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巴蛇现世
在珞珈山里逗留了四日，两个人除了找到刘氏的坟茔之外别无所获，最终因为时间关系他们决定先回墨府，同众人商量过后再作打算。
走出鲁州地界，墨霆招来孟极，两个人一会儿就回到了皖城。墨玉和玖玲以及两个龙侍都没有回来，他们就先把情况跟墨祁山说了一番穆氏祠堂之事。墨祁山对于刘氏的死也表示出一定的同情，因为灵山众神都是知道她身份被怀疑了一辈子的情况的。而对于两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全草汇典》的情况，他也不知所以，只能先传音龙止殇，向他汇报这件事。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穆子環悄悄拿出藏起来的青耕，这个小东西的确十分通人性，仿佛知道她的思想一般，平时就脆脆叫着，自己会不定时到外面找吃的，一旦遇到陌生的人或者穆子環心神紧张的时候，它就会噤若寒蝉，安静异常。自从到了墨府，它向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飞出去，很快又会回来，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
“真不愧有二百多年的鸟龄了，”穆子環说着将它带了出来，“青儿，今天有任务给你了，我没有找到《全草汇典》，这件事要跟邢叔父说一下，看看他还知不知道别的线索。”
青耕鸟细细鸣了一声，好似在说自己听懂了一般，又回到了自己的栖身之处。穆子環正纳闷它怎么不走，却又反应过来它是要等到晚上，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这小家伙真有心眼！
晚上的时候墨祁山叫他们到密室，带来了龙止殇的消息。他说“穆子環”果真肉体凡胎，灵山的一切药草花卉全都对她不起作用，现在她的情况越来越糟，之前还能偶尔醒来，虽然双目无神没有反应，但至少眼睛还能挣开，现在彻底一睡不醒，除了呼吸再没有其他地方证明她还活着，所以《全草汇典》对她十分重要，如果一直找不到，那显支护符就要面临绝支的危险了。
穆子環心情沉重，不知道妹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又想起了那个妖艳无比的女子，自己明明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妹妹虽然现在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墨祁山和墨霆却担心显支灭亡的事情，两个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办法。穆子環好几次欲言又止，想告诉他们实情，也告诉他们隐支的情况，可想到妹妹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把话又咽回去。现在她也六神无主，只盼能再见到那个女子，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岳县外，飞沙走石，狂风四起，一个泱泱大县几乎逃成了空城。墨玉带着玖玲站在城外，已经能看见滔天的巨浪翻涌而起，几乎要把整座城吞噬干净。玖玲一直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墨玉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又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离开，所以只能紧紧护着她。现在他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而为了保护玖玲他又不愿靠得太近，所以只能等着羿能到来。
突然间冲天的巨浪中出现了一个垂直的漩涡，水流越来越快看得人头晕眼花几欲呕吐，中心渐渐出现一个圆洞，水花四溅淤泥翻滚，一个硕大的蛇头缓缓伸出，竖缝的瞳孔闪出令人脊骨发寒的凶光，覆满皮肤的青铜色鳞片似乎都分泌着毒液，一片一片好似包含剧毒的柳叶刀，一条粗若儿臂的血红信子灵活地进进出出，黏稠的唾液顺着水流巨大的涡旋动力滴进飞迸的泥浆水浪里。
玖玲一阵瑟缩，墨玉带着她瞬间后撤到十丈之外，悬在半空与蛇头平行，他声如洪钟中气磅礴，远播数十丈之外：
“巴神，我尊你为上古蛇神，向来与三界交好，从不为祸四方，如今却在此兴风作浪血洗人间，屡劝不止，定要我禀报灵山众神将你屠灭么！”
那大蛇甩甩硕大无朋的脑袋，顿时方圆几公里有如落雨一般水花飞溅下来，它转转细长冰冷的蛇瞳，缓缓开声道：“我只要见羿能，给我找羿能……”
墨玉没有回话，他真的不知道羿能到底和巴蛇有什么过节，竟惹得它动了几千年没有过的怒气，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凡人。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人，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这盛怒中的上古神兽，何况还有玖玲需要保护，他只能选择退让。
“羿能明日就到，你们有何恩怨自己解决，不要殃及无辜。”
巴蛇尖锐地嗤笑着，那声音穿透脑膜，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生生撕开；它口中的毒液朝四面八方射出，惊得墨玉赶紧带着玖玲躲避，只听它又开声道：“他人无辜，那我的九婴吴钩就该死么——？”
墨玉心中一凛，他虽不知道巴蛇的意思，但却已经明白九婴吴钩的死与羿能有莫大的关系。他正欲再劝，想借此机会安抚巴蛇狂暴的情绪，却感觉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一张小脸早就吓得惨白。他一阵自责，玖玲身为凡人，何曾见过这样惊骇的场面，现在她已经怕得止不住颤抖，却为了自己强自镇定，什么也不说。他失去了劝慰巴蛇的心情，只想带着玖玲尽早离开这里，于是眼中冰冷的寒光闪出，身形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巴蛇发现了他的动态，墨玉疏离淡漠的样子更加激怒了它，原本龙族就左右庇护着羿能，现在指派了个小小的龙将来打发自己，结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龙将竟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没几年好活的姑娘身上。巴蛇愤愤不平，墨玉和玖玲互相挂牵互相扶持的样子又让它想起了自己和九婴吴钩曾经所有美好的过去，它登时怒火中烧痛苦不已，在洪水激流的漩涡中直起几百米的身子对着天空狂啸不止，似乎对这天地有极度的不满，想要把天捅个窟窿一般。
墨玉双眼冷冽，一道清浅的紫光闪过，开阳已经出鞘。他将这柄上古神器横在胸前，开阳的剑身将玖玲和他牢牢护住。
巴蛇轻蔑一哂，不屑道：“这‘天穹地藏，六神俱灭’的开阳用在你这黄毛小儿手中，真是废了。谁这么有眼无珠，竟把无价之宝传给了你？呵呵，就你那乳臭未干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满足这小姑娘……”
墨玉面色依旧沉静，嘴唇却是抿成了一条细线。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玖玲担忧地回头看他，她知道墨玉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澜，却是极要面子的人，此时给巴蛇这样羞辱，内心不知道翻江倒海成什么样了。
“墨大哥，你……”她正欲劝解，却见墨玉脸色青白，迅猛地将她一手带到身后，自己却早已提着利剑冲了出去。
“墨大哥——”玖玲失心地一声痛呼，脚下虚软无力，直挺挺跪坐到了地上。
墨玉化作一道紫光与巴蛇缠斗在一起，这巴蛇太过恶毒，他怎么羞辱自己都没关系，但是现在牵扯到了玖玲的清誉，自己还能再忍下去便不是男人。他将开阳舞成一道流动的紫光，身形快得肉眼难辨。巴蛇虽然巨大无比法力深厚，但却行动迟缓不甚灵活。墨玉抓住自己的这一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巴蛇周身辗转腾挪，不消片刻已经在它身上割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由开阳所致，只要一个放在常人身上也早已毙命，但巴蛇身负毒鳞坚硬无比，所以只能形成皮外伤。饶是如此它也痛不可支，整个身躯狂摆扭动不已，声声狂啸冲破天际，整个天地为之震颤。整整一条河的泥水在巴蛇硕大无比的身躯疯狂的扭动下倒灌而出，有如天庭倾覆四极断裂。墨玉稍解心头之恨，远远悬停在高空冷眼旁观巴蛇的癫狂举动。
巴蛇虽然性情暴虐狂躁嗜血，却不是没有头脑的蠢物，它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激怒了墨玉，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自己要在速度上跟他比拼决计难胜。此时墨玉悬在另外一边，巴蛇心思电转，已经将进攻矛头改到了形单影只的玖玲身上。这女子浊骨凡胎没有任何功力更没有什么威胁，冲着她去肯定能一招毙命。
这样想着，巴蛇粗壮湿滑的身躯已经先行出击，它毕竟是活了几千年的上古神兽，虽然比不上墨玉挥洒开阳的速度，但是面对傻呆的玖玲进攻已是风驰电掣一般了。
墨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巴蛇的动态，他瞬间心跳漏拍，脑袋里还没来得及思索，人已经化作紫光飞了出去。他用一刹那的时间来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一边自责一边疯狂地担心着玖玲，却又心有不甘地暗赞起巴蛇机敏的反应来。
一瞬间他已经重回玖玲身边，然而巴蛇硕大无朋的脑袋也接踵而至，扑面而来的腥膻气息熏得人几欲作呕，血红的信子粘滑地来回吞吐，它口中无处不在的毒液随着舌头四处喷溅。墨玉心思不及行动，他扔了开阳剑，两只手将玖玲抄到身后，用胸膛将她护起，自己挡在她和巴蛇之间。巴蛇两只铜黄的眼睛泛着阵阵寒光，突然之间它开始冲着眼前的两个人尖声利啸，那啸声凄绝惨烈，震得人肝胆俱裂。墨玉下意识捂住玖玲的双耳，自己却来不及发功护体，双耳登破，鲜血飞溅。
“墨大哥——！”玖玲转过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他从玖玲眼中看到天地毁灭一般的惊恐和绝望，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世间一时寂静无比，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麻木的钝痛，耳朵里面好像撕裂一般令人难以忍受几乎惨叫出声，他却用尽所有的心力强忍着不发出一点□□，下一刻却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是被耳朵生生痛醒的，身为龙族大将，已经活了两百多年，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钻心挖骨的剧痛，甫一清醒就止不住在床上辗转，死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一个娇小柔软的身子扑上来抱住被冷汗和颤抖覆埋的自己，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疼痛。可他还是疼的双眼发红，四肢发麻，连话都说不出。
“墨大哥……”玖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高大如山的墨大哥现在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那蚀骨的疼痛才渐渐平息了一些，墨玉喘着粗气，自己早已汗透重衣。他伸出骨节苍白的手，哆嗦着摸到玖玲的脸颊，轻轻替她擦去眼泪。自己依旧疼得睁不开眼睛，却并无裨益地不想让她看出来。
“我没事……”他竭力说道，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然而他的注意力仍在玖玲身上，“不要哭，我真的没事……”
玖玲抬起头来，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你已经昏睡三天啦！耳朵里的血一直流……”
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脑袋重得好像千斤大鼎，眼皮又缓缓合上。
玖玲几乎哭晕，幸而身后有人将她扶住，原来是蛟申。蛟未被派回灵山送信，此刻不在洪县。前两日蛟申已经将羿能带到洪县。大约是离开了灵山又到了洞庭湖附近，让巴蛇感受到了羿能的气息，最近几日风雨更是一刻不止，整日晦暗有如黑夜。但是墨玉受伤太重，羿能一时还没有去面对巴蛇。现在他和玖玲、蛟申都守在墨玉床边，希望他快些好起来，可是看到刚才的情况，他竟也失去了信心。只怕是巴蛇的利啸震破了他的鼓膜，他已经失聪，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看着玖玲心碎欲绝的模样，他和蛟申都不忍心将实情说出口。原本他们对墨玉默认这个凡间女子的身份十分侧目，但现在看到两人如此深厚的感情，竟也为难起来。羿能气急，恨不得马上去找巴蛇报仇，却希望等到墨玉清醒之后跟他说明情况再去。自己一时的冲动铸成了今日的大错，相比起憎恨巴蛇，他更恨自己。
墨玉一时半会清醒不了，羿能也不想放任这样情况继续下去，他就请玖玲和蛟申到了密室，跟他们说明情况。
“你们知道九婴吴钩吗？”他问。
仍在啜泣的玖玲摇头，蛟申却点头。
“九婴是一只拥有九个头的上古神蛇，它名叫吴钩，”羿能解释道，“它是巴蛇的爱人，两个同为上古神蛇，琴瑟和谐，遗世独立。经过几千年的时间，大约是巴蛇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生命，而且它的修炼达到瓶颈时期，再突破不了，只能不生不死不消不灭，后来它不知从何处听说食凡间婴孩的心脏可以助它修炼，它便央求吴钩帮它杀取，只因吴钩有九个头，下凡一次便可获得许多。”
玖玲惊骇得忘记了哭，只是瞪着大眼睛认真听，蛟申却知道九婴吴钩摒弃几千年的仙态下凡祸乱人间，却不知道这竟是巴蛇的要求。
“那吴钩当然不肯，它修行更深，已经有了悲悯之心。可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一个情字，巴蛇以死相逼，它迫于无奈只得下入凡间杀婴取心。后来这件事被龙上知道了，他派我去调查情况，我第一次下凡就遇到了九婴吴钩，当时我恨它至极，觉得它太过残忍，却也不知道它是为了巴蛇。我用九天玄铜做的火曦剑拼死命刺了他一剑，还想着与它周旋一番让它与我争斗便可放了那些刚抓来的婴孩，谁知它仿佛接受宿命一般接了我的剑，没有用法力护体，当场身亡。”
另外两个人都愣住了，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
“想不到当日的冲动，竟换来今天凌莫大哥的伤祸。”羿能幽幽一句，又引出了玖玲的眼泪。
浑浑噩噩不辨日夜，醒而复昏昏而复醒过了好几天，墨玉才渐渐清醒起来，玖玲一直不离身畔地照顾着他，虽然她还是动不动就忍不住流眼泪，但是已经比墨玉刚受伤的时候坚强了许多。蛟申也向她说明了墨玉的身体状况，她已经开始慢慢接受。
羿能当日赶到时，巴蛇已经重创墨玉，而它自己也身心俱疲，沉匿回洞庭湖中。他原本准备自己去解决巴蛇，但是墨玉在辗转昏睡中醒来的间隙还是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羿能在墨玉面前已经唯命是从，所以一直在等着他彻底清醒再作打算。
龙止殇从蛟未处得到了墨玉失聪的消息，用几天的时间为他赶制出来一副药，除了能尽力补救他的鼓膜受损情况、疏导血液畅通，还能抑制疼痛，刺激耳朵神经。另外龙止殇还让蛟未带回来一套深海钿银针，并且附带一本针灸手册，如果按正确的顺序每日为墨玉行针一遍也有助于他恢复。
这一日墨玉终于在天亮之后清醒过来，他进了一些水米，便要下床找羿能去对抗巴蛇。现在洪县已经没有日光，一直都是黑暗笼罩，县里的人也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想来距离更近的岳县的情况只有更糟，墨玉知道自己昏睡了许久，他不能再耽搁了。
玖玲见他动作，一把按住他，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连日来她不时哭泣，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墨玉此时才看清她的脸颊，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你聋了，非要我瞎了才甘愿吗……！”玖玲泣不成声。
墨玉听不见声音，只是玖玲悲痛的容颜已经让他难以承受，他扶住胸口，使劲按住滔天的血腥气。玖玲费力将他扶回床上，墨玉却开口说话，字句含糊，音节错乱。
玖玲抱着他痛哭出声，外面的羿能和蛟申蛟未赶紧进屋查看，却看到这令人心碎难过的一幕。羿能背过身去，愤恨地扇自己耳光，他身边的蛟未赶紧阻止，羿能却力大无穷，一甩手将他撞在了墙上。
“你们都出去——！”玖玲惊声尖叫，这么多天来的痛苦已经压抑不了爆发了。
几个龙族高阶护卫沉默不语，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他们现在都无所不从。这样的深情他们活了这么久没见过更没遇到过，如今竟是有些羡慕起墨玉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默默退出房间。
又这样过了一日，墨玉终于安慰到玖玲同意他和众人商议巴蛇之事，几个人将墨玉抬到密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案几和四宝。
墨玉坐下用纸笔与众人交流，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几个人最后达成一致，准备明天就去洞庭湖。几个人原本担心墨玉的身体，他却坚持决定不能再拖，并且要亲自上阵。
翌日几个人和玖玲顶着狂风暴雨来到洞庭湖，这里已经成为人间幽狱，惊涛骇浪高涨入云，浊沙带石遮天蔽日。
羿能将众人带到身后，独自一人上前对着滔天的洪水咆哮道：
“巴妖你给我滚出来！今日我不手刃了你我就不叫羿能！！”
洪水一层层一浪浪有如连绵不绝的山峦一般，羿能的虎吼传进去不仅没有被湮没反而还有了回声。不一会儿风雨渐渐变小，天空中的泥沙碎石也都簌簌落下，长达月余不见天日的洞庭湖终于云开见明。
又过了一阵风雨彻底停歇，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羿能的到来如此有效，却不知巴蛇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时已经平静的洞庭湖上显出一点绿色，渐渐越来越大，那一抹如春天般的青绿让人不由得舒爽心怡。待她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原来这是一位绝色的青衣女子，一抹妖艳的红唇带着一丝诡谲。
“你是谁？”羿能声音恢复正常。
“小女子名叫嫦圣，见过各位贵客。”她对着众人盈盈一拜。
“巴蛇在哪里？你是它什么人？”羿能又问，却已经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小女不知此物，小女是这洞庭湖的小仙，上十年闭关修炼，今日刚刚转醒，适才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嚷，便出来看看，原来是几位贵客。”
几个人满脸的不置信，怎么可能？巴蛇在此地兴风作浪残害百姓，洞庭湖小仙怎会不知？何况现在巴蛇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冒出来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女子，怎么能不叫人讶异。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青衣女子又开口了：“几位若不嫌弃，请大家到寒舍坐坐喝杯春茶。”
墨玉一直被玖玲扶着站在外圈，沉默地看着一切，他听不到说话内容，也不能明白女子的出现究竟为何。玖玲在他手心给他简要解释了一番，他立即示意叫大家不要随这女子进入洞庭湖。
青衣女子见状也不见怪，用手帕遮着红唇轻笑道：“几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小女子，真是窝囊。”
羿能最性急，听闻如此已经发怒，蛟未怕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便赶紧拉住他，一边还在苦想女子的用意。
那女子又道：“算了，这么多男人我也要不来，我就要你一个就够了。”说着她细长柔白的指尖堪堪指向羿能。
“为何是我？”他惊诧。
女子近身上前，对他耳语道：“我若就是巴蛇，你肯跟我走吗？”
羿能大骇，退了几步细细观察她，只见这女子妖媚中不减清秀，看似妖冶狷狂，可眼神却透彻明亮。羿能有些踟躇，回头却发现别人没有听见女子说的话，一时都茫然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羿能心里有些矛盾，可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推着他叫他同意，他定定心神，只说了一句“我跟你走”便随着女子离开了，两个人去势极快，倏忽不见，留下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穆子環久未收到玖玲的消息，他们一行人也一直不回来，她开始着急起来，但是青耕又不在身边，她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宽慰自己。
这一日龙止殇又来到墨府，在密室里告知了众人墨玉受伤失聪的消息，穆子環听闻心神大震，她实在担心玖玲，便央求龙止殇带她去岳县。
龙止殇道：“那个小姑娘没事，凌莫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他语气冰冷，态度漠然，似乎在怪怨玖玲都是因为她，自己最得力的干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穆子環一愣，仔细想着龙止殇的话——看来那两个人已经说开了心事，而且力排众难在一起了。她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个人不说也罢，一说清楚就进展神速；忧的是玖玲毕竟凡体，现在墨玉又受了伤，日子一定十分艰难，所以她还是想过去照顾两个人。
龙止殇道：“子衿姑娘的《全草汇典》找到了么？你姐姐可是还在灵山上等着你呢。”
穆子環沉默，这件事她实在无能为力，又苦于不能说出真相，面对高高在上的龙族大少她现在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
“小女庶出，并不是父亲的正脉，虽然为了保护姐姐而知晓了这本书与九纹玉令的存在，却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所以无法追查到《全草汇典》的下落。望龙大公子原谅小女，小女实在心余力殆，不堪担此重任。”
龙止殇略一沉吟道：“那姑娘就留在此处好生休整吧。”说完不等穆子環有所反应就要离开。穆子環身随心动，在回过神之前竟冲上去堪堪抓住了龙止殇已有去势的身形，她急道：“请公子带我去岳县！”
龙止殇心里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个凡人竟能跟上自己来去如风的速度，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但他没有多心，而是面无表情道：“姑娘一介凡人，去了只会增添负担。”
穆子環愣住，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重的话，她一时气不过，对他冷道：“那就不劳大公子费心了，我自己去！”
龙止殇依旧顶着冰山脸看了她一眼：“此去岳县五百余里，敢问姑娘要怎么过去？”
穆子環气急，没看出来这个龙大公子还是个尖酸之人，此时密室里只剩他们两个，穆子環被他一激更管不了那么多，从衣襟内侧取出凤羽高高举起：“小女子不是没闯过江湖，还是有人能帮我的。”
龙止殇不屑地抬眼，却在看到凤羽的一瞬间眼神深邃如渊。
“这是谁给你的？”他一阵风似的旋来，穆子環还没反应，手里的凤羽已经易主。
“你还给我！堂堂龙族大公子怎么还抢人东西！”
“我问你这是谁给的？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了，是我朋友给的。”穆子環抢不过他，只能对着他翻白眼。
“朋友？”龙止殇怀疑地问，那支凤羽在他手中闪耀着熠熠华彩，“你真的知道他是谁么？”
“他是——”
穆子環语塞，她能把白晞说出来吗？自己身为凡人按理讲是上不到神仙居所的，但父山只能算半个仙境，而自己身为护符拥有神性，这样说出来的话，龙止殇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心里打着鼓，龙止殇却先开了口：“修长有型，流光溢彩，柔韧有余，能千里传感，危机时还可防身御敌；可召集世间所有鸟类，号令众禽；用口诀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上穷碧落下黄泉；入海可助人呼吸不至溺亡；浴火不燃，过水不湿——这可是一支九凤的尾羽，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几支。”
“九凤……是什么意思？”穆子環不解，听到他解释这支已经跟了自己许久的凤羽的种种用处，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跟他怄气。
龙止殇见她果真不知，哂笑一声道：“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居然能把他老祖宗留下来的无上至宝送给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穆子環沉默，她知道龙止殇说的是白晞，但是自己不能跟他说实话。
“白公子……救了我。”
“白公子？”龙止殇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小子下凡久了倒学得不少手段，看见美人果真有一套。”
“你胡说什么呢？”穆子環气急，她真是看错了这条龙。
“姑娘，你可真是单纯，这么精致华贵的凤羽怎么可能是人间拥有？你那位朋友用的也是假名，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么？”
穆子環心里嘀咕道，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不是子衿，而且我知道白晞是神族大将，你别小瞧我。
虽然这么腹诽他，但她还是说：“他到底是谁呢？”
龙止殇拿起凤羽细细端详：“他是凤族大公子凤尘轩，他的妹妹凤尘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所以他是我的妻兄。”
寂静无声。
穆子環一时不知道这短短一句话里哪个信息给她的冲击更大。白晞身份尊贵，他竟然比自己猜测的凤族大将军还要高级，竟然是凤族大公子……！而他把上祖传下来的凤羽给了他并不真正了解的自己；而且他的妹妹，白曚，居然是龙止殇的准妻……
龙止殇许久没听到穆子衿叽叽渣渣的声音，注意力从凤羽上转了回来，正准备嘲笑她自不量力妄图攀附凤族，却发现她定定站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点，泪水渐渐盈满眼眶，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在珞珈山里逗留了四日，两个人除了找到刘氏的坟茔之外别无所获，最终因为时间关系他们决定先回墨府，同众人商量过后再作打算。
走出鲁州地界，墨霆招来孟极，两个人一会儿就回到了皖城。墨玉和玖玲以及两个龙侍都没有回来，他们就先把情况跟墨祁山说了一番穆氏祠堂之事。墨祁山对于刘氏的死也表示出一定的同情，因为灵山众神都是知道她身份被怀疑了一辈子的情况的。而对于两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全草汇典》的情况，他也不知所以，只能先传音龙止殇，向他汇报这件事。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穆子環悄悄拿出藏起来的青耕，这个小东西的确十分通人性，仿佛知道她的思想一般，平时就脆脆叫着，自己会不定时到外面找吃的，一旦遇到陌生的人或者穆子環心神紧张的时候，它就会噤若寒蝉，安静异常。自从到了墨府，它向来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飞出去，很快又会回来，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
“真不愧有二百多年的鸟龄了，”穆子環说着将它带了出来，“青儿，今天有任务给你了，我没有找到《全草汇典》，这件事要跟邢叔父说一下，看看他还知不知道别的线索。”
青耕鸟细细鸣了一声，好似在说自己听懂了一般，又回到了自己的栖身之处。穆子環正纳闷它怎么不走，却又反应过来它是要等到晚上，不由得轻笑了一下，这小家伙真有心眼！
晚上的时候墨祁山叫他们到密室，带来了龙止殇的消息。他说“穆子環”果真肉体凡胎，灵山的一切药草花卉全都对她不起作用，现在她的情况越来越糟，之前还能偶尔醒来，虽然双目无神没有反应，但至少眼睛还能挣开，现在彻底一睡不醒，除了呼吸再没有其他地方证明她还活着，所以《全草汇典》对她十分重要，如果一直找不到，那显支护符就要面临绝支的危险了。
穆子環心情沉重，不知道妹妹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又想起了那个妖艳无比的女子，自己明明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妹妹虽然现在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墨祁山和墨霆却担心显支灭亡的事情，两个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办法。穆子環好几次欲言又止，想告诉他们实情，也告诉他们隐支的情况，可想到妹妹半死不活的样子，只能把话又咽回去。现在她也六神无主，只盼能再见到那个女子，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岳县外，飞沙走石，狂风四起，一个泱泱大县几乎逃成了空城。墨玉带着玖玲站在城外，已经能看见滔天的巨浪翻涌而起，几乎要把整座城吞噬干净。玖玲一直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墨玉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又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离开，所以只能紧紧护着她。现在他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而为了保护玖玲他又不愿靠得太近，所以只能等着羿能到来。
突然间冲天的巨浪中出现了一个垂直的漩涡，水流越来越快看得人头晕眼花几欲呕吐，中心渐渐出现一个圆洞，水花四溅淤泥翻滚，一个硕大的蛇头缓缓伸出，竖缝的瞳孔闪出令人脊骨发寒的凶光，覆满皮肤的青铜色鳞片似乎都分泌着毒液，一片一片好似包含剧毒的柳叶刀，一条粗若儿臂的血红信子灵活地进进出出，黏稠的唾液顺着水流巨大的涡旋动力滴进飞迸的泥浆水浪里。
玖玲一阵瑟缩，墨玉带着她瞬间后撤到十丈之外，悬在半空与蛇头平行，他声如洪钟中气磅礴，远播数十丈之外：
“巴神，我尊你为上古蛇神，向来与三界交好，从不为祸四方，如今却在此兴风作浪血洗人间，屡劝不止，定要我禀报灵山众神将你屠灭么！”
那大蛇甩甩硕大无朋的脑袋，顿时方圆几公里有如落雨一般水花飞溅下来，它转转细长冰冷的蛇瞳，缓缓开声道：“我只要见羿能，给我找羿能……”
墨玉没有回话，他真的不知道羿能到底和巴蛇有什么过节，竟惹得它动了几千年没有过的怒气，在这里肆无忌惮地伤害无辜的凡人。现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人，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敌不过这盛怒中的上古神兽，何况还有玖玲需要保护，他只能选择退让。
“羿能明日就到，你们有何恩怨自己解决，不要殃及无辜。”
巴蛇尖锐地嗤笑着，那声音穿透脑膜，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生生撕开；它口中的毒液朝四面八方射出，惊得墨玉赶紧带着玖玲躲避，只听它又开声道：“他人无辜，那我的九婴吴钩就该死么——？”
墨玉心中一凛，他虽不知道巴蛇的意思，但却已经明白九婴吴钩的死与羿能有莫大的关系。他正欲再劝，想借此机会安抚巴蛇狂暴的情绪，却感觉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一张小脸早就吓得惨白。他一阵自责，玖玲身为凡人，何曾见过这样惊骇的场面，现在她已经怕得止不住颤抖，却为了自己强自镇定，什么也不说。他失去了劝慰巴蛇的心情，只想带着玖玲尽早离开这里，于是眼中冰冷的寒光闪出，身形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巴蛇发现了他的动态，墨玉疏离淡漠的样子更加激怒了它，原本龙族就左右庇护着羿能，现在指派了个小小的龙将来打发自己，结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龙将竟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心只想着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没几年好活的姑娘身上。巴蛇愤愤不平，墨玉和玖玲互相挂牵互相扶持的样子又让它想起了自己和九婴吴钩曾经所有美好的过去，它登时怒火中烧痛苦不已，在洪水激流的漩涡中直起几百米的身子对着天空狂啸不止，似乎对这天地有极度的不满，想要把天捅个窟窿一般。
墨玉双眼冷冽，一道清浅的紫光闪过，开阳已经出鞘。他将这柄上古神器横在胸前，开阳的剑身将玖玲和他牢牢护住。
巴蛇轻蔑一哂，不屑道：“这‘天穹地藏，六神俱灭’的开阳用在你这黄毛小儿手中，真是废了。谁这么有眼无珠，竟把无价之宝传给了你？呵呵，就你那乳臭未干身子，也不知能不能满足这小姑娘……”
墨玉面色依旧沉静，嘴唇却是抿成了一条细线。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玖玲担忧地回头看他，她知道墨玉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澜，却是极要面子的人，此时给巴蛇这样羞辱，内心不知道翻江倒海成什么样了。
“墨大哥，你……”她正欲劝解，却见墨玉脸色青白，迅猛地将她一手带到身后，自己却早已提着利剑冲了出去。
“墨大哥——”玖玲失心地一声痛呼，脚下虚软无力，直挺挺跪坐到了地上。
墨玉化作一道紫光与巴蛇缠斗在一起，这巴蛇太过恶毒，他怎么羞辱自己都没关系，但是现在牵扯到了玖玲的清誉，自己还能再忍下去便不是男人。他将开阳舞成一道流动的紫光，身形快得肉眼难辨。巴蛇虽然巨大无比法力深厚，但却行动迟缓不甚灵活。墨玉抓住自己的这一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巴蛇周身辗转腾挪，不消片刻已经在它身上割开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由开阳所致，只要一个放在常人身上也早已毙命，但巴蛇身负毒鳞坚硬无比，所以只能形成皮外伤。饶是如此它也痛不可支，整个身躯狂摆扭动不已，声声狂啸冲破天际，整个天地为之震颤。整整一条河的泥水在巴蛇硕大无比的身躯疯狂的扭动下倒灌而出，有如天庭倾覆四极断裂。墨玉稍解心头之恨，远远悬停在高空冷眼旁观巴蛇的癫狂举动。
巴蛇虽然性情暴虐狂躁嗜血，却不是没有头脑的蠢物，它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激怒了墨玉，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自己要在速度上跟他比拼决计难胜。此时墨玉悬在另外一边，巴蛇心思电转，已经将进攻矛头改到了形单影只的玖玲身上。这女子浊骨凡胎没有任何功力更没有什么威胁，冲着她去肯定能一招毙命。
这样想着，巴蛇粗壮湿滑的身躯已经先行出击，它毕竟是活了几千年的上古神兽，虽然比不上墨玉挥洒开阳的速度，但是面对傻呆的玖玲进攻已是风驰电掣一般了。
墨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巴蛇的动态，他瞬间心跳漏拍，脑袋里还没来得及思索，人已经化作紫光飞了出去。他用一刹那的时间来后悔自己冲动的决定，一边自责一边疯狂地担心着玖玲，却又心有不甘地暗赞起巴蛇机敏的反应来。
一瞬间他已经重回玖玲身边，然而巴蛇硕大无朋的脑袋也接踵而至，扑面而来的腥膻气息熏得人几欲作呕，血红的信子粘滑地来回吞吐，它口中无处不在的毒液随着舌头四处喷溅。墨玉心思不及行动，他扔了开阳剑，两只手将玖玲抄到身后，用胸膛将她护起，自己挡在她和巴蛇之间。巴蛇两只铜黄的眼睛泛着阵阵寒光，突然之间它开始冲着眼前的两个人尖声利啸，那啸声凄绝惨烈，震得人肝胆俱裂。墨玉下意识捂住玖玲的双耳，自己却来不及发功护体，双耳登破，鲜血飞溅。
“墨大哥——！”玖玲转过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他从玖玲眼中看到天地毁灭一般的惊恐和绝望，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世间一时寂静无比，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麻木的钝痛，耳朵里面好像撕裂一般令人难以忍受几乎惨叫出声，他却用尽所有的心力强忍着不发出一点□□，下一刻却失去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是被耳朵生生痛醒的，身为龙族大将，已经活了两百多年，却从没有经历过这样钻心挖骨的剧痛，甫一清醒就止不住在床上辗转，死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一个娇小柔软的身子扑上来抱住被冷汗和颤抖覆埋的自己，似乎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疼痛。可他还是疼的双眼发红，四肢发麻，连话都说不出。
“墨大哥……”玖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高大如山的墨大哥现在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那蚀骨的疼痛才渐渐平息了一些，墨玉喘着粗气，自己早已汗透重衣。他伸出骨节苍白的手，哆嗦着摸到玖玲的脸颊，轻轻替她擦去眼泪。自己依旧疼得睁不开眼睛，却并无裨益地不想让她看出来。
“我没事……”他竭力说道，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然而他的注意力仍在玖玲身上，“不要哭，我真的没事……”
玖玲抬起头来，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你已经昏睡三天啦！耳朵里的血一直流……”
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脑袋重得好像千斤大鼎，眼皮又缓缓合上。
玖玲几乎哭晕，幸而身后有人将她扶住，原来是蛟申。蛟未被派回灵山送信，此刻不在洪县。前两日蛟申已经将羿能带到洪县。大约是离开了灵山又到了洞庭湖附近，让巴蛇感受到了羿能的气息，最近几日风雨更是一刻不止，整日晦暗有如黑夜。但是墨玉受伤太重，羿能一时还没有去面对巴蛇。现在他和玖玲、蛟申都守在墨玉床边，希望他快些好起来，可是看到刚才的情况，他竟也失去了信心。只怕是巴蛇的利啸震破了他的鼓膜，他已经失聪，再也听不到声音了。
看着玖玲心碎欲绝的模样，他和蛟申都不忍心将实情说出口。原本他们对墨玉默认这个凡间女子的身份十分侧目，但现在看到两人如此深厚的感情，竟也为难起来。羿能气急，恨不得马上去找巴蛇报仇，却希望等到墨玉清醒之后跟他说明情况再去。自己一时的冲动铸成了今日的大错，相比起憎恨巴蛇，他更恨自己。
墨玉一时半会清醒不了，羿能也不想放任这样情况继续下去，他就请玖玲和蛟申到了密室，跟他们说明情况。
“你们知道九婴吴钩吗？”他问。
仍在啜泣的玖玲摇头，蛟申却点头。
“九婴是一只拥有九个头的上古神蛇，它名叫吴钩，”羿能解释道，“它是巴蛇的爱人，两个同为上古神蛇，琴瑟和谐，遗世独立。经过几千年的时间，大约是巴蛇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生命，而且它的修炼达到瓶颈时期，再突破不了，只能不生不死不消不灭，后来它不知从何处听说食凡间婴孩的心脏可以助它修炼，它便央求吴钩帮它杀取，只因吴钩有九个头，下凡一次便可获得许多。”
玖玲惊骇得忘记了哭，只是瞪着大眼睛认真听，蛟申却知道九婴吴钩摒弃几千年的仙态下凡祸乱人间，却不知道这竟是巴蛇的要求。
“那吴钩当然不肯，它修行更深，已经有了悲悯之心。可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一个情字，巴蛇以死相逼，它迫于无奈只得下入凡间杀婴取心。后来这件事被龙上知道了，他派我去调查情况，我第一次下凡就遇到了九婴吴钩，当时我恨它至极，觉得它太过残忍，却也不知道它是为了巴蛇。我用九天玄铜做的火曦剑拼死命刺了他一剑，还想着与它周旋一番让它与我争斗便可放了那些刚抓来的婴孩，谁知它仿佛接受宿命一般接了我的剑，没有用法力护体，当场身亡。”
另外两个人都愣住了，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
“想不到当日的冲动，竟换来今天凌莫大哥的伤祸。”羿能幽幽一句，又引出了玖玲的眼泪。
浑浑噩噩不辨日夜，醒而复昏昏而复醒过了好几天，墨玉才渐渐清醒起来，玖玲一直不离身畔地照顾着他，虽然她还是动不动就忍不住流眼泪，但是已经比墨玉刚受伤的时候坚强了许多。蛟申也向她说明了墨玉的身体状况，她已经开始慢慢接受。
羿能当日赶到时，巴蛇已经重创墨玉，而它自己也身心俱疲，沉匿回洞庭湖中。他原本准备自己去解决巴蛇，但是墨玉在辗转昏睡中醒来的间隙还是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羿能在墨玉面前已经唯命是从，所以一直在等着他彻底清醒再作打算。
龙止殇从蛟未处得到了墨玉失聪的消息，用几天的时间为他赶制出来一副药，除了能尽力补救他的鼓膜受损情况、疏导血液畅通，还能抑制疼痛，刺激耳朵神经。另外龙止殇还让蛟未带回来一套深海钿银针，并且附带一本针灸手册，如果按正确的顺序每日为墨玉行针一遍也有助于他恢复。
这一日墨玉终于在天亮之后清醒过来，他进了一些水米，便要下床找羿能去对抗巴蛇。现在洪县已经没有日光，一直都是黑暗笼罩，县里的人也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想来距离更近的岳县的情况只有更糟，墨玉知道自己昏睡了许久，他不能再耽搁了。
玖玲见他动作，一把按住他，还没说话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连日来她不时哭泣，眼睛红肿的不成样子，墨玉此时才看清她的脸颊，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你聋了，非要我瞎了才甘愿吗……！”玖玲泣不成声。
墨玉听不见声音，只是玖玲悲痛的容颜已经让他难以承受，他扶住胸口，使劲按住滔天的血腥气。玖玲费力将他扶回床上，墨玉却开口说话，字句含糊，音节错乱。
玖玲抱着他痛哭出声，外面的羿能和蛟申蛟未赶紧进屋查看，却看到这令人心碎难过的一幕。羿能背过身去，愤恨地扇自己耳光，他身边的蛟未赶紧阻止，羿能却力大无穷，一甩手将他撞在了墙上。
“你们都出去——！”玖玲惊声尖叫，这么多天来的痛苦已经压抑不了爆发了。
几个龙族高阶护卫沉默不语，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他们现在都无所不从。这样的深情他们活了这么久没见过更没遇到过，如今竟是有些羡慕起墨玉来。
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默默退出房间。
又这样过了一日，墨玉终于安慰到玖玲同意他和众人商议巴蛇之事，几个人将墨玉抬到密室，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案几和四宝。
墨玉坐下用纸笔与众人交流，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几个人最后达成一致，准备明天就去洞庭湖。几个人原本担心墨玉的身体，他却坚持决定不能再拖，并且要亲自上阵。
翌日几个人和玖玲顶着狂风暴雨来到洞庭湖，这里已经成为人间幽狱，惊涛骇浪高涨入云，浊沙带石遮天蔽日。
羿能将众人带到身后，独自一人上前对着滔天的洪水咆哮道：
“巴妖你给我滚出来！今日我不手刃了你我就不叫羿能！！”
洪水一层层一浪浪有如连绵不绝的山峦一般，羿能的虎吼传进去不仅没有被湮没反而还有了回声。不一会儿风雨渐渐变小，天空中的泥沙碎石也都簌簌落下，长达月余不见天日的洞庭湖终于云开见明。
又过了一阵风雨彻底停歇，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羿能的到来如此有效，却不知巴蛇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时已经平静的洞庭湖上显出一点绿色，渐渐越来越大，那一抹如春天般的青绿让人不由得舒爽心怡。待她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原来这是一位绝色的青衣女子，一抹妖艳的红唇带着一丝诡谲。
“你是谁？”羿能声音恢复正常。
“小女子名叫嫦圣，见过各位贵客。”她对着众人盈盈一拜。
“巴蛇在哪里？你是它什么人？”羿能又问，却已经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小女不知此物，小女是这洞庭湖的小仙，上十年闭关修炼，今日刚刚转醒，适才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嚷，便出来看看，原来是几位贵客。”
几个人满脸的不置信，怎么可能？巴蛇在此地兴风作浪残害百姓，洞庭湖小仙怎会不知？何况现在巴蛇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冒出来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女子，怎么能不叫人讶异。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青衣女子又开口了：“几位若不嫌弃，请大家到寒舍坐坐喝杯春茶。”
墨玉一直被玖玲扶着站在外圈，沉默地看着一切，他听不到说话内容，也不能明白女子的出现究竟为何。玖玲在他手心给他简要解释了一番，他立即示意叫大家不要随这女子进入洞庭湖。
青衣女子见状也不见怪，用手帕遮着红唇轻笑道：“几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小女子，真是窝囊。”
羿能最性急，听闻如此已经发怒，蛟未怕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便赶紧拉住他，一边还在苦想女子的用意。
那女子又道：“算了，这么多男人我也要不来，我就要你一个就够了。”说着她细长柔白的指尖堪堪指向羿能。
“为何是我？”他惊诧。
女子近身上前，对他耳语道：“我若就是巴蛇，你肯跟我走吗？”
羿能大骇，退了几步细细观察她，只见这女子妖媚中不减清秀，看似妖冶狷狂，可眼神却透彻明亮。羿能有些踟躇，回头却发现别人没有听见女子说的话，一时都茫然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羿能心里有些矛盾，可似乎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推着他叫他同意，他定定心神，只说了一句“我跟你走”便随着女子离开了，两个人去势极快，倏忽不见，留下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穆子環久未收到玖玲的消息，他们一行人也一直不回来，她开始着急起来，但是青耕又不在身边，她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宽慰自己。
这一日龙止殇又来到墨府，在密室里告知了众人墨玉受伤失聪的消息，穆子環听闻心神大震，她实在担心玖玲，便央求龙止殇带她去岳县。
龙止殇道：“那个小姑娘没事，凌莫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他语气冰冷，态度漠然，似乎在怪怨玖玲都是因为她，自己最得力的干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穆子環一愣，仔细想着龙止殇的话——看来那两个人已经说开了心事，而且力排众难在一起了。她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个人不说也罢，一说清楚就进展神速；忧的是玖玲毕竟凡体，现在墨玉又受了伤，日子一定十分艰难，所以她还是想过去照顾两个人。
龙止殇道：“子衿姑娘的《全草汇典》找到了么？你姐姐可是还在灵山上等着你呢。”
穆子環沉默，这件事她实在无能为力，又苦于不能说出真相，面对高高在上的龙族大少她现在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
“小女庶出，并不是父亲的正脉，虽然为了保护姐姐而知晓了这本书与九纹玉令的存在，却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所以无法追查到《全草汇典》的下落。望龙大公子原谅小女，小女实在心余力殆，不堪担此重任。”
龙止殇略一沉吟道：“那姑娘就留在此处好生休整吧。”说完不等穆子環有所反应就要离开。穆子環身随心动，在回过神之前竟冲上去堪堪抓住了龙止殇已有去势的身形，她急道：“请公子带我去岳县！”
龙止殇心里一跳，没想到眼前这个凡人竟能跟上自己来去如风的速度，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但他没有多心，而是面无表情道：“姑娘一介凡人，去了只会增添负担。”
穆子環愣住，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重的话，她一时气不过，对他冷道：“那就不劳大公子费心了，我自己去！”
龙止殇依旧顶着冰山脸看了她一眼：“此去岳县五百余里，敢问姑娘要怎么过去？”
穆子環气急，没看出来这个龙大公子还是个尖酸之人，此时密室里只剩他们两个，穆子環被他一激更管不了那么多，从衣襟内侧取出凤羽高高举起：“小女子不是没闯过江湖，还是有人能帮我的。”
龙止殇不屑地抬眼，却在看到凤羽的一瞬间眼神深邃如渊。
“这是谁给你的？”他一阵风似的旋来，穆子環还没反应，手里的凤羽已经易主。
“你还给我！堂堂龙族大公子怎么还抢人东西！”
“我问你这是谁给的？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了，是我朋友给的。”穆子環抢不过他，只能对着他翻白眼。
“朋友？”龙止殇怀疑地问，那支凤羽在他手中闪耀着熠熠华彩，“你真的知道他是谁么？”
“他是——”
穆子環语塞，她能把白晞说出来吗？自己身为凡人按理讲是上不到神仙居所的，但父山只能算半个仙境，而自己身为护符拥有神性，这样说出来的话，龙止殇会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
她心里打着鼓，龙止殇却先开了口：“修长有型，流光溢彩，柔韧有余，能千里传感，危机时还可防身御敌；可召集世间所有鸟类，号令众禽；用口诀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上穷碧落下黄泉；入海可助人呼吸不至溺亡；浴火不燃，过水不湿——这可是一支九凤的尾羽，天下之大恐怕也没有几支。”
“九凤……是什么意思？”穆子環不解，听到他解释这支已经跟了自己许久的凤羽的种种用处，已经忘了自己还在跟他怄气。
龙止殇见她果真不知，哂笑一声道：“这小子真是大手笔，居然能把他老祖宗留下来的无上至宝送给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穆子環沉默，她知道龙止殇说的是白晞，但是自己不能跟他说实话。
“白公子……救了我。”
“白公子？”龙止殇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这小子下凡久了倒学得不少手段，看见美人果真有一套。”
“你胡说什么呢？”穆子環气急，她真是看错了这条龙。
“姑娘，你可真是单纯，这么精致华贵的凤羽怎么可能是人间拥有？你那位朋友用的也是假名，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么？”
穆子環心里嘀咕道，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不是子衿，而且我知道白晞是神族大将，你别小瞧我。
虽然这么腹诽他，但她还是说：“他到底是谁呢？”
龙止殇拿起凤羽细细端详：“他是凤族大公子凤尘轩，他的妹妹凤尘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所以他是我的妻兄。”
寂静无声。
穆子環一时不知道这短短一句话里哪个信息给她的冲击更大。白晞身份尊贵，他竟然比自己猜测的凤族大将军还要高级，竟然是凤族大公子……！而他把上祖传下来的凤羽给了他并不真正了解的自己；而且他的妹妹，白曚，居然是龙止殇的准妻……
龙止殇许久没听到穆子衿叽叽渣渣的声音，注意力从凤羽上转了回来，正准备嘲笑她自不量力妄图攀附凤族，却发现她定定站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点，泪水渐渐盈满眼眶，却一直没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