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隐隐露出点鱼肚白,还没透出几分光亮来,就乍然滑过了数十道剑光。

    一袭玄衣的少年持剑跃至空中,身形矫健,脚尖轻点,不过短短一瞬间就换了无数个身位。他手中的黑剑脱出他手,浮在他身旁,待他一动,黑剑随之向前冲去,银光闪烁,竟是活活将正往下落的雪点穿透,彻底雾化。

    霎时间,普陀山上破空声四起,惊了山中休憩的鸟兽。树枝上的积雪也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生怕掉得慢了就会被那道剑影盯上。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伏生远远望着地上有个身影正往此处而来,他唤回黑剑,握在手中,缓缓降落到地面。此时天上再没落雪,反倒是下起了微雨,在这林间别有一番风情。

    李君庭急急冲到伏生面前,还没待站稳,先是喘息着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对上伏生的眸子:“你的伤好了?”她眉间似有几分迫切,匆忙之中甚至没有穿好外衫,外衫轻轻从她肩头滑落,似掉非掉,露出白色的里衣。

    伏生将手里的剑背至身后,悄然移开了眼睛:“多谢关心,此处虽无甚灵气,但好在聊胜于无。我的伤已无大碍。”

    李君庭把滑下去的外衫往上拉了拉:“你们修仙的平日里都这般勤奋?”

    伏生一愣:“既是修行,便不可荒废。”

    突然一小团白雪从树叶上冲了下来,砸了李君庭满头,把李君庭冻得直跳。

    “诶!冷死了冷死了!”

    伏生手指微动,一股暖意向李君庭袭来,那团白雪就此融化在她发间,只余下一丝凉意。

    李君庭双眼微睁,好奇地盯着伏生的手指:“你做了什么?”

    伏生不自然地藏了藏手:“没什么,一点小法术。”

    “我能学吗?我的披风被你弄坏了,冬日里可冷了。”

    说起那件披风,伏生微微低下了头:“我会赔你一件新的。”

    只见李君庭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伏生都有些不自在了:“你在看什么?”

    李君庭笑眯眯地把头凑过来:“我看看小仙君身上哪里藏了银两。”

    猛地,伏生的脸全红了:“我……我会赔你的。”

    李君庭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一件披风而已。不如你教我刚才那个小法术,看上去比披风有用多了!”

    她的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朝伏生望过来时还带着一些期盼。

    伏生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她解释。

    沉默了片刻,李君庭像是想起了什么:“算了,不为难你了。你下次练剑动作轻一些,都吓到我们山上的虫虫鸟鸟了!”

    伏生疑惑:“下次?等我们下山之后,我便不在这里练剑了。”

    李君庭笑了:“谁告诉你我要下山了?”

    “可是,我是为了助你早日荣登大典才下的界。”

    “只有下山才能助我吗?”李君庭问。

    伏生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师父说得带你过十二生肖镜。”

    十二生肖镜?李君庭想了半晌,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何物?”

    伏生往怀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掏出来。他皱着眉头,几乎把全身都翻遍了,也没翻出一个疑似镜子的东西。他呆站在原地,朝李君庭投来歉意的眼神:“抱歉,好像被我弄丢了。”

    李君庭笑着:“丢了就丢了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我也不想下山。”

    伏生闷着一口气,像是在气自己怎么弄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想下山?”

    李君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看着地面上不知何时消融的积雪,轻声问:“山下很好吗?”

    伏生想了想:“我第一次来世俗界,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山下的风景。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好与坏,但就我而言,不论是好是坏都应该是自己决定的。”

    李君庭问:“哪怕山下危险重重?”

    伏生重复道:“哪怕山下危险重重。”

    今晨破晓后依旧没见阳光灿烂,浓云布满天际,偶有雨滴打到人的身上。

    李君庭抬起头试图在林间找到一只鸟,不想附近的鸟儿全被伏生练剑的动静给惊走了。

    往常不管她怎么闹,这些鸟儿都跟个木头一样站在枝丫上,用豆子眼死死盯着她,很少飞出这片林子。而伏生仅仅来了一日,练了一会儿剑就能让它们全都飞走,再不看她。

    这就是仙人的力量吗?

    李君庭已经很久没去佛堂了,自从她把明禅大师的舍利供在佛堂后,她就不愿意再去了。

    每次看到那个锦盒,她都会想起一年前与那个人见面的情形,好笑又荒唐。

    但现在,她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佛堂。应景似的,许久未响起的编钟随着她推门而穿过的风轻轻摇摆,发出沉闷的响声,围着她绕了一圈又一圈。

    李君庭突然忆起她第一次来佛堂,也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明禅大师。

    那会儿她才满五岁,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就不要自己了,要把她送到这片荒山上来。上山的时候,她止不住的哭,直到喉咙都沙哑了才想通这件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一个人拿着自己的包袱爬上了普陀寺的台阶,敲响了佛堂的门。

    一位年轻的僧人给她开了门,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告诉她:“以后你就随我修行,平日里叫我一声师父便是。”

    李君庭红着眼眶,小小声唤了句:“师父。”

    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如今想来却还是历历在目,就像才发生不久一样。

    李君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问道:“下山之路艰险,徒儿当真该下山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只有叮叮咚咚的钟声在呼唤她。

    那一刻李君庭仿佛看到明禅大师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停下敲木鱼的手问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她:“将来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她回答道:“我生来便是要做女皇的。”

    明禅大师又问道:“若称帝之路布满荆棘,你还是要做女皇吗?”

    她只是重复着:“我生来便是要做女皇的。”

    话音破碎在随风而来的钟声里,浮尘掠过她的鼻尖,她心头发酸,微微皱鼻。

    李君庭叩首,应道:“徒儿知道答案了。”

    她生来便是要做女皇的。

    伏生对李君庭来找他这件事丝毫不意外,他知道李君庭是一定会和他一起下山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但他没料到早晨还言之凿凿说自己不会下山的人这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站在他面前,面带微笑:“走吧,我们下山。”

    这么快就调理好了?伏生纳闷,他下界之前也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直到师父把他丢进秘境里揍了一顿才决心来到这里的。

    他居然还比不过一个俗世的小姑娘。

    “此去不可回头,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他问。

    李君庭不曾犹豫,微微一笑:“我将来是要做女皇的人。为帝者,怎可怯弱?”

    伏生眨眼,觉得今夜的她与白日里那个跳脱的女子判若两人。

    再看李君庭两手空空,就准备这样下山,伏生问:“你不带上行李?”

    李君庭一听,诧异地朝他望过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伏生迟疑:“……李君庭?”

    李君庭好笑地指了指自己:“我诶!我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当朝帝姬。但凡下山,无处不是我的落脚地。”

    换而言之便是她不需要行李。

    伏生默然,不再言语,只走在李君庭身前用一点灵力引燃灵火。灵火微弱,火舌若隐若现,跟在他们身旁照亮了一整条路,随着灵火而去,这一趟却是比白日里被树荫遮蔽的道路还要亮上几分。就是他二人的脸在灵火衬映下显得格外怪异,似妖非鬼,好生恐怖。

    李君庭见状觉得十分有趣,围着灵火看了一路:“这火看上去跟快熄了似的,没想到还挺亮堂!”

    闻此言,灵火微微往上蹦了蹦,颇有几分小孩开心骄傲时的模样。

    李君庭更喜欢了:“它听得懂我说话!”

    伏生的耳垂微微红了:“此乃灵火,亦能与人沟通。”

    李君庭一步跨作两步,走到伏生跟前:“它还会说话?快让它说个给我瞧瞧!”

    那双黑亮的眼睛突然出现在伏生眼前,不知怎的,伏生耳边突然响起白日里李君庭唤他小仙君的声音,顿时浑身不自在,僵在了原地。

    “这是我的本命灵火,与我心念合一。”他声音生硬,略带几分不自然。

    李君庭很是可惜地往后退去:“那就是我不能和它玩了?”

    伏生想说不是的,灵火很喜欢你,但又想起自己先前说灵火与他心念合一,这话一出与表白心意无异,只好暂时将话搁下,操控着灵火向李君庭飘去,轻柔地蹭了蹭李君庭的脸颊。

    李君庭很是开心,伸出手指戳了戳灵火:“它好可爱!而且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烫手!”

    灵火在风中摇了摇,若是它能化形,便能看见一个蓝色的小家伙摇头晃脑的模样。

    李君庭笑道:“它肯定也喜欢我!”

    伏生感到有几分热意正从脖子往上蔓延,铺到了他整张脸上,他红着脸轻声应道:“对,它喜欢你。”

    李君庭和灵火玩起了你逃我追的游戏,向前跑远的少女传来一声:“我这么可爱当然谁都喜欢啦!”

    伏生默默跟在她身后,再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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