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浮山的错!”

    圣母怒不可遏,抬臂一挥。劲风裹挟沙石,将柳媚狠狠掸开。

    柳媚哪里受得了这一击,苍老孱弱的身躯撞上山石,立时断了几根骨头。她伏倒在地,唇齿间鲜血淋漓。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在细沙上坠出小小的坑洞。

    “忘恩负义的东西,总算是说真话了。”圣母冷声说道,“若真心悔改,理应殿前拜见。而你带着‘信血’来灵宫海脐,是想毁掉浮山啊……好狠毒的心思!”

    柳媚抬头,充了血的双眼盈满笑意,可惊可怕。“对!我要毁掉浮山!都是因为浮山他才会离开我!”她嘶声泣道,“他不记得我,却偏偏记得浮山,记得浮山上有他挚爱之人……为什么?为什么啊!!!我明明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可他却看不到我,心中念的想的都是浮山……是浮山的错!若没有浮山,他不会执着出海。若没有出海,他就不会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她不断重复着,又被鲜血呛住了声音,一时间咳得说不出话来。

    圣母俯视着她,依旧冷漠:“既贪慕情爱,便要受得起那得失之苦。世间阴差阳错也多,不过有缘无分罢了。你既看不开,便随那男人去吧!”

    眼看圣母挥掌拍下,一旁的少女几步上前,跪在了柳媚的身前。

    “圣母息怒!”少女哀求道,“媚姐姐只是一时糊涂,求圣母饶她一命吧。弟子这就消了她的记忆,送她回陆上去!”

    圣母的手悬在那二人头顶,厉声斥道:“退下!”

    少女却没退,只继续哀求:“求圣母怜见,放过媚姐姐吧。弟子愿受处罚,只求圣母开恩。”

    圣母叹了一声,悬着的手迟疑不落。

    少女见状,回头望向柳媚,道:“姐姐又何苦为一个男人赔上性命?你还有个孩子,怎忍心抛下他?!”

    柳媚似有触动,眼神软了下来。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孩子……阿佑……”

    少女有些欣喜,忙顺着话道:“对,阿佑!姐姐向圣母认个错,我这就送姐姐回家见他!”

    不想柳媚却冷笑了起来:“浮山功法,秀而不实……借男子阳精,孕胎于宫,炼化吞纳,得一甲子寿,化五百而大成……此为……胎藏。”她猛然向前,抓住了少女的肩膀,凶狠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原该吞化那个孩子的……我以为,有了孩子,阿生就会留下的……我怎么会这么傻?我怎么会生下孩子,沦落到凋零身……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说话间,她枯瘦的指尖触上了少女丰润细腻的脸庞,悲苦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恨意,“你永远都不会生孩子的,对吗?”

    少女这才意识到,昔日的“姐姐”早已疯魔。可为时已晚,指甲刺入脸颊,刮出尖锐而绵长的痛楚。

    圣母怒极,又不好贸然攻击,正待分开二人,柳媚却撒开了手,暴起几步,冲到了泉边。

    灵宫海脐,一如母胎,可疗愈伤痛,返璞归真。

    却万万容不得凋零之身……

    柳媚凄然一笑,倾身坠下。

    ……

    ……

    山林之中,程柯纵步疾奔,见灵宫海脐就在眼前,一群少女却飞身而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前方禁地!休得擅闯!”

    程柯无心与她们纠缠,只怒喝了一声:“让开!”

    少女们亦是忿然:“别以为你是墨骨娘娘门下,就能如此……”

    不等她们把话说完,程柯抬臂一振。这一次,他唤出的不再是离火,而是层叠如影的骨头。那骨头一色赤红,火焰内藏,熠熠烁烁。

    未有一句多言,程柯径直击出一掌。影骨随之而动,引出烈烈灼气。一击之下,地面崩陷,少女们被余威震开,一时竟站不稳身子。

    先前交手,程柯识破这些少女身手平平,只是难缠而已。想来是这浮山功法重在摄生、强在恢复,而非战斗。如今她们已知他的身份,便无需隐藏,单凭三境的化骨炼,应付她们也是绰绰有余。

    少女们见得那重重影骨,俱都忌惮,唤出柳枝缠向程柯去。但枝条甫一触及影骨便被烧断,根本无力束缚。

    不过几招之后,程柯便突破了包围,正待前行,江叙却拦住了他。

    “墨前辈未必有事,可擅闯浮山禁地,激怒了圣母,那时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江叙道。

    程柯略顿了攻击,冷眼看着江叙。离火烧灼,令他的脑海中一片沸热。思绪不甚清明,但却多少还能分辨。“未必有事”“没有转圜”……他岂能赌“未必”?又岂能因“转圜”而却步?

    “太羽宫……师尊留你效力,我才容你几日。如今挡我,你也配?!”程柯说罢,影骨暴长,赤红指骨如匕首般刺向江叙。

    没有金鼎在手,江叙不敢贸然应战,只腾跃闪避。

    “若不是我的人也在浮山,我才不会拦你!”江叙恼怒道,“你们师徒惹的事,莫连累我们!”

    程柯笑了一声,轻蔑道:“你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你……”江叙气得脸色铁青。他乃世家弟子,又师从名门正派,方才一急,口不择言,倒被人当成是胆小怕事之辈了。

    程柯满目轻视,转身便要前进,突然,一抔清水迎面泼来。仗着影骨护体,他连避都懒得避,却不想影骨沾上这水,火色骤然熄灭,呲呲冒出了水汽。

    晓月之露?!

    常甯手里抓着盛露的瓷瓶,还维持着泼洒的动作,急切道:“程柯,你冷静点!圣母与娘娘是友非敌,不会伤害娘娘的!”

    凉意丝丝透进,却也只将焦躁压下些许。

    “她不记得了……”他喃喃道,“……分不清敌友,不知道防范……万一呢?”

    常甯没听明白,心想他还不清醒,盘算着再泼一次月露。

    这时,周围的少女纷纷倒下,捂着小腹呻/吟不止。

    常甯大惊,忙上前看视。

    “灵……灵宫……海脐……”少女疼得脸色惨白,颤抖着说道,“有秽物入水……”

    此话一出,程柯最后的顾虑碎了个干净。

    一跃凌空,火色划破夜幕,又如流星般倏然坠下……

    ……

    ……

    灵宫海脐之畔,圣母巨大的身躯伏倒在地。腹中绞痛,令她难以起身。抬眼看时,泉水之中混入了暗红血色,洄旋的水流渐渐凝滞,污浊不堪。

    这眼泉水乃是孕胎之地,是浮山弟子修炼之源,更是命脉连通。“凋零身”入水会污染水源,更不提还有“信血”,足以破坏功法……若不尽快将秽物清除,只怕浮山弟子的道行都保不住了!

    圣母想将柳媚捞出,但手浸入污水,肌肤骨肉立时枯朽,竟是难以施为。她愤愤收回了手,正寻他法,却见火星翩然飘落,一声诘问听来甚是无礼:

    “我师尊在哪儿?!”

    圣母认出程柯,也无心计较他擅闯禁地之事,只望向泉水,道:“她一时半刻是出不来了……”

    程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泉水暗红、腥膻扑鼻,无数血块从底下浮起,涌动着铺满了水面。这副光景任谁看了,都知诡异凶险。

    圣母平了平内息,想到了什么,对他道:“你若想救……”

    她话未说完,程柯转身,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水中。

    常甯和江叙赶到时,就见得如此场面。两人骇在原地,手足无措……

    ……

    ……

    浊血之中,几乎无法视物。

    程柯屏息,费力地拨开污秽,慢慢下潜。血丝有如活物,沉沉地拖着他,不容他自由行动。纵然唤出影骨,也没有助益,反倒多了累赘。

    身在水中,无法出声,他只能一遍遍在心里唤她。黏稠的寂静,令他无比恐惧。

    他并不知道灵宫海脐发生了什么,但凭墨知遥的修为无法脱身,其中必有可怕的变故。他唯一要做的,只有找到她。可是,她究竟在哪儿?

    他越来越心慌,周身的沉重和胸肺的窒息更让他几近脱力。他察觉自己就快要失去意识,但此时此地,他如何能失去意识?

    一念决然,他终于有了对策。

    困住她的,应是这些浊血。若能去除,即便不能找到她,也能为她多添一分安全。

    血归心,心属火。离火丹鼎,燃心戮血,最是有用不过……

    身上别无利器,他抬手,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涌出的瞬间,火焰乍燃,更顺着血丝蔓延开来。

    说来也奇,火焰一起,水中顿时清爽许多,甚至容得他缓过了气。也是这时,他注意到了几丈开外的一片墨色。

    他一阵狂喜,奋力游了过去。

    纯黑真气在水中晕出一个完整的圆,如一轮幽暗的朔月。浊血隔绝在真气之外,墨知遥蜷身在其中,安然恬静如睡着了一般。

    他靠近时,真气轻轻散开,容他入内。但也是同时,浊血随之渗入。他慌忙揽过墨知遥,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他握紧了拳头,腕上伤口鲜血涌出,转眼流散出一片灼烈。

    他闭目,凝神催动离火,无声默念:

    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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