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墨知遥”一击已驱散了大半的烟尘,众人很快找到了幽径的入口。幽径倒还开阔,容得两人并行。常甯想着自己有金鼎,便有意领路,程柯却没应她,默默从她手中拿过了金鼎,走在了最前头。

    常甯知他体贴,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不会金丹术。”

    程柯擎着金鼎,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把金丹放进去就行了么?”

    “你这话说的。若给太羽宫弟子听见了,岂不动气?”常甯说着,回头瞥了江叙一眼。不想这话说得巧,江叙竟在此时醒转了过来。

    江叙一睁眼就见自己被“墨知遥”拎着,顿生慌张,但刚一挣扎,“墨知遥”便蹙了蹙眉,索性将他扛了起来。

    “放我下去!”江叙惊声喊道。

    如此情状,程柯忙折返回来,冷声道:“小声些。”他说完,又转向“墨知遥”,“快把他放下!”

    “墨知遥”静静看着他,神色严肃,并未照做。

    程柯想了想,软了声音,重新说了一遍:“师尊,把他放下吧。”

    “墨知遥”当即松了手。江叙猝不及防从她肩头跌下,万幸是修炼过的人,硬是扭转身子安然落地。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眼神里满是不解。

    这时,常甯走了上来,抓起他的手腕把脉,又随口问道:“金丹有几解?”

    “九。”江叙不假思索地答了话,又没好气地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常甯冲他敷衍一笑,只对程柯道:“毒没完全解,但人还算清醒。”

    程柯点了点头:“走吧。”

    江叙一脸困惑,之前的事他隐隐约约记得些许,却不真切。他理着混乱的思绪,忽见程柯举着的金鼎,他稍加辨认,又摸了摸身上,蹙眉道:“把金鼎和丹匣还我!”

    程柯没搭理他,径自向前。

    常甯忍不住笑了。若换作是她,便会顺着话把金鼎还给江叙,再趁势让他走在最前。但程柯偏是娘娘口中那个“多管闲事”的人,岂会让一个中毒未解的人涉险?呵,怎么会有这种摆着一脸冷漠,却一举一动都在为人着想的人啊。

    眼看江叙没明白这些道理,又忿忿上前想讨要金鼎,常甯一把将他拉住,取出丹匣塞进他手里:“行了行了,还你就是。”不等江叙说话,她又接着道,“事出突然,我跟你解释就是。”

    ……

    行路过半,常甯也将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江叙。江叙听罢,面露了几分惭愧。常甯也不客气,道:“他是不会受你谢的。你只谢我就成。”

    江叙原本是想谢她的,但一听这话,所有感激便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嘟哝出一句:“若不是为了找你们,也不至于中毒……”

    常甯倒也没计较,爽快应道:“也是。那就两不相欠了。”

    “……”江叙接不上话,只得沉默。

    这时,程柯步子一顿,将后头跟着的人拦了拦,道:“小心脚下。”

    后头的人慌忙止步,低头往下看。藉着金鼎的光辉,就见地上铺着一层鲜红的“丝线”。万幸“丝线”依旧忌惮离火丹鼎,更畏惧“墨知遥”的真气,凡他二人经过之处,“丝线”退却,让出了路来。

    “跟紧了。”程柯嘱咐一句,这才继续向前。

    常甯小心翼翼地跟上,又暗暗理了理如今的情势:蛮芝虽已再生,但这些“丝线”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凶猛难缠。虽说“墨知遥”在,但方才动身时,那双傀儡童儿没有被唤起,恐怕是损耗过大,故而有所保留。至于程柯,每每动用离火丹鼎都需放血,此举很是伤身,莫说“墨知遥”不允许,她也不能坐视。剩下就是中毒未解的江叙,凭一个三冶金鼎,也是有限。此去若是遇上强敌,少不得她来想办法。

    想到此处,她探手入怀,摸了摸自己携带的物什,数了一下自己所有的震解金丹。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霎时间头皮发麻、通身冰凉——

    晓月方诸丢了!

    此物要紧,她一直是贴身携带。几时弄丢的?是与蛮芝争斗那会儿,还是掉下地穴的时候?……先前她仔细查看过地穴,若晓月方诸一起掉下来了,肯定能看到。难道,是在蛮芝池沼?蛮芝已经开始再生,再去实在危险。可是,程柯的病症短不得月露,若不尽快寻回,只怕……

    她满心愧悔,只恨自己保管不当,正要喊住众人时,却见程柯又停了脚步。

    金鼎高擎、火光照亮,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宽敞的石洞。但见这石洞以竹木分隔作上下两层。底下置着桌案凳椅、摆着书柜架格,并许许多多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器皿。上层只见床帏纱帐,似是起居之用。略站片刻,众人皆察觉这石洞非同一般。玉沉岭的气候潮湿,但这洞内却干燥凉爽。所有器具虽看着有些年头,却不见一点积灰,甚是整洁。更神奇的是,那些蛮芝“丝线”竟完全没有侵入洞中,似是有意退避。

    程柯思索着,举着金鼎环视了一圈,一眼看见书柜角落里趴着几只尸犬幼兽。他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幼兽已死去多时,尸身干瘪,布满啃咬过的痕迹。透过残缺的皮肉,他能依稀看见骨骼。稍加辨识便能判断,这群尸犬幼兽分明是饿死的……

    “之前耒霞山上的尸犬都被清理了,没想到这还有个窝……”江叙道,“看来玉沉岭也不太平。”

    程柯听在耳中,眸光一凝:尸犬的领地极大,这儿想必是它们的一处巢穴。因遇上了羽猎营,成犬未能回来哺育幼崽。饥饿的幼崽日渐衰弱,终是同类相食。最后,仅存的幼崽嗅到了因地面塌陷而掉落下来的活物气息,意图捕食,谁料一出石洞,就被“丝线”侵蚀……

    程柯蓦然想起了墨知遥曾对他说过的话:

    天地为洪炉,众生莫不煎熬。

    莫不煎熬……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却没再多纠结,转身道:“尸犬能在这儿养育幼崽,必有进出的路,各处找找。”

    众人依言散开,四下查看起来。

    常甯惦着晓月方诸,有些魂不守舍,原是想看看书架后有没有暗道,却不慎撞落了半架子的书册。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她心中不安,手忙脚乱地开始捡拾。程柯注意到动静,走到了她身旁,也没言语,只默默帮着她捡书。常甯见他来,愈发歉疚,恰好江叙在石洞另一边,她压低了嗓音开了口:“程柯,晓……”

    话刚开头,程柯的神色忽然一凛。他捧起一本书来,递到常甯眼前:“你看看这个。”

    常甯只好打住话题,低头看视。而这一看,令她也肃然了表情。

    这是一本手记,上头文字和符箓还需细看,但绘制的图画却再浅显易懂不过:蛮芝!

    常甯蹙着眉看了几页,就见其中记录的正是培育蛮芝的手法,果然那庞然大物并非自然而生。她又翻了翻地上的书簿,确认这些皆是培育手记,里头绘着种种古怪异常的生物,骇人听闻。待看见尸犬的记录时,她惊讶感慨,更明白了许多。

    “金丹术中,有一门秘道,取草木鸟兽之精元,以丹鼎融炼,化育再生,名为:孚萌。”她面带几分凝重,道,“但此术有悖自然,为金丹正道所不齿,视同邪修……”

    程柯听罢,将地上的手记粗看了一遍,又起身在书架上翻寻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停不下来。直到,陈旧的书页中出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他垂下眼睫,冷笑了一声。

    常甯不禁有些担心,凑过去瞧了一眼。

    “千结……血络?”她念出画中之物的名字,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染了几分颤抖。

    程柯合上了手记,被回忆搅动的情绪激起一点心火,于他眼底泛出隐隐焰色。

    “孚萌秘道……”他咬着字道,“呵,尘烬宗竟然还有精通金丹术的朋友。”

    这番话意有所指,惹得江叙不快。他走向了程柯,道:“休要胡乱攀扯。孚萌秘道的确是金丹旁支没错,但我太羽宫岂会与邪修同流合污?”

    眼见程柯目露不屑,江叙瞥了瞥满地的手记,道:“我也是听前辈说的。昔日金丹弟子中出了个异类,虽天赋卓绝,却离经叛道,专爱育化怪物。后来,更与靳绍离结为道侣,沆瀣一气、无恶不作。你曾是尘烬宗弟子,应该知道这个人才是……”他望向程柯,说出了两个字来,“……霍耘。”

    这个人程柯当然知道:靳绍离念念不忘的挚爱,青彤墟的女主人……

    江叙见他似乎想起了此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太羽宫一心剿灭尘烬宗,不仅是为护佑百姓,也是为了清理门户。数次讨伐,太羽宫最终得胜。不想霍耘临死前,将自己的骨骸献给了墨前辈,求她保下了靳绍离的性命,这才让尘烬宗苟延残喘到今日……你竟没听墨前辈提过?”

    程柯一时怔忡,以往所听所见,以截然不同的意味撞进了心里——

    “可恨那妖女杀人炼骨、作恶多端!为师沥尽心血,只为将其诛灭,替挚爱之人复仇……”

    “恶人,少有诚心……就好比靳绍离。我也救过他,他却是想着法儿找我麻烦呢……”

    “……救过你一次的人,一定会救你第二次……”

    所以,没有什么杀人炼骨,只有罪有应得。所谓复仇,不过是恩将仇报。可任凭靳绍离如何挑衅,墨知遥从未对他下过重手。百余年来,尘烬宗折损的弟子,也根本不是死在墨知遥手下……

    爱恨恩仇,纠缠难分。而他,就夹在中间,历尽折磨……

    方才燃起心火不觉又烈了几分,牵扯出深埋在荒骨中的炽热,但未等痛楚扩散,一只冰冷的手抵上了他的后背,真气随之沁入,抚慰下所有焦灼。怔忡间,他又被圈进了一双臂弯。一声哄劝,透着几分刻板,却又分外温柔:

    “乖。”

章节目录

我家徒儿肯定是心里有鬼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那只狐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那只狐狸并收藏我家徒儿肯定是心里有鬼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