你才会逃婚’、‘这女人根本不是月族之人’、‘吾根本不在乎’等等的无聊内容,我的头要炸了。

    我闭着眼,吐出一口气,幽幽朝一旁的火狐夜麟道:“……火狐夜麟,本相的头好痛。”

    火狐夜麟带着面具所以看不出现下是什么表情,但就从他在背后紧握的拳头来看,大抵心情和我差不多。

    “你还要看多久。”果然,连他都不耐烦了。

    “本相就是好奇,这么没营养的戏码,他们能吵多久。”麻烦啊,月族内务都堆成一座山了,闲着无聊的话去把那堆工作做了不成吗?要我说,他们就是太闲。

    火狐夜麟啧了一声,冷声问我:“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我点头,“得出了。”

    他侧过头,垂在胸口的辫子微微动了动,浑身上下写满厌烦,“是什么?”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评价:“恋爱这种事情,果然掉智商。”

    火狐夜麟无语,抬手往我脑后轻轻一拍:“你时间很多?”

    言下之意是工作不做了?事情不忙了?堂堂相国要在这里看戏要看多久?

    对哦,还有一堆工作在房间里等我宠幸呢。

    本相的时间很宝贵,不能浪费在这种没有半点营养的事情上!

    不过嘛,话又说回来。我真的很好奇他们什么时候才开始扯头花,一国之君扯头花什么的,啧啧啧,也不是不能浪费这个时间:“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对我忽然的八卦,火狐夜麟更无语了:“你下朝的时候看的不是文书,是闲书吧。”

    喂,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我堂堂月族相国,哪有看闲书的时间。

    “那能怎么办?”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讽刺,无辜耸肩道:“难不成让本相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中间调和吗?本相不是居委会工作人员,不负责这个。”

    在场五个人,四个练武的,而我的体质举国闻名,柔弱得风一吹就倒。让我夹在中间喊停,是不是太为难本相了。

    “这是你的相国府。”我不说还好,我一说,他就面无表情……呃,戴着面具看不太出来,大抵是面无表情的反问:“你需要自己动手吗?”

    整个相国府都是月相的人,在朝中呼风唤雨,权势倾天的相国,现在装什么柔弱呢。

    “说的也是。”我伸出手指,像是指挥什么小动物似的,发号施令道:“去,夜麟,把他们都赶出相国府。”

    火狐夜麟面具下的额头暴起一根青筋,压低了声音:“你当吾是什么?”

    “护卫啊,还有什么。”我总算找到了一点当长官的乐趣,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等什么,快去。”

    不是他让我唤人动手的,他是我的护卫,听我命令最适合不过。

    火狐夜麟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具看着我,忽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指,往外用力一掰。

    嘶——痛痛痛!

    我抬脚踹他小腿,他毅然不动,仿佛根本没什么感觉似的。

    我:……

    侮辱人了喂!

    就当我们在附近打起来时,那边吵架的两个人总算有了结论。

    丹莹公主伸出手指指向我,“非月族之人不可为后,这是王族历来传统,这种事情,相国再清楚不是吗?幽溟,你根本不可能能娶这个贱女人。”

    嗯?火怎么烧到我身上了?

    我火速抽出手,把手藏在披风下用力揉了揉,点头道:“确实如此。”

    听闻我赞同,丹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而对面的幽溟神色阴沉,侧脸狠狠地等扫了我一眼。

    “不过,也非毫无转圜之处。”我神色平淡,在本就烧的猛烈的火上又浇了一层油:“凋夜一族人丁凋零,本相并不介意认一名义妹。”

    这下两个人的神情互换了,幽溟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而丹莹面色沉了下来。

    “凋夜未央!”丹莹气不可遏,“你敢违背先王之令。”

    敢啊,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我还怕他半夜回魂来打我不成。

    我无所谓挑眉,用她的魔法打败她:“公主严重,我不过是月族内小小一名相国,若王令执意如此,本相只能听从。”

    呵呵,让你天天说我不过是小小的相国,那就让你看看小小的相国能做什么。

    丹莹被我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而幽溟则更快她一步,拂袖离开,大概是在找人商讨这件事的可能性。

    这个闹剧终于要落幕了,我打了个哈欠,无聊道:“主人都离开了,你还不跟上吗?”

    我暗讽她是条狗。

    丹莹看着我背后明显不好惹的火狐夜麟,气得用力一拍树干,树应声而断。发完一腔邪火,她才朝着幽溟离去的方向离开。

    哇,暴怒的女人真可怕,那巴掌要是打在我身上,我现在应该在排队投胎了吧。

    毁坏相国庭院的赔偿款就从公主的俸禄里扣好了,让相国的管家把金额报多一个零,多的都是我的精神损失费。

    爱染嫇娘总算能插得上话,步上前来道歉。

    我挥挥手,并不当一回事:“姑娘多虑了,本相并未说那名义妹就是你。”

    我谁都没指,只是提一个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罢了,幽溟想怎么理解都是他的事情。

    好戏结束,我转身回房处理方才没处理完的事物。

    一点小事都能让你们拖拖拉拉处理那么久,真是,月族上下没一个靠得住的。

    至于这些月族恋爱脑的爱恨故事,很没营养,甚至无聊,看得本相都要长脑子了。

    火狐夜麟施施然跟在身后,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当真是临时起意?”

    我双手塞进袖中,还没卸下那副谋谟深计,执万事于掌握之间的相国架子,狡猾道:“哈,你猜呢。”

    “奸同鬼蜮。”火狐夜麟在面具下翻了个白眼。

    我耸肩:“能看出这点的你也不简单。”

    让爱染嫇娘成为凋夜一族的人,就等于上了凋夜一族的船。不管幽溟是不是愿意这么做,这都是最快能让爱染嫇娘名正言顺成为他妻子的办法。

    至于其他嘛……

    毕竟还只是义妹,又不是真的凋夜一族的人,其中还有很多能操作的空间,我就不信幽溟能再驳我之后的政见。小心我不爽起来,照样把爱染嫇娘当筏子。区区一个脑容量只有恋爱的笨蛋,有了致命弱点后,玩起来跟抽陀螺似的,一点难度没有。

    可是,我完全没想到白痴也是有杀伤力的。

    说的就是那个脑容量更低的丹莹公主。

    这个正在来袭路上的本相之耻,令本相学会了一件事。

    ——不要小看白痴,因为白痴的脑回路你根本不懂。

    2.

    幽溟和前月后怎么扯头花我不管,我天天上朝理事下朝批公文忙的很,忙到把那露水般昙花一现的吻都抛到脑后。

    几日过去,到了月族大节。

    宫内喜气一片,我想想也能理解,这种大节向来下朝很早,剩下的时间不就都是玩的时候。

    除了本相。

    ……嗯,越想就越生气,真的很想让整个月族陪我加班呢。

    我露出令人胆寒的微笑,视线扫过散朝后气氛格外欢乐和合的官员后背,直看得他们开始发抖。

    危机中,是朝中的大救星,居于武官之首的苍月银血来拯救差点要节日加班的悲剧。

    他手按腰间,步伐稳重地朝我走过来,朝我点头:“月相。”

    苍月银血的面子我还是给的,毕竟是月族内少有的长了脑子的官员。我双手插入袖中,侧头看他:“大将军。”

    他叫住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普通的寒暄,问我可要去他的将军府一同过节。

    别误会,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人际交往。月族中,就我和他尚未成家,家中人丁凋零,亲人皆不在身边。以心推心,担忧我一人在灯火辉煌,举家欢庆的日子里太孤单才邀请我。

    我确实是孤单一人,可他并不是。

    不过他即使有,也不能和自己真正的兄弟相认,某方面来说,他大概比我更幸福也更不幸。

    连开口邀请,都不可避免的带了替他不省心的兄弟笼络当朝官员,施以温情的手段。

    在这个节日,亲人或爱人之间都有为其准备金缠红绳,名曰辟兵,希望至爱之人避病除鬼、不染病瘟的美好祈愿。

    大部分官员都有,只有我和他手腕一片空荡荡。

    “不必了。”我轻咳了一声,摇头拒绝:“本相诸事缠身,哪有这个时间,这方祝大将军??佳节愉快。”

    苍月银血闻言也不勉强,朝我点点头,礼貌道别。

    走到宫外,火狐夜麟正在等我。

    哦,我倒是忘了,家中还有一个明明有兄弟但是也只能一个过节的大倒霉蛋。

    可怜的火狐夜麟,你的兄弟一散朝就撒欢似的往相国府的位置跑,大概接自己的情人去过月族特有的节日了,留你和苍月银血两个傻瓜自己过节。唉……见色忘兄,我支持你背地里去套幽溟的麻袋,连着我的份一起痛揍。

    臣属矜矜业业为国劳碌,上司抛兄弃属耽于宴乐,这国家果然没救。

    火狐夜麟不会读心自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聪明,一看我就知道我没想好事,抬手就是一个后脑击。

    “喂!本相的脑袋也是你能打的吗?”我气呼呼地踹他小腿,依旧没造成什么伤害,他甚至连避都懒得避。

    火狐夜麟一把揪住我的后领:“你还要在外面吹风多久,回去喝药了。”

    喝药喝药喝药,你是潘金莲吗!

    一路吵架回到相国府,我给大部分属下都放了假,此刻相国府尤为空荡荡,我和火狐夜麟吵架都有回声。

    我才懒得看这个早就看习惯的风景,一头扎进工作的欢乐海洋中,无法自拔。

    火狐夜麟对我的特殊爱好翻了个白眼,把药灌进我嘴里就避开书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倒是跟我一起加班啊!身为护卫留主上一个人加班是怎么回事啊!我扣你工资!

    哦,忘了我没给火狐夜麟发工资这件事了。

    算了,费事理他。

    借着一盏空幽幽的烛火不知忙了多久,等我终于处理完工作,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窗外绽开了一朵大大的烟花。

    一门之隔的距离。

    在外,灯光交辉看似昼,朝夕欢娱壶酒相贺。笙歌度,家善欢,喜动满城民。

    在内,草木苍郁枝横绣闼,团圆月色遥挂妆楼,情怀冗冗,心绪悠悠,却是催人肠。

    团圆的节日啊。

    我放下毛笔,轻轻咳了几声:“来人。”

    无一人回应,才想起今日大多数人都放了假,连暗卫都遣出去保护幽溟,此刻或只有我在此罢了。

    我拢着披风起身,抚平衣角皱褶,缓缓走到门外。这几天天气稍暖,连我犯病的次数都减少了不少,今日这种特殊的时日,稍微任性一点,偷喝些蜜水总无所谓吧。

    毕竟过节嘛。

    我怀着一心奇思妙想踏出房门,抬首时忽然愣住。

    原来没走啊。

    庭前修竹,风摇一派佩环声。

    霜白浅色下,亭中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影子望去,那人斜靠在廊柱上的姿势素性潇洒,半仰头看向远处。

    阴诡华丽的面具,明澈的月光在他身上铺撒开。

    听到推门声,他侧过头看来。

    夜风拂过,繁盛枝叶簌簌而摇,几片枯叶脱离枝头,拂落在他脚边。

    飞扬的长发宛如夜中的烈火星色,印在眼底,满目尽赤。

    “哈,孤家寡人。”我伸手指着他嘲笑。

    他啧了一声,直起身子,“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说的也是,这种时间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我走到他身边,擦了擦走廊并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坐下,和他一起看天空中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的烟花。

    “要吃什么吗?”我想了想,这个时候,就算是赏月,也应该有酒有菜,干坐着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药多管饱,要不要。”火狐夜麟没有看我,嗓音无情得像是在月族杀了十年的鱼,硬邦邦到有剩。他嗤一声:“你这个破身子,是可以喝酒还是可以吃凉菜?”

    呃……都不可以。

    但是让我过这么没气氛的节日,我又不甘心,嘴硬道:“偶尔喝一点我还是可以的。”

    火狐夜麟气笑,喝一点然后晚上发病在床上起不来?

    又不是第一次经验过对方的身体到底有多差了。

    “吾建议你多喝热水。”

    我:……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是直男十大名言之首。

    这人单身不是没有理由的,怎么可能会有人瞎了眼看上他?

    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旁边递过来一只手,靛蓝色的手套上,平直放了几块淡黄色的片状物体。

    我探头往他手中一瞧,看清是什么后一脸嫌弃:“参片?”

    真的假的,不是糖果,不是坚果零食,是参片?

    还能更没救吗你?

    火狐夜麟听我的语气,直截了当地曲起手指往回收:“不要就算。”

    “要要要,本相要还不行吗!”开个玩笑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我掰开他的手指,捡了两片塞在嘴里,拍拍旁边的位置道:“坐下来啊,站着做什么。”

    想对本相展现自己健康的身体也不是这么展现的吧,不知道本相身体差,很容易对别人的好体质心生嫉妒咩。

    火狐夜麟侧头看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坐了下身,修长的腿半曲半直靠在石阶上,这自然的曲线,一看就没有悄悄在鞋子里垫增高垫。

    偷偷在鞋子里垫高的我又忍不住心头的嫉妒了。

    不能怪本相偷偷垫高,平日上朝苍月银血的位置就站在我旁边,他身材太好,衬得本相像个小鸡崽,本相是为了让自己有气势一点不得不为之,绝对不是虚荣心作祟!

    火狐夜麟顺着我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腿,又看看我裹在厚重衣袍下的腿,颇有些拉仇恨地开口:“天生的,羡慕不来。”

    我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撇嘴:“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本相身体拖了后腿,本相也能有这个身高。”

    “好酸的语气,吾好似闻到有人喝醋。”

    要你多嘴啦!

    我怒上心头蹭蹭蹭地坐过去,贴在他旁边猛踹他长腿。

    腿长了不起吗?本相给你踹断。

    火狐夜麟轻轻一格拨开我的攻势,不仅如此,他还单手按在我腿上,劲都没怎么使就按得我无法动弹,语带几分嘲笑:“自不量力。”

    我:……

    本相要打破他的面具!

    半空中,你来我往,掌风拳影,激烈非常!

    实则是猫猫互拍,火狐夜麟逗猫似的挡下我软绵绵的攻势,我拼尽力气的一博根本没对他造成半分伤害。

    反倒把我累得不行。

    我喘着气瞪他,半晌忽然捂脸:“悲哀啊,本相竟然沦落到和你这种人见人厌的家伙一同过节的地步。”

    火狐夜麟扯了扯嘴角,想着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自觉:“这句话该吾说吧。”

    “胡说,本相在月族人见人爱,邀请本相一起过节的人能从这里排到苦境。”不管事实是怎么样,总之我的气势不能输,否则月相一世英名往哪摆。

    “嗯嗯嗯,你说的都对。”火狐夜麟敷衍。

    可恶,气死我了!

    我气呼呼地盘胸坐好,半点不想理旁边的人。

    总算安静下来了,火狐夜麟理了理微乱的长发,抬头看远处的烟花。

    最后一个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出璀璨的色彩,空前的巨大,而灿烂过后,是空荡荡的夜空,唯余几许烟气。

    长长的影子,在斑斓的世界中,像是在夜色中独燃的孤檠,互相温暖,却彼此孤单。

    “……本相其实该答应大将军的请求。”我摘下脸上的面具,低头瞧面具上的纹路,低声道:“总归是兄弟血亲,和他呆在一起更适合这个节日的寓意。”

    火狐夜麟一时没说话,奇异精致的面具,一半艳丽,一半苍白,宛如浓妆艳抹的假象,遮掩着面具下一颗复杂矛盾的心。

    许久,他才开口:“吾没有兄弟。”

    这一身王血不过是他恨火的来源,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更不需要承载着仇恨的血缘。

    “是吗。”我叹了一口气。

    是不幸还是幸运呢,有些人不曾拥有,不曾被期待,甚至连名字都不曾从血脉里得到。有些人虽然拥有,却也因错综复杂的身世而形同不存。

    我侧过身子,头靠在他肩膀上。

    “吾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冷淡地说。

    “谁同情你了,我是同情我自己。”我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以为你的肩膀很好靠吗?硬邦邦的不说,还有一堆硌人的配饰。”

    火狐夜麟闻言抖了一下肩膀,完全没把我抖下去,反而让我滑了一下,从靠在他肩膀上变成半靠在他怀中。

    我:……

    有些人跌倒了会站起来,有些人跌倒了则会彻底躺平。

    而我是后者,我不但没起来,还舒舒服服地躺好,毕竟免费的人肉毯子不躺白不躺。

    “你倒是很会占便宜。”火狐夜麟嘴上这么说,倒没有避开,免得我真的倒到地上引发旧患,半夜还要他费心思照顾。

    “好说好说,本相看家本领罢了。”只要我不要脸,我就能成为博弈中获得最大利益的人!

    唉,本相这么有才,不去经商可惜了。凭本相的脑子,一定能纵横商海,成为武林上最有钱的巨富。

    我抵着他的脖颈,听他胸腔传来平稳的心跳声,低声道:“毕竟本相如今……也只能依靠你了啊。”

    语焉不详的话语,不知是说如今空荡荡的相府只有两人,还是意有所指的故意误导。

    火狐夜麟没有应答,这句话也不需要任何应答。

    给不出的未来,没有任何承诺的必要。

    无论是我,还是他。

    夜色中,清光皎洁,照亮廊下并依的人影。

    看风逐渐有变大的趋势,我没等火狐夜麟催促,直起腰背,伸了个懒腰,转头对他道:“夜深了,本相去休息了。”

    我的身体不能支撑我在户外久呆,所以就算是偶发性的放纵,我亦有足够的理智喊停。

    华丽的面具微动,火狐夜麟侧头看我,面具下传来沉闷的声音:“要吾送你吗?”

    稀罕。

    我路过他的时候踹了他一脚,双手收在袖里慢悠悠的走远。

    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去,正好看到火狐夜麟朝着我的方向望来。

    一如既往的遮住了自己的容貌,我看不出他如今到底是什么神情。

    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在意,更不需要放在心上。

    从袖中掏出一物,我遥遥向他抛过去。

    东西经过半空就往下掉,火狐夜麟轻轻一招手,缠着金线的红绳就落在掌中。

    “当你今晚陪本相过节的赠礼。”我微仰起下巴,摆出月族相国的架势,无所谓道:“不想要就丢掉吧。”

    说完,不管他如何反应,我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火狐夜麟看着手上的红绳,尾部坠了一个小小的,祥云纹路的玉饰,是凋夜一族面具上的印记。

    辟兵吗?

    他手背一转,再回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消失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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