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离开歌舒城，墨玉三人准备前往皖城墨府。原本广瀚泽竭力邀邢之修留在皇城，就算不当护国大将军也可以做神仙与人族之间的桥梁，助他完成御敌重任，但邢之修辞谢说生怕自己护符的身份会给皇上以及宫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坚持要走。广瀚泽实在留不住他，只好让他留一些能快速联系到的信物，提到这个问题，邢之修又想到了家中的一对青耕，神情不觉黯淡，他跟广瀚泽解释说原本邢府中有一对两百多年的上古神鸟青耕，本是用来传递讯息的最佳选择，但一只跟随着父亲不知生死，另一只已经与他分开不知去向。后来还是玖玲将自己曾经与穆瑗玚联系的铃角献了出来，以便广瀚泽与神族之外的凡人联系。
其实只有邢之修自己心里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坚持要走，不过看样子想来少言寡语的墨玉也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说而已。
这日三个人赶路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山峦起伏小河粼粼，环境十分之好。不过几个人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往前最近的大镇宿县也还要两日的路程，墨玉走到河边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对玖玲说：“这条河的下游应该生有茈鱼，你去捉几条来。”
玖玲已经习惯了墨玉对她颐指气使，她一直提心吊胆墨玉会在自己不经意间不辞而别，所以现在他的要求又惹出了她的担心。
“我不知道茈鱼是哪一种，你跟我一起去吧。”她小声恳求道。然而墨玉只是一副冰冷模样，淡淡回应：“茈鱼一首十身，你一见就能认出。抓上三条，够咱们七八天饥饱了。”
玖玲听墨玉说“抓上三条”，这才稍稍安心，一个人顺着小河往下游走去。
等到她一直远得看不见身影，邢之修才哀怨参半地说：“自己明明不好过，还要每天这样对她，你不难受么？”
墨玉惨笑一声，不置可否。片刻他才说：“咱们就此分别吧，你带着玖玲去皖城，我回灵山。你是护符，我不太清楚你身体的承受能力，但玖玲是真真的凡人，她入不了灵山，所以我只要回去不出来，她就见不到我了。你要照顾好她，好好生活，不要让她受伤……”
邢之修默然，许久才幽幽道：“你明知我对她——你还……”
墨玉闭上眼睛缓缓点头，声音暗哑苦涩：“就是因为知道你对她有心，我才敢把她交给你。你的身份虽然可能会引来追杀，但只要到了墨府，你们也就安全了。这里离皖城不过三日脚程，你的武功我见识过，你还有廉贞在手，我放心……”他一直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在说服邢之修还是在说服自己。
邢之修无奈，但知道他决心已下很难更改，只好说：“要走快走，等她回来你还能走了么？”
墨玉看着他，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神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他狠握一下邢之修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手折断，那样决绝又不舍的情感表露无遗。邢之修也回劲握着他，让他放心离开。
下一瞬，墨玉已经化作一道紫光消失。邢之修看着他离去的轨迹，原来墨玉这么久的努力都是用来恢复离开时的功力和勇气。
不久之后玖玲回来了，她神色平常不辨喜悲。邢之修看见她手里只拎着两条茈鱼，不禁问道：“下游的鱼不多吗？”
玖玲道：“有很多，只等着人去抓。”
邢之修一听已经住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不曾表露出伤心的绝望的人。
“墨玉回灵山疗伤，他的耳朵可以好起来的，”许久之后他才想出这么一句，“你别担心，他有穷奇在出不了事的。”
然而玖玲却依旧平淡，将两条鱼放在河里利索地剖腹洗净，刮鳞去腥，然后说道：“咱们生火烤鱼吧。”
邢之修沉默，他宁愿玖玲痛哭流涕，他宁愿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找人，他宁愿她埋怨愤恨对他失望，也不希望她此刻不争不吵稳如泰山。
轻叹一口气，这两人都是如此倔强，有什么苦都藏在心里，她的心根本没有门，自己该怎么进去？无奈地看着玖玲忙碌的背影摇摇头，他前往森林周边去捡拾柴火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玖玲保持着自墨玉受伤以来一直的坚强和勇敢，每天按时醒来，按时赶路，甚至还会体贴地提醒邢之修夜凉加衣，路上饮水。邢之修急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与玖玲相处的时间长了，他知道她是个比墨玉还要倔强的人，心里认定了的想法就不会改变，现在自己进不了她的内心，所以更多的照顾只能说明是更多的疏远和客气。这日两个人已经从林间小路走上了官道，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入宿县县城了。一路上依旧沉默，邢之修渐渐有些忍受不了，他试着想出一些话题来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
“玖玲，你跟墨玉是，是怎么认识的？”
猛然听到这个问题，玖玲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那个黑夜，那些群狼，那个山坳已经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一袭在清冷的月光中猎猎狂舞的黑色披风。她的嘴角不觉染上一层笑意，原来自己许久不敢触碰的回忆还是那么美好。
“他救了我的命。”玖玲淡淡道，“还将绞丝披风送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我。”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非人类的？”
这个，她似乎还真的没有在意过，墨玉一直以人类形貌出现在她面前，除了，他受伤之前……
“好像是他跟姐姐表明身份的时候吧……”玖玲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可是，”邢之修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寿命与人类相比几乎与天同齐，你我最多几十年，而他至少也能活几百年，你忍心……让他以后的生活那么惨淡寂寞吗？”
这最后一句犹如黄钟大吕在玖玲脑海中嗡鸣而起，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颤动起来，经久不息。是啊，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没想到这么重要的问题？阴阳两隔生离死别原本是人间平常之事，就算痛苦也要学着接受，然而对于墨玉，他这个过程要持续几百年，几百年的时间啊，他也会渐渐老去，他也会力不从心，如果自己只陪他几十年，以后的日子他还能再找到心心相印的人吗？他能将自己忘掉吗？他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吗？……
见她怔愣着久久不语，一双灵动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是盯着没有焦点的远方在走神，秀眉微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情景，邢之修瞬间觉得自己好刻意，他明明可以不点破这件事，现在墨玉已经走了，其实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何苦又让玖玲难过？
然而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幽幽传来：“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是我太自私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矢口否认，“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他心里默默自责，是我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的话，然而他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谢谢你，”玖玲看着别处淡淡道，“这样想我真的好受多了，既然不能长久，不如早点断掉。”
邢之修默然，不知道现在的状况是更好还是更糟。两人又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安静地赶路，没有再交流。
傍晚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宿县城郭，大约是最近魔族在人间四处作乱危害不浅，各地已经加强了防范，城门处有侍卫把守，挨个检查入城人员。邢之修看了看自己和玖玲，连日行进，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萎靡不振，而自己身上除了配着一把宝剑别的再没有特殊之处，于是放心朝城门走去。
士兵盘问：“你们何处人士？什么关系？到宿县来干什么？”
邢之修看玖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有从两人刚才的谈话中恢复过来，不由叹口气道：“差大哥，我们是皋阳县人氏，这位是……是我的娘子，我们到宿县来探亲的。”
侍卫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满是狐疑：“皋阳县？你知道皋阳县离这多远么？你们俩走过来的？骗谁啊？”
邢之修一滞，没想到官兵还有些难缠，于是他将宝剑亮出，平静道：“不瞒差大人，我跟娘子都是习武的人，身体底子比较好，而且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一直在赶路，若不是为了见亲戚最后一面，我们也不能在这时候出来瞎转。差大人行个方便，就放我们进去吧。”
官兵见了他青铜色的剑套已经软了一半，连连摆手道：“进去吧进去吧，不要在城里惹事。”
邢之修谢过，将剑收起，赶紧拉着玖玲离开了。
两个人进了城，不疾不徐地走着。玖玲看看四周，这条街刚好上次走过，那时候此处还华灯璀璨夜夜笙歌，现在已经明显颓败下来，街上人烟稀少，户门紧闭。她突然很想去醉香阁看看，那里似乎还有穆瑗玚的影子，还有墨玉第二次营救自己的场景……
一边想着，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控制拐上了醉香阁的那条街，邢之修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见她步伐加快目标明确，便只好跟上。
然而还没有看到醉香阁豪华气派的金色匾额，玖玲已经生生止住了脚步，挣扎好久终还是虚弱地对身后的邢之修说：“咱们走吧……”说着回身离开。邢之修不明白具体情况，然而还来不及细问一句，突然街道两侧窜出几十个黑影，他们一瞬间被人包围。邢之修神色一凛，已经一回手将玖玲带到身后保护起来。玖玲踉跄一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人同时冲上来，瞬间缩小包围圈，邢之修抽出廉贞一道水泼不进的银白色剑花舞出，抵挡住第一波袭击，他迅速飞身将玖玲带出攻击圈，自己纵身后撤将那些人引向另一边。玖玲被黑衣人抛下，约是那些人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追杀的价值，所以并不放在眼里。她缩在墙角努力缩小身形，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不成为邢之修的负累。
忽然一只手伸来将她扯起，玖玲惶然看过去，竟是个粉面桃腮的女子，她的样貌那么眼熟，但是玖玲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那女子用薄纱蒙着半张脸，不多说一句就准备将玖玲带走。她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善恶，只能毫无意识跟着女子走。两个人加紧步伐越走越快，玖玲开始有些担心起邢之修来，但那女子力道竟然很大，她还挣不脱她的手。
“放开我！”她忍不住低呼。蒙面女忽然回身甩手给她一耳光，厉声啐道：“给我安静点！”
玖玲一怔，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但此刻她势单力薄只能虚与委蛇。然而还没再往前走，已经有一条黑影窜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来者伸手一掌直冲蒙面女而去，那女子身形灵活，放开玖玲独自躲闪，黑衣人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双手翻出如火轮一般，终是几掌打在那女子胸前，她立时口吐鲜血，飞出几丈之外。玖玲还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已经像阵旋风一般将她带走，飞掠过街道两边低低的屋檐，阑珊的灯火在玖玲之下明暗不定地闪烁，耳边的风声呼呼倒灌，她想惊呼却出不了声。
片刻之后，两个人已经远离了刚才被杀手包围的那条街，黑衣人停在一处人烟稀少安静空旷的地方，他将玖玲稳稳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回来——！”
玖玲痛呼一声，已经带上哭腔。
那没入深深黑暗中的身影一掷，挣扎好久仍是没有回头。
“已经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玖玲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溢出眼眶，“现在是我不想要你了……”
那身影微微颤抖着，背对着她站了许久，终是消失在黑暗中。
玖玲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原来他以前，就一直是这种心情么……？还不如自己依旧是被赶走被拒绝的那一个。
离开歌舒城，墨玉三人准备前往皖城墨府。原本广瀚泽竭力邀邢之修留在皇城，就算不当护国大将军也可以做神仙与人族之间的桥梁，助他完成御敌重任，但邢之修辞谢说生怕自己护符的身份会给皇上以及宫人带来灭顶之灾，所以坚持要走。广瀚泽实在留不住他，只好让他留一些能快速联系到的信物，提到这个问题，邢之修又想到了家中的一对青耕，神情不觉黯淡，他跟广瀚泽解释说原本邢府中有一对两百多年的上古神鸟青耕，本是用来传递讯息的最佳选择，但一只跟随着父亲不知生死，另一只已经与他分开不知去向。后来还是玖玲将自己曾经与穆瑗玚联系的铃角献了出来，以便广瀚泽与神族之外的凡人联系。
其实只有邢之修自己心里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坚持要走，不过看样子想来少言寡语的墨玉也已经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说而已。
这日三个人赶路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山峦起伏小河粼粼，环境十分之好。不过几个人身上带的干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往前最近的大镇宿县也还要两日的路程，墨玉走到河边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对玖玲说：“这条河的下游应该生有茈鱼，你去捉几条来。”
玖玲已经习惯了墨玉对她颐指气使，她一直提心吊胆墨玉会在自己不经意间不辞而别，所以现在他的要求又惹出了她的担心。
“我不知道茈鱼是哪一种，你跟我一起去吧。”她小声恳求道。然而墨玉只是一副冰冷模样，淡淡回应：“茈鱼一首十身，你一见就能认出。抓上三条，够咱们七八天饥饱了。”
玖玲听墨玉说“抓上三条”，这才稍稍安心，一个人顺着小河往下游走去。
等到她一直远得看不见身影，邢之修才哀怨参半地说：“自己明明不好过，还要每天这样对她，你不难受么？”
墨玉惨笑一声，不置可否。片刻他才说：“咱们就此分别吧，你带着玖玲去皖城，我回灵山。你是护符，我不太清楚你身体的承受能力，但玖玲是真真的凡人，她入不了灵山，所以我只要回去不出来，她就见不到我了。你要照顾好她，好好生活，不要让她受伤……”
邢之修默然，许久才幽幽道：“你明知我对她——你还……”
墨玉闭上眼睛缓缓点头，声音暗哑苦涩：“就是因为知道你对她有心，我才敢把她交给你。你的身份虽然可能会引来追杀，但只要到了墨府，你们也就安全了。这里离皖城不过三日脚程，你的武功我见识过，你还有廉贞在手，我放心……”他一直絮絮叨叨，不知道是在说服邢之修还是在说服自己。
邢之修无奈，但知道他决心已下很难更改，只好说：“要走快走，等她回来你还能走了么？”
墨玉看着他，一双清澈深邃的眼神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他狠握一下邢之修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手折断，那样决绝又不舍的情感表露无遗。邢之修也回劲握着他，让他放心离开。
下一瞬，墨玉已经化作一道紫光消失。邢之修看着他离去的轨迹，原来墨玉这么久的努力都是用来恢复离开时的功力和勇气。
不久之后玖玲回来了，她神色平常不辨喜悲。邢之修看见她手里只拎着两条茈鱼，不禁问道：“下游的鱼不多吗？”
玖玲道：“有很多，只等着人去抓。”
邢之修一听已经住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不曾表露出伤心的绝望的人。
“墨玉回灵山疗伤，他的耳朵可以好起来的，”许久之后他才想出这么一句，“你别担心，他有穷奇在出不了事的。”
然而玖玲却依旧平淡，将两条鱼放在河里利索地剖腹洗净，刮鳞去腥，然后说道：“咱们生火烤鱼吧。”
邢之修沉默，他宁愿玖玲痛哭流涕，他宁愿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找人，他宁愿她埋怨愤恨对他失望，也不希望她此刻不争不吵稳如泰山。
轻叹一口气，这两人都是如此倔强，有什么苦都藏在心里，她的心根本没有门，自己该怎么进去？无奈地看着玖玲忙碌的背影摇摇头，他前往森林周边去捡拾柴火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玖玲保持着自墨玉受伤以来一直的坚强和勇敢，每天按时醒来，按时赶路，甚至还会体贴地提醒邢之修夜凉加衣，路上饮水。邢之修急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与玖玲相处的时间长了，他知道她是个比墨玉还要倔强的人，心里认定了的想法就不会改变，现在自己进不了她的内心，所以更多的照顾只能说明是更多的疏远和客气。这日两个人已经从林间小路走上了官道，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入宿县县城了。一路上依旧沉默，邢之修渐渐有些忍受不了，他试着想出一些话题来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
“玖玲，你跟墨玉是，是怎么认识的？”
猛然听到这个问题，玖玲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然而那个黑夜，那些群狼，那个山坳已经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一袭在清冷的月光中猎猎狂舞的黑色披风。她的嘴角不觉染上一层笑意，原来自己许久不敢触碰的回忆还是那么美好。
“他救了我的命。”玖玲淡淡道，“还将绞丝披风送给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我。”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并非人类的？”
这个，她似乎还真的没有在意过，墨玉一直以人类形貌出现在她面前，除了，他受伤之前……
“好像是他跟姐姐表明身份的时候吧……”玖玲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可是，”邢之修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寿命与人类相比几乎与天同齐，你我最多几十年，而他至少也能活几百年，你忍心……让他以后的生活那么惨淡寂寞吗？”
这最后一句犹如黄钟大吕在玖玲脑海中嗡鸣而起，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颤动起来，经久不息。是啊，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没想到这么重要的问题？阴阳两隔生离死别原本是人间平常之事，就算痛苦也要学着接受，然而对于墨玉，他这个过程要持续几百年，几百年的时间啊，他也会渐渐老去，他也会力不从心，如果自己只陪他几十年，以后的日子他还能再找到心心相印的人吗？他能将自己忘掉吗？他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吗？……
见她怔愣着久久不语，一双灵动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是盯着没有焦点的远方在走神，秀眉微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情景，邢之修瞬间觉得自己好刻意，他明明可以不点破这件事，现在墨玉已经走了，其实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何苦又让玖玲难过？
然而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幽幽传来：“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是我太自私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矢口否认，“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他心里默默自责，是我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的话，然而他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谢谢你，”玖玲看着别处淡淡道，“这样想我真的好受多了，既然不能长久，不如早点断掉。”
邢之修默然，不知道现在的状况是更好还是更糟。两人又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安静地赶路，没有再交流。
傍晚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宿县城郭，大约是最近魔族在人间四处作乱危害不浅，各地已经加强了防范，城门处有侍卫把守，挨个检查入城人员。邢之修看了看自己和玖玲，连日行进，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萎靡不振，而自己身上除了配着一把宝剑别的再没有特殊之处，于是放心朝城门走去。
士兵盘问：“你们何处人士？什么关系？到宿县来干什么？”
邢之修看玖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有从两人刚才的谈话中恢复过来，不由叹口气道：“差大哥，我们是皋阳县人氏，这位是……是我的娘子，我们到宿县来探亲的。”
侍卫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满是狐疑：“皋阳县？你知道皋阳县离这多远么？你们俩走过来的？骗谁啊？”
邢之修一滞，没想到官兵还有些难缠，于是他将宝剑亮出，平静道：“不瞒差大人，我跟娘子都是习武的人，身体底子比较好，而且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一直在赶路，若不是为了见亲戚最后一面，我们也不能在这时候出来瞎转。差大人行个方便，就放我们进去吧。”
官兵见了他青铜色的剑套已经软了一半，连连摆手道：“进去吧进去吧，不要在城里惹事。”
邢之修谢过，将剑收起，赶紧拉着玖玲离开了。
两个人进了城，不疾不徐地走着。玖玲看看四周，这条街刚好上次走过，那时候此处还华灯璀璨夜夜笙歌，现在已经明显颓败下来，街上人烟稀少，户门紧闭。她突然很想去醉香阁看看，那里似乎还有穆瑗玚的影子，还有墨玉第二次营救自己的场景……
一边想着，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控制拐上了醉香阁的那条街，邢之修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见她步伐加快目标明确，便只好跟上。
然而还没有看到醉香阁豪华气派的金色匾额，玖玲已经生生止住了脚步，挣扎好久终还是虚弱地对身后的邢之修说：“咱们走吧……”说着回身离开。邢之修不明白具体情况，然而还来不及细问一句，突然街道两侧窜出几十个黑影，他们一瞬间被人包围。邢之修神色一凛，已经一回手将玖玲带到身后保护起来。玖玲踉跄一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人同时冲上来，瞬间缩小包围圈，邢之修抽出廉贞一道水泼不进的银白色剑花舞出，抵挡住第一波袭击，他迅速飞身将玖玲带出攻击圈，自己纵身后撤将那些人引向另一边。玖玲被黑衣人抛下，约是那些人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追杀的价值，所以并不放在眼里。她缩在墙角努力缩小身形，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不成为邢之修的负累。
忽然一只手伸来将她扯起，玖玲惶然看过去，竟是个粉面桃腮的女子，她的样貌那么眼熟，但是玖玲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那女子用薄纱蒙着半张脸，不多说一句就准备将玖玲带走。她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善恶，只能毫无意识跟着女子走。两个人加紧步伐越走越快，玖玲开始有些担心起邢之修来，但那女子力道竟然很大，她还挣不脱她的手。
“放开我！”她忍不住低呼。蒙面女忽然回身甩手给她一耳光，厉声啐道：“给我安静点！”
玖玲一怔，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但此刻她势单力薄只能虚与委蛇。然而还没再往前走，已经有一条黑影窜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来者伸手一掌直冲蒙面女而去，那女子身形灵活，放开玖玲独自躲闪，黑衣人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双手翻出如火轮一般，终是几掌打在那女子胸前，她立时口吐鲜血，飞出几丈之外。玖玲还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已经像阵旋风一般将她带走，飞掠过街道两边低低的屋檐，阑珊的灯火在玖玲之下明暗不定地闪烁，耳边的风声呼呼倒灌，她想惊呼却出不了声。
片刻之后，两个人已经远离了刚才被杀手包围的那条街，黑衣人停在一处人烟稀少安静空旷的地方，他将玖玲稳稳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回来——！”
玖玲痛呼一声，已经带上哭腔。
那没入深深黑暗中的身影一掷，挣扎好久仍是没有回头。
“已经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玖玲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溢出眼眶，“现在是我不想要你了……”
那身影微微颤抖着，背对着她站了许久，终是消失在黑暗中。
玖玲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原来他以前，就一直是这种心情么……？还不如自己依旧是被赶走被拒绝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