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千玉屑所说,隐居细雨和风之内,不出门,便不会招惹风波。

    往日我可是宅不住,可惜现在不是我能任性的时候。

    何况我若是出现,以当前局势,很有可能会发生和他对立的状况。

    这个情况,他不想看见,我也不想看见。

    我改变不了败犬衣,改变不了他心底的执念。改变不了玄膑,改变不了他对权势的野心。到头来,我谁都帮不上,只能忽视我心底的情感,让自己变得无情。

    所谓情感,说到底,不过将自己的软肋心甘情愿交给对方。

    我垂眼抚琴,指法急促,铮鏦数声,惊破宁静,俨若沧浪怒涛卷霜雪,剑光寒影动龙湫。

    “弦要断了。”

    话落,一根弦崩断,回卷的丝弦在我食指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晦气。

    我双手搭在琴身上,斜眼瞥一旁缓缓出现的黄色身影,没好气道:“怎么,败犬衣,衣大少爷终于想起了被你关在住处中的无辜女子了吗?”

    千玉屑一把抽走我掌下的琴,观察一会,取出废弦,从袖中取出新琴弦,把琴弦缠在琴轴上,再将雁柱安装回去,一边试音一边拧紧。

    做完这些事情后,他才把琴重新塞回我手里:“何必拿琴出气。”

    “你不是更应该关心我的手。”我翘起受伤的食指,塞到他眼下。

    千玉屑抬手狠狠拍开我的手背,一点都没留情,在我白皙的皮肤下留下红色印子。他无情道:“琴比你值钱。”

    “这是你应付的代价。”不就是拿他的私房钱买琴,当森狱国相那么多年,区区几百两应只是小数字罢了,这都要计较,果然还是小气。

    千玉屑不想说话,朝我翻个白眼回应。

    我收回手,晃了一下,伤口自然消失。

    一点点小伤,对活到这个地步的我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玄震几位皇子还在你手上?”他看我手上伤口愈合,冷不防地问了这个问题。

    我一顿,接着无所谓点头:“是。”

    千玉屑轻哼了一声:“吾以为你会将解药给玄膑。”

    这话说的,虽然我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可那念头出现的快,消失的更快。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分不清轻重的人?”就算有过一闪而逝的想法,但我知道,若真的将解药给玄膑,只会造成千玉屑的麻烦。

    他反应极快:“你不是吗?”

    啧。

    我下手狠弹几下琴,曲不成调,故意折磨他耳朵。

    千玉屑果然烦的不行,手上玉扇往琴弦上一按,不让我继续我的魔音穿耳行为。我立马有仇必报捏他手背上的皮,揪出一个小小的结。

    斗嘴了好几句,最后他以好男不和女斗的涵养结束了无聊对话。

    败犬衣就是败犬衣,永远都别想斗过我君怀袖。

    千玉屑动作暴躁地倒了杯茶,握在手上没有喝。

    我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干脆不理他,望着远处出神。

    忽然,千玉屑开口,语气有些迟疑:“吾还以为你不会听吾的话。”

    我转回视线,落在他身上。

    千玉屑的样貌与以前有很大的区别,他以前看起来总是机敏奸诈,带着狡猾的小孩子气。而现在的他,较之以往更为沉稳,没有以前那般嬉闹笑骂的无畏,好像总有什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一样。

    连我,都快要忘记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模样。

    只能从彼此的相处中,找回一点点时光碎片。

    “是啊,每次听你的话都没什么好事。”我低下头,拨弄手中刚续好的弦:“即便如此,我只剩下你了,不想连你都失去。”

    千玉屑沉默一会儿,又说:“你怪吾吗?”

    怪他什么?

    怪当初不该听他的话和他一起报仇,还是怪当初的自己实力不济,没能救下他。

    “这种多愁善感的话,不适合你。”我安安静静的回。

    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谈,现在去想后悔与否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徒增伤心罢了。

    千玉屑在我面前一直带着以往衣轻裘的脾性,而不在我面前时,他才会把属于自己的锋芒露出来。

    这些时日我故意不闻不问,不去听外界的事情。

    是知道当他真的有不能解决的事情的时候,自然会来细雨和风找我。

    一如过去。

    “你今天过来,有事吗?”他把我丢过来那么久都没来看一眼,突然出现,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肯定有鬼:“总不会是心血来潮,想找我聊天开解吧?”

    他是这样的人才怪了。

    千玉屑侧头看我一眼,狭长的狐狸眼一闭一睁,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是红冕边城的路观图。”他说着,抛过来一张地图。

    我抬手接个正着,没急着打开,用一种狐疑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不会吧,你要我对你的同事下毒?”

    我特地咬重了‘下毒’两个字。

    就算是流于表面的同事情,难道就这么浅吗?浅到他都容不下自己战友的地步。

    不怪我猜错他的想法,毕竟就我擅长毒术这一点,我实在想不到他让我去红冕边城,除了下毒还能作什么。

    千玉屑难得没和我笑闹,而是皱紧眉头,颇有点苦大仇深的意思。许久,他吐出一口长气,说:“玄膑应在前往红冕边城的路上,想要如何行事,随你主意。”

    突然听到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名字,我手中动作一顿。

    我虽然完全不听闻外界的事情,但我能猜到,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们敌对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我才不愿意出现,不愿意让千玉屑为难。

    “为什么给我?”我细细抚摸手上的路观图,垂下头,轻声细语的问:“你不是不想我掺入其中?”

    “礼尚往来。”千玉屑微微垂下眼睫,拨弄手上的玉扇,嗤笑一声,言辞微讽:“吾不想在以后的数百年,都要对着你这一副被抛弃的怨妇脸。”

    喂——

    我狠狠一噎,用路观图拍了一下他的手。

    用行动斥责他的形容词,什么叫做怨妇脸,他才是怨妇脸。

    “趁吾没反悔,还不离开?”他冷下音调。

    我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化光离开。

    千玉屑抬起手中茶杯,喝下一口冷茶:“在一个地方,扮演另一个人久了,连吾自己都快要忘了原本的自己了。至少你君怀袖,还要做当初的君怀袖。”

    2.

    深夜的暗潮边,身影疾奔。

    呼啸的潮浪撞破沉寂石岩,惊散岸边栖息的飞鸟。大批飞鸟噘声鸣叫,扑翅斜飞,乌黑一片的河岸瞬间涌满起伏的鸟影。

    刚踏入红冕边城的地界,便引起驻守的兵士注意,顿时杀声四起。

    千玉屑你竟然都没事先引开这些杂兵吗!你这家伙,到这个地步都不愿意泄漏自己搞事者的身份,我记住你了!

    毒雾四散,我掠过一地受幻香迷惑的士兵,急急跑向另一处战声传来的位置。

    叮咛的铃铛声,象征越发激烈的战事。

    一声声,一道道,催促着脚下步伐更快。

    熟悉的海潮声,仿佛回到了当年。当年的我来不及救下衣轻裘,眼睁睁看他消失在梦境深处,如今的我,不能再重演一次当年的遗憾。

    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清楚是怎么样的心态,不知道为何还要为决意划清界限的人感到心焦。

    随着铃铛声停止,我终于到达终点。只见一个全身充满杀戾气息的红色身影站在半跪的玄膑旁边,利指向下一划——

    缠绕毒雾的掌气,挟着不祥的深红雾光轰然袭向红衣人。在场的鬼方赤命与氐首赨梦反应极快,纷纷转身接下这道突然袭来的招数,招数相接,一时轰隆巨响,气流爆裂,引起一阵尘土飞扬。

    我落在玄膑身旁,掌心开阖,轻轻一呼,向场中吹出毒气。

    至毒之药,所经之处,触之必死。连天空飞行的乌鸦都不能避免,纷纷坠落在地,尸身浮起无数气泡。

    “想要解药,便前去寻阎王一问吧。”丢下离间双方关系的一句话,我转身抱住玄膑,顿时化光消失在红冕边城。

    我用的正是当时阎王下在玄膑和玄同身上的毒药,这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三首云蛟不见,素还真失智,阎王要去哪里取解药,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千玉屑和若叶凝雨在细雨和风内,我回不去。可玄膑的九卦天梯涧已被阎王知晓,同样不安全。

    唯一可作的选择,只有玄同了。

    可是玄同住在哪里?我完全不知晓。

    我停下脚步,开始思考要往哪里走。

    “朝南方走。”玄膑靠在我耳边,虚弱的说。

    猜中了我的心思么?

    我点点头,转身往南方枫树林跑去。

    怕有追兵前来,我一路跑的极快,耽搁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玄同的住处,他正好在桌上休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你是……”玄同看到我略有些意外,在看到我身后的玄膑时,神色惊惶站起身:“大哥!”

    “扶住。”

    玄同接走玄膑,我绕到他身后,掌抵住他的背心,施功为他疗伤。

    一炷香过后,玄膑侧头吐出一口黑血。

    玄同这才有时间问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哥怎会受伤归来?”

    “问他吧。”我也不清楚情况,千玉屑没说。我只是靠着他的路观图才到红冕边城,一到场就看到那种局面,实在没时间分心问太多:“我去煮药。”

    一时冲动救下玄膑,实则根本没去想之后的事情,便借着煮药的理由避开相处。

    玄膑伤势十分重,不单只是方才战斗中留下的伤痕,我还在他体内察觉到了千玉屑留下的余劲,加上他刚才不小心吸入的毒气。没有当场身亡,都算他根基深厚。

    我冷着一张脸,将药材丢下泥煲里,想着自己到底欠他们什么。

    真想丢下这一切远走高飞,再也不理他们之间的恩怨。

    不知晓那两兄弟在亭中说了什么,等我煮好药材出来,正好撞见玄同。

    “你……”玄同张了张唇,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和我相处,很久才憋出一句话:“多谢。”

    看得出他很不习惯处理这些复杂的感情关系,尤其是对着他兄长曾经的绯闻对象,这奇怪的别扭都要溢满他周身。

    我把药放在他手里,对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玄同察觉我的方向不对,上前拦住我的去向,问:“你不去见大哥?”

    “我又不是大夫。”我扭头瞥他一眼,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带开话题:“你该去找非非想。”

    “吾不是这个意思。”玄同虽然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可不代表他不不擅长与人谈话:“吾是问,你不见大哥吗?”

    见和不见有什么区别。

    “不见。”我简略的说。

    听闻我的回答,玄同望向我:“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不想救也救了,现在问理由有什么意义。”我侧过身子,手指慢慢收紧,指甲刺入掌心软肉之中,“你该知晓我和千玉屑的关系,我从来不是你们的朋友。现在,该让开了。”

    “明明在意,为何要假装不在意。”玄同低眸看我曲起的指节,说:“还是说,你害怕见大哥。”

    “只是觉得没意义。”我毫不相让,抿了抿嘴唇道:“见了同样改不了我与他的立场。与其纠结在此,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以后相见,都不必对对方留情。”

    风吹过树梢,一片枫叶飘落在对立的人中间。

    忽而,一阵轻咳声响起,不知在后面听了多久的玄膑终于出声:“如果你真的决意对吾无情,更不该救吾。”

    玄同看向枫树旁站着的人影,“大哥。”

    话题中的人既然出现,他就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玄同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吾去找非非想。”

    说完转身离开。

    我想叹气,刚才和玄同废什么话呢,干脆跑了不就得了,他还能端着药碗跑来拦我不成。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沉默了一会,等他走到我身边,我才终于整敛好思绪,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那大太子要我送你回红冕边城吗?”

    我说话刻意弯着笑眼,像是在说什么轻快的笑话,和方才面对玄同时是截然不同的表情。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落在玄膑的眼中,便是伪装情绪的证明。

    玄膑挑起眉,同样露出笑意,语气却没什么欢欣的意味,反而显得咄咄逼人:“大费周章将吾救出,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我笑了一声,反问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真相揭破,我和他早就没有谈情的余地。

    “吾活着,绝不会放过千玉屑。”他话语中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如陈诉事实。

    我闻言收起唇边的笑意,平静的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那今后再见,你我就是敌人。”

    本就该是这样。

    我和玄膑之间从来无关风月,从算计中出现的意外,与情爱无关。

    或许,我只是多多少少被愧疚影响了心神。

    这份愧疚,该到此为止了。我对自己说。

    如果再任由这样的情绪发展下去,势必会影响到衣轻裘的行动。在唯一的亲人,有着同生共死的过去的人而言,没有人的重量能超过衣轻裘。

    玄膑双目轻抬,好像不想听我提起横隔在我与他中间的人,语气淡然中带着一丝嘲讽:“你在暗示吾该对你下手吗?”

    我知道他内心中多少含着难以表达的愤怒,再一次期待,再一次失望,再一次见到我,而回想起的种种。对向来高傲的他来说,这重新掀起的伤疤,一道道深刻的烙印,都在无言告诉他,他从不是别人第一选择。

    纵使理解,我却无可奈何。

    怪只能怪命运弄人,怪他不该选择我。

    坠落的枫叶纷纷扬扬,无声落下。如同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无常而哀婉。

    代表秋末的深红,正契合离别之意啊。

    心头涌起一阵酸涩,我闭上眼,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请好好养伤吧。”端起旁边微凉的药碗,递到他面前,:“虽君怀袖过去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但如今可不好说。”

    他凝望着我,忽然间,他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让我端着药碗的手动弹不得,褐色的药水溢出些许,顺着指尖滑落,滴在泥地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破碎痕迹。

    “君怀袖。”他压下了身体,下颌绷得紧紧的,握住我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收紧,手背如弓,青筋暴起:“吾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如千玉屑,你宁愿为他与吾为敌。”

    数日以来,一直萦绕于心的怒意冲上顶峰。

    他向来是个果决的人,为了在政争中取胜,他可以坐视兄弟们死在原无乡手下,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黑后,就算是面对恨之入骨的阎王,也能够做出暂时隐忍的决断。更知道情字加诸于自身的痛苦,进而做到绝情。

    分明知晓不该让情感驾与理智之上,却在面对眼前人的时候,不止一次的犹豫。

    为什么。

    为什么若即若离,偏又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一而再而三地出现在他身边。

    让他既不想沉溺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不属于自己的人,又无法彻底狠心去切断这段关系。

    “大太子啊……”我叹了一口气,不顾手上的药碗,上前一步吻了吻他的唇角,轻声说:“在大太子的心里,怀袖和森狱权势,哪个更重要呢?”

    玄膑顿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在情势剑拔弩张的时候,我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单手扶住我的后脑,倾下身来想吻住我的唇。

    我轻巧一个转身,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笑着看他:“你看,你也无法回答,不是吗?”

    选择并没有意义,因为这无法成对等关系。

    他有他的执着,我有我的立场。

    我和他就像是湖上的两艘小船,在不经意间相逢,然后错身远去。

    玄膑最终什么也没说,缓缓松开了手腕。

    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扩大。

    我将掌心药碗交到他手上,说:“玄震、玄离和玄阙三位皇子,就藏在细雨和风的暗室内。和玄同说,想要安然获得三位皇子的性命,拿红冕王戒来换。”

    玄膑敛下眼睫,浅淡地说:“你不担心吾瞒下此消息?”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君怀袖。”身后传来玄膑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只能是吾的女人。”

    哈。

    我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不在意的走掉。

    3.

    “什么?你拿三位皇子换红冕王戒?”在细雨和风等我回归的千玉屑,听闻这个消息,难得露出几分惊讶表情。

    我对他这般刻意的语气感到无语,经过他的时候狠狠踩过他的脚面,坐在茶台边:“收起你那副虚伪的神情,之前提醒我傀儡香的事情,不就是暗中提醒我这么干。”

    “原来你有注意吾说什么。”千玉屑抬手抢过我手中的茶杯,缓缓喝一口,才道:“吾以为你一心只有你的情人。”

    “前任了。”还是刚分手的新鲜前任,带着热腾腾的雾气,火冒三丈的在他头上打着滚。

    千玉屑噎了一下,语气低了些,说起旁的话题:“以玄膑对你的了解,你以为他当真不会从中作梗,阻止玄同将红冕王戒交你。”

    “以玄膑对你的了解,好不容易得到的筹码,会不物尽其用吗?”我用同样的话语回复他:“红冕王戒交给我,等于交给你,我是不会对三位皇子下手,可你也不会吗?”

    千玉屑微一闭眼,肯定说:“会。”

    那不就完了。

    我趴在桌子上,头顶着冰凉的石桌滚了滚,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除玄膑以外,赩翼苍鸆亦会阻止玄同。”他用冷然的语气分析可能出现的问题,“甚至赤王。”

    “诶?”你们红冕边城有那么多人在抢这个玩意啊,是说有什么用,自古以来玉玺、王戒这种东西不都是象征意义大于实用意义,作为江湖中人,还是武力至上的江湖中人,会在乎这个东西?不是谁拳头大听谁的?

    我问了出口。

    “红冕边城认戒不认主。”千玉屑简略的解释。

    懂了,谁掌握红冕王戒就等同掌握红冕边城的所有人,有号令他们的权利。

    “那你不是很危险?”我想了想,继续问道。

    “无妨。”千玉屑放下茶杯,思绪清楚的解释:“红冕七人不可互相残杀。”

    那危险的不就变成我了吗?我又不是红冕边城的人。

    千玉屑扭头看我一眼,眼里明晃晃摆着‘你才知道’这句话。

    算了,话都说出口了,哪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性,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玄同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不把戒指交给我。或者说,在他交给我之前,戒指就被别人抢走。

    不得不说,我当时一闪而逝的想法,竟会一语成谶。

    如今的我却没料想到,撩着千玉屑的头发开玩笑:“说起来你们红冕边城的人都是红色,为什么你是黄色?真不合群啊,要不我帮你染一下。”

    我好心的建议,被千玉屑当做废话,并以此和我斗半天嘴。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后都懒得理他了。

    千玉屑以监视玄同为借口离开后,我气鼓鼓的发誓。

    4.

    江湖接下来的腥风血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依旧呆在细雨和风安然摸鱼。

    中途有红冕边城的人找上门来,是谁我不清楚,不过头上两个像丫鬟髻的角略微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和一个没有脸的人被我放在山下的毒阵逼退,后面没再来过。

    为了防止别人找我麻烦,我可是五步一毒,十步一阵,就算闯进来了,也还要面对若叶凝雨设下的致命机关,可谓是重重保护。

    本来我可以安然宅到武林纷争结束,没想到某天玄同来了。

    我以为他会带着红冕王戒来和我换森狱三位皇子的自由,结果他是来和我借傀儡香。

    ……

    千玉屑你到底和玄同做了什么交易,他为什么连傀儡香都知道。

    傀儡香这个东西,说是毒,不如说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奇药。它无色无香无味,被下毒者极难察觉,在受毒者身受重伤刹那爆发,自此为我所控。同时,它也能在那一瞬间恢复受毒者重创的躯体,使其生息慢慢恢复。

    我手上只有七株傀儡香,除三位皇子、千玉屑与魄如霜身上,还剩两株未用。

    “……我为什么要借你。”

    我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他不会以为我和玄膑有过一点点关系,就会进而关照身为玄膑小弟的他吧?这想法未免太天真,我问:“我要的红冕王戒呢?”

    玄同闭起眼睛,侧头不看我:“给燹王了。”

    那你拿什么和我换啊?我脸上写了‘我是好人’四个字吗?

    “拜托你。”玄同居然好声好气的和我求毒。

    我:……

    你们森狱的人……真是……算我欠你们!

    这到底是不是你教的!千玉屑你这个狗腿子!

    丢出一株傀儡香,我没好气道:“给你,快走,连着你三个兄弟也带走,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玄同看着手上的傀儡香,好好收起:“多谢。”

    “毒首在我身上,就算你拿到了傀儡香,对方依旧是受控于我。”我不知道他打算拿傀儡香救谁,但下了香,不过是让另一个人受我所控,我实话实说:“你不怕我趁机作什么?”

    玄同毫无吃惊之色,想来千玉屑早已警告过他,“你不会。”

    这么肯定好吗?我可没那么好脾气。

    “你走。”我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果断送客。

    玄同‘嗯’了一声,没再刺激我的神经。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好像想起什么般,在我怒点蹦跶了一下:“大哥一直挂念着你,你何时去见他。”

    他挂念我,我就要去见他吗!什么道理!阎王教你们做事要得寸进尺是吧?

    “不走就将东西还我。”

    玄同扭头就走。

    呵,你们的亲情不过如此。

    本来平静的心又因熟悉的名字再起波澜,我咬牙切齿地把千玉屑来来回回骂一百遍,才能缓解我心头之恨。

    玄同带走三位森狱皇子,却留下一个红澄澄的奇怪剑客。除此以外,细雨和风重归往日安宁。

    当然,这份安宁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苦境武林有一个定律。

    ——坏人只要改邪归正,很快就被KO。

    为了得到解药,阎王居然和赫墨族合作,把我从细雨和风里转移了出来。

    我:……

    人家不算是特别坏的坏人吧,为什么这个定律会出现在我身上?

    在小树林内急急而奔和留下与阎王一决高下两个选择中,我选择负伤在小树林逃命。

    开玩笑,我要是能打得过阎王,那他以前发的便当都是发假的吗?

    阎王不愧是苦境当下最大的反派之一,知晓与我过招必须隔着相当距离,才能不受我的毒所伤,从远处发出森狱音波连绵不绝地损伤我的经脉,当下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尽管我立刻就强忍了下去,提起真气继续疾奔,还是有一丝鲜血从我嘴角溢了出来。

    真是狼狈啊,君怀袖。

    若是今日横死当场,或许连帮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捂着双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却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才应该是我的归处。

    忽而,疾锐箭声划破夜色,与此同时,森狱音波停止。我来不及喘一口气,身体先一步倒了下去。

    在彻底跌落尘埃之前,一阵熟悉的麝香味环绕我身旁,玄膑一把揽住我的腰身,如我之前救他一般抱住了我。

    “离开。”他带着我化光消失。

    *

    泥犁寰域。

    玄膑疗愈我身上森狱之伤已过了一炷香,而我前面站着脸色黑沉的森狱王子x3。

    不多不少,都是我很熟悉的三个身影,分别是玄震、玄阙和玄离。

    其中又以玄震和玄阙脸色最差。玄阙皇子双手环肩,满脸不高兴,叽叽咕咕道:“大哥为何要救这个女人,她不止背叛大哥,还对我们下毒,害我们被关在洞里那么多天。”

    玄离同样默然无表情,倒是喝了一声自己的弟弟:“玄阙!”

    被我操控了最多次的玄震连话都懒得说,冷哼一声提着弓走掉。

    我转头吐出一口淤血,捂着胸口喘气,总算是从死门关迈出腿,身上的伤势好转大半。

    玄膑扶起我,没对弟弟们解释太多,侧头说:“今日辛苦你们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大哥!”玄阙皱起眉,不赞同的想继续说什么。

    “别说了。”玄离抬手阻止玄阙接下去的话语,“大哥心有定数,走吧。”

    “哼,随便你们!”

    脾性冲动的玄阙扭头就走,玄离回首与玄膑交换一个眼神,跟着离开。

    我擦掉唇边的血渍,抬手想推开玄膑。

    “这个时候还要逞强吗?”玄膑手一用力,把我抱了起来,往居处深处走去:“此处隐蔽,不为人所知,你可安心休养。”

    新的据点么?真没想到玄同会放心把三位皇子交给玄膑,若真的想他们安然留命,明明更应该放在自己身边,或者干脆让他们退隐才是,还是说在我短暂告别的时间,他们培养出了什么奇怪的信任。

    “玄阙皇子说得对,你何必要救我。即便我受你所救,也不会和你站在同一立场。”我靠在他肩头,小声的对他说:“为我和阎王对上,于你有什么好处?”

    “不应救也救了,现在问理由不嫌太晚?”玄膑不动声色的用我之前回答玄同的话来回答我。

    ……果然还是记仇。

    我撇过脸,不想回应他这句话。

    擦过葱葱郁郁的小院,我意外发现这里的风景居然和咏归亭差不多,草木葳蕤,静谧幽雅的白色茶花静静盛开在四周。再往里,是一间已经布置好的小屋,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走到房内,抬手放下我。

    我双脚一接触到地面,立马和他拉开距离。

    我可没忘记在他准备对黑后下手的那日,也在葬天关给她准备一处和陀罗迷殿后花园差不多的风景。

    与当时的情况微妙重合的情况,我有点怀疑他打算秋后算账。

    好不容易逃离死关,我可不想重温方才的境遇。

    略微犹豫半秒,我还是选择开门见山直接问:“你想用我和千玉屑交易什么?”

    不怪我这么想玄膑的目的,在经历那么多之后,以他的性格,我不认为他还会对我留情。

    “千玉屑。”这个名字似乎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的怒气,玄膑深金眸子眯起,语气充满嘲讽:“在你重伤逃命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千玉屑在何方?他不是把你保护的很好?怎会让你沦落到这个境地?”

    这句话问得好,就是味道有那么一点不对。

    再说谁规定我必须要和千玉屑呆在一起?别折磨我们俩了,我们只要在同个地方太久就会吵起来,无一例外。

    因此我们除了必要的见面时机,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各做各的事情。

    按照之前我和他交流推算,他似乎正准备想办法回怪贩妖市,待确定好方法后,再行通知我一同回转。

    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干脆侧过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与你无关吧。”

    “君怀袖。”玄膑一把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气势,竟给我一种王者的威压和凌厉感:“激怒吾,非是明智的选择。”

    这个语气,说是威胁,但总觉得有股酸味。

    真是,分明知晓立场不同,为何要这样,不愿意放手。

    “那大太子欲如何呢?”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反问他:“希望怀袖取悦你吗?”

    玄膑视线下滑,落在我搭在他手腕的那只手上,轻轻提起力道,我不得不被迫靠近他,一双淡紫的,宛如鸢尾色泽的双眼倒印在他眼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始终隔在两人中间,仿佛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深刻的恼怒和焦躁在内心扩展开来,玄膑金色眸子微微暗下,声音强硬且快速:“吾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没有吾玄膑一点身影。”

    我长了张唇,本想说什么,最终依旧没说出来。

    长久的沉默,他脸上的怒气随着时间消逝逐渐消退,却依旧倔强的低头直视我的双眼,似乎对这个答案在意的不得了,想从里面寻找什么痕迹,一些我还对他有情的证明。

    我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去看他藏在强硬外皮下,几不可见的脆弱与试探。

    若说这也是演技,那未免太真实。

    “何必去追寻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人。”我手腕用力,扯开他已然慢慢松开的手指,走开一步:“君怀袖,从来就不是在森狱那名,愿意陪在你身边的宠姬。”

    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一个谁都没想到会成真的游戏。

    身后的呼吸声很重,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像是将要窒息时的喘息。

    “吾那时并未昏迷。”许久,他轻声说。

    我颤了一下眼睫,仿佛在抵抗着什么一般,强迫自己开口:“大太子怎会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在那当下,不是故意为之呢。”

    在这话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毫无说服力。

    玄膑忍无可忍的拉过我,挟着我的身体向后一推,抵在墙上,散落的长发几乎落在我脸上,他低下头:“如果你真是故意为之,为何要回头救吾?为何要冒着被阎王注意的危险,将他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又为何要告知吾三位皇弟的事情?君怀袖,你当真以为吾如此好欺?”

    刻意用阎王之毒引开他的注意力,使其不能将目光落在玄膑身上,又借玄同的手将三名皇子放回,为势单力薄的玄膑争取生存空间。

    我不知道。

    在那当刻,是不是希望他活下去。

    即使注定立场相驳,即使知道这样会给千玉屑带来麻烦,即使知道……我会因此受难。

    “……别问了。”我回答不出来,却也明白我这般的妥协,在他眼中代表什么。

    身前的人忽然放松下来,紧绷的神情像冰霜般消融了。

    无须更多言语,这一刻已然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玄膑低首凝视着我,手指微动,落在我脸上,从眼角滑到唇角,细细摩挲:“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吾的君怀袖,吾未来的妻子。”

    可能吗?

    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就不曾交集,如果不是那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让我无意中到了森狱,我们根本不会有这些种种过去。

    或者之后,我会与他在战场上相遇,又或者我会无意中杀死他。

    那时候,我也许会不在意的与他擦肩而过。

    就不会有如今的挣扎与犹疑。

    “你知道那不可能。”我轻轻说。

    “可惜……”玄膑微微低头,手捧着我的脸,贴着我的眼角落下一个吻:“你再次成为吾的笼中鸟。”

    他的唇顺着皮肤下滑,压在我唇上:“这次,吾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

    我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反让他得到了进一步的机会。他握着我按在他胸口的手腕往后一别,将我压在身下辗转地亲吻着。急切的渴求,湿润舌尖抵开唇缝,细密侵占着每一寸曾经造访过的温暖。

    厮磨、纠缠不休,凌乱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间勾缠、相融,带着不允拒绝的强势。

    好像本就该如此一般。

    我在他的攻势下艰难地发出声音:“……大太子,这般趁人之危,不好吧。”

    玄膑顺着脸颊往下吻去,滚烫的触感在颈侧暧昧流连,细细啄吻,“吾说过,你只能是吾的女人。”

    还真是他的风格。

    ——善于蛰伏,而一旦胜券在握,便全然不愿顾忌其他。

    我倒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反正不是第一次。就目前来看,可能也不会成为最后一次。

    衣袍滑落,露出单薄的肩头与背脊,他趁势蜿蜒而上,留下无数痕迹。

    我喘息着闭上眼:“你会后悔的。”

    玄膑喉头滚出一声轻笑,微微抬头,混乱的呼吸, 被他尽数噙入唇齿之间。

    夜风不息,沙沙之声溢耳,不知何时层层垂落的纱帘,半遮半掩着交叠的衣物,和被风声消磨的低语细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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