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张府,花厅。

    着了一身褚褐色云鹤纹襟袍的张佺坐在上首,借着烛光,他细细地端详着自己新买的翡翠扳指。

    不愧是珍宝阁的上品,质地细腻,莹润洁净。张佺真是越看越喜欢。

    这些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仕途也顺利得很,年近五十的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浑浊的双眼透着些精明。

    待欣赏完,他端起婢女刚刚奉上的六安瓜片,品了一口,微眯着眼,笑着对张嘉卉说:“这傅家大公子送的茶也不错。”

    早前,傅家大公子傅景城频繁登门,名义上说是拜访他,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奔着他的女儿张嘉卉来的,张佺也猜到了傅景城的意思。

    不过也难怪,谁让他的女儿是名扬云州的才女,长得又是温婉大气,早在前几年,来帮忙说亲的人多到都快要踏破门槛。

    女儿一向是要求高的,那时,他觉得太早了,自己打算多留女儿几年,到了如今,好像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她的母亲一向是顺着她的,自己也该提一下她了,免得错过了花期。

    张嘉卉端坐在另外一侧,听见她爹说的话,没有出声附和,而是淡然地将鎏金博山炉移过来,点燃自己最新制作的合香,霎时,屋内飘着香甜的风。

    张佺见她油盐不进,只好明说:“二娘,我听你母亲说,你对傅景城似乎没什么兴趣,当真不考虑一下吗?那傅景城长得也算是英俊,而且年纪轻轻就是官身,这多大的本事啊,他的家世更是云州城数一数二的。这么看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郎子人选。”

    张嘉卉也不与他争辩,只道:“阿爹的苦心女儿明白,只是傅景城并非我的良配,爹爹不必再劝。”

    听到女儿这样说,张佺也就只能暂时把此事压下。

    他这个女儿自小就让人觉得骄傲,是城中有名的才貌双全的闺秀,他也跟着她沾了不少光。

    最重要的是,她还睿智聪慧,府上的大部分商铺都是她来打理的,有些他犹豫不定的事,她也会给自己出谋划策。

    张嘉卉见他皱着眉,便道:“不必着急,我定会给你找一个让你满意的郎婿。”

    张佺见此,又重新咧嘴笑起来。

    这时,王管事低着头进来,“老爷,二小姐,这是本这个月扇庒的账册。”

    他是知道规矩的,扇铺的打理早几年就交给了小姐,他将账册递给小姐。

    张嘉卉端坐着,翻看着这个月扇铺的流水。

    张佺径直问他:“那清川扇铺的事查得如何了?”

    王管事将调查此事的相关信函奉给张佺。

    “那位小娘子也姓萧,叫萧泠月,原本在知州府当丫鬟,她如今已经成了清川的新东家。老奴派人打听过了,有个伙计说,这家扇铺原本就是萧家的,如今是物归原主。现在李洪良还在教她制扇呢?那些老师傅还夸那小娘子聪慧。难道她就是萧鹤炯的独女萧钰?”

    张佺听王管事说完,又将信上的内容细细看了一遍。

    之后,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应该就是她了,萧钰倘若当年没死,如今也到了这样的年纪。”

    萧泠月竟是萧钰!

    闻言,张嘉卉心中颤了一下。

    她居然还活着!不过,她一想到,当年的萧钰是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如今竟当了丫鬟,她的唇角又微微扬起。

    张佺:“萧泠月一个孤女,料想她也搅不出什么风云,而且,她在知州府,也不好闹出什么大动静。派人盯着些便是了,暂时不需要取她性命。至于那清川扇铺,我之前给过李洪良机会了,没想到他竟然不识好歹,这么些年抓着当年的事不放,如今还将扇铺还给萧家,妄想弄出什么事来。阿赐,你想点法子,让这间铺子消失。”

    “是。”王管事应下了,转身收好张嘉卉递来的账册,便告辞。

    张佺悠悠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了,就要隐没在时间里,没想到萧鹤炯的遗孤竟然还在,还不知道那丫头要做些什么呢。

    越想他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禁在殿内踱起步来。

    张嘉卉见她爹脸上满是顾虑之色,起身走过去扶他到圈椅中坐下。

    张佺又道:“你说,那小丫头会不会知道什么呢?”

    张嘉卉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她觉得那丫鬟应该是不清楚的。

    当年萧钰还小,她父亲应该不会给她说些什么,而且,萧钰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吧。

    先前跟她交谈时,并未发现她有何异样。

    张嘉卉宽慰道:“爹爹不必担心,这位萧泠月,我曾与她见过几面。接下来,我会试探一下看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若是她知道得一些她不该知道的,那也没关系,横竖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我自有办法解决。”

    张佺知道她从不说假话,心下稍安。

    “那就好,那这样我就先不惊动谭大人他们。”他又叮嘱道:“此事重要,你一定要多加留意。”

    “阿爹放心,我晓得的。”

    这个萧钰还真是她的克星,以前欺负她还不够,如今还想抢走沈亦安。

    好在以萧钰现在的身份,连进卫国公府当妾都不配!

    无论是萧钰,还是萧泠月,从前不及我,如今自己也不是我的对手。

    须臾之间,她已经想好了计策。

    桌上的茶已冷,张嘉卉抬手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她低垂着眼睫,轻轻吹了一下茶面的浮末,升腾的热气氤氲,弥漫到眼睛,像是起了层层迷雾,让人看不到眼底。

    ***

    转眼间,暮春已尽,外面的草木变得更深更浓,绿意扑面,展现着夏日的蓬勃。

    近日,清川扇铺的生意似乎不太顺利。

    先是好几个提供竹子、绢帛等制扇材料的供货商说是没货,不能如期给商铺供货。

    而有些订单又是比较紧急,好在经过泠月等人的努力,寻了多个途径,终于凑够了材料。

    本以为解决完可以松一口气,结果这两日,又陆续收到一些客人取消订单的消息,这还都是平日里进货比较多的客户。

    材料的事情倒是容易解决一些,可是那些订单取消了,对于商铺来说实在是危险,再不开拓订单,只靠着一些小订单,还有店面的生意,时间一长,资金就会断裂。

    梁冬儿翻着店铺的财务账册,飞快拨着算珠,好一会儿,她才停了下来。

    扇铺里原本负责算账的伙计离开了,正是急需用人之际。

    一日,泠月发现梁冬儿算账算得特别好,十分仔细,字也写得好看,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泠月与梁冬儿相熟,也看出她没什么坏心眼儿,人也勤奋,在与李叔商议后,就邀请梁冬儿来扇铺当女账房。

    梁冬儿听到泠月要聘请她,她想都没想,立马就答应了。她先前就想着报答泠月,如今有机会为她做事,她求之不得,而且她本来就是想着去找事情做。在签完契约后,她就立马开始做事,这些日子她也帮着料理店内的其他事物。

    泠月问:“怎么样?还有多少?”

    梁冬儿将账册给她看,说道:“按目前的进账与支出来看,可用的资金最多只能再撑两个月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泠月闻言,看着账册发起愁来。

    这些日子,李叔病了,可不能再用此事去烦他。

    梁冬儿:“不然我从扇铺拿一些雅扇去去西市多摆个摊?”

    泠月:“这也不是不行,只是辛苦你了。这样也填补不了之前损失的订单。”

    “算不得辛苦,能帮一点是一点。你们也不比我轻松呢!”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范小满,快速地跑过来。“我去跟那些客户打听了一番,似乎有人可以要打压我们,让他们不从我们这边订货。他们也不肯多说什么,看来,我们是难挽回这些客人的订单,得寻找新的单子才行。”

    泠月托着腮,嘀咕着问:“那有什么办法能够寻回这么大的单子?难道要去京城?可是一来一回、制作等也需要时间。”

    范小满:“现在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补回损失的订单。”

    “什么办法?”

    “两个月后,府城有一个“云扇雅集”,会上展示各种精巧的云扇,若是作品能获得青睐,就能获得官府的一批订单。会上也有其他地方的商人,说不定又会有一批新的订单。只是要辛苦小娘子了。”范小满对泠月道。

    李洪良还病着肯定是不能参赛的,那些老师傅也年纪大了,清川扇铺如今只能由泠月来制作扇子,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这个“云扇雅集”泠月之前也听那些李叔与那些老师傅讲过,能够得到彩头的都是,制作精良且有巧思的雅扇。

    她才是初初入门,技艺还不过关呢。

    可是也就只有她能去参赛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扇铺关门吗?

    她抿了抿唇,如今确实得想法开源,“我倒是可以去,只是……”

    老师傅一看就知,泠月这是对她的手艺没把握,他笑着说:“一口还吃不成胖子呢,你现在是初学,不过没关系,熟能生巧,这不,眼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吗?你多花一些时间过来学着制扇呗。”

    泠月听了,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那制扇的事就交给我,其他的,按之前的分工去跟紧一点。”

    此后,泠月几乎一有空就会到扇铺来。

    四月二十五,这日又到了休沐的日子,沈亦安好些天没有见过泠月了。

    今日早晨,他过来晴枫院,原本想要给她个惊喜。

    这些日子,他特意查探了萧家灭门案的一些线索,想着将新查的消息与誊抄的卷宗一并给她。谁知,一大早他就吃了闭门羹,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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