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泠月四岁,她躺在床上,病得昏昏沉沉,不知为何,她似什么也记不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身边坐着一位年轻娘子,用一根朱雀样式簪子束起秀发,干净利落,而她似没有什么笑容,后来才知,她就是第五司的崔副使。

    崔副使喂泠月喝药,泠月可能有点紧张,又或许是药太苦,折腾好久,她还是没喝不下去,崔副使一手捏着泠月的鼻子,一手将药灌下去,不过她还是吐了出来。显然,崔副使的耐心已被耗完,她把碗重重放回托盘,对着门外的人说到道,“若还是不好,就不必留下了。”

    泠月压根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更别提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犯困,而此时,竹帘被轻轻挑开,露出一张笑靥,那姐姐大约比她大四五岁吧,穿着绣红边的梨花白对襟褂,背着个斜挎包。她走到她跟前,变戏法似的,手中忽然多了一颗蜜饯,问她:“你想不想吃?”

    她一说,泠月觉得嘴巴变得更苦了,正好想吃甜的,她用力的点点头。

    “那你可要先喝药。喝完药不仅有蜜饯,以后我有好吃的,都会给你带一份,会有芋泥香酥鸭、冰糖梨条……”

    她人小小的,嘴巴好能说啊,说出好多好吃的东西,有的泠月都没有听过呢!不过听着名字,就知是好吃的。

    泠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终于讲完。

    顷刻,她又问泠月,“那你要不要喝?喝我就让人送进来,不过,可不许再打翻了。”

    泠月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嘴,捣蒜似的点头。

    再后来,泠月唤她“师姐”,师姐不仅会给她好吃的,还会教她练功、念书……泠月自小就喜欢黏着萧钰,萧钰也极为宠她,两人可以说是亲如姊妹。

    泠月双眼通红,清澈漂亮的眼眸泛出晶莹的光。

    萧钰之死与练敬先脱不了关系,如今她既已知晓练敬先还有这恶劣行径,又让她想起那个些想忘记的画面,心中自然愤恨。

    凌洲对于泠月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她一向有情有义,她想要替师姐讨回公道,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凌洲并不想让泠月,重新卷入到奎星楼这个无底深渊中。

    他从欢婶李叔他们口中知道泠月的一些近况。他们都很喜欢泠月,说泠月不禁善良、聪慧,还很勤奋,平日里认真地跟师傅们学习制扇,学着如何打理扇铺,还帮扇铺度过了几次危机。

    透过泠月新制的团扇,他仿佛看到一个鲜妍的小娘子,她的世界里不再有血腥与冰冷杀戮,而是温暖的人间烟火。

    既然她已经逃离樊笼,凌洲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泠月重新被拖回那个地方。哪怕是一点风险,他都不想冒这个险。

    他更担忧的是,一旦她暴露踪迹,会招致杀身之祸,奎星楼一直都未放弃过寻她。

    这些日子,他顺利得到想要的位置,泠月出走以来,他能帮她遮掩一二,铲除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奎星楼的派系众多,他怕控制不了局面,所以他才想要泠月冷静,不可轻举妄动。

    凌洲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跟她说:“我知道,你想取他的性命,只是,他并不容易对付。此事我会解决,你就莫要再管,别忘你方才答应我的事。”

    奎星楼共有六司,每一司皆是两位司主,一正一副,底下带五名弟子。凌洲与泠月所在的是第五司,他们的师父就是第五司司命。

    他们的师父练敬先一向老谋深算,做事又一贯阴狠毒辣,泠月资历尚浅,为人又单纯,哪里斗得过那只老狐狸。

    泠月却不这样想,她回应道:“我会小心的。”顿了顿,她又道:“就让我与你一起行事吧!”先前是她要帮师姐查案,如今真相大白,她可没忘,那些害死师姐的人。

    凌洲却道:“不需要!你还是好好生活吧,你难道忘记你师姐的嘱托了吗?她从前是怎么待你的,每次出任务都害怕你有任何闪失。她临走前,让你帮她查萧家的案件,可却丝毫没有提,让你去杀那人,不就是不想你再卷入奎星楼来吗?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人竟也是萧家案件的共犯。若是她知晓,萧家的案件背后竟如此复杂,我想,她定是舍不得你冒险。”

    “你还有清川扇铺,你难道不管了吗?萧钰将掌家之令都交给你,你难道要浪费她的一番苦心。”

    泠月细想,又觉得师兄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师兄言辞严肃,她知此事再争论也不会有结果,师兄是不可能放弃的,她索性不谈这个。她便与他谈及萧家一案的进展,说是打算将这些新的线索也一并上交给沈亦安。

    “师兄,只是,我若是交这些会不会影响到你?”泠月担心万一练敬先他们察觉,会对师兄不利。

    她从不怀疑师兄的势力,可她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坏人太多!

    凌洲沉吟片刻,面上露出喜色。

    “月儿,此事你处理得很好,萧家的案件牵涉到故太子,把案件交给他们,那是再好不过了,借用他们的力量,也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他原本还担忧泠月处理这案子,谭氏势力太大,兴许会给泠月不少麻烦。如今这样,正合他所愿。

    泠月忽然被师兄一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凌洲:“至于你的担忧,我自然也是考虑过的,我会小心一点的,而且,你也知,我也不会长留在楼中。江湖组织的事本就与朝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穆清郡王有心为故太子雪仇,自然会精打细算,到时谭家的势力肯定会削弱,我会利用好这次的机会。”

    作为楼里的一等杀手,如今还打入到奎星楼的上层,凌洲这些年也没少花心思,朝堂局势他还是大概知晓基本。

    凌洲觉得这一切都明朗起来,他点了一下泠月的脑袋,道:“那就按你说的去做,将案件线索交给沈亦安来办,至于奎星楼的事,你就别再想东想西,这里有我的呢!你就安心打理扇铺,对了,不是还有婚事吗?还得再仔细观察观察。”

    泠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凌洲却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方才他可有留意她的神情,她一直没有看他的眼睛。

    她也只是嘴上答应,别看她长得灵秀乖巧,实则主意大的很,一旦认定的东西,有时就要非做不可。

    凌洲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正寻思着再劝,而一阵噬心的痛楚袭来,手中的杯盏都差点打碎,他极力克制住。

    泠月显然也察觉到他的异样,愣了一下,见他未有好转,而脸色煞白,急忙询问:“师兄,你是不舒服吗?”

    凌洲运转了内力,片刻过后,定了定神,朝她微微一笑,摇头,安慰她:“我无事,只是前些日子,受了点伤,还未完全好,方才只是一时不察。”

    泠月闻言皱起了眉,刚要说话,却听到他又道:“放心吧,看过医士,不碍事,再用几副药就能痊愈。”他是不会与她道出实情的,没想到此毒发作越来越频繁,他也不想让她担心,只好撒谎。

    她观察他的脸色,确实好很多了。

    “你帮我去那包袱过来。”凌洲指了指竹架上的包袱。

    泠月便听她说,跑过去去取。

    凌洲趁此,取出止痛的药丸吞服,此药治标不治本,不过眼下也是没有办法。

    泠月拿了包袱过来,“师兄,你要取什么,我帮你拿吧!”

    凌洲体内的毒已短暂抑制住,“我来吧!”他里面取出一个银镯来,小小的一个,似是小孩子戴的。

    他将银镯放到她手里。

    泠月面露诧异,不禁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银镯,确实是银做的,大约不值很多钱,可做工确是极为极为精致,上面雕刻着六种如意花纹,还有“平安顺遂”,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月”。

    师兄为何无缘无故给她一个小孩的镯子,想了一下,泠月恍然,“这,这难道是我的?”

    凌洲颔首,又跟她说:“你小时戴的,只是被收走了,我还认得。你之前不是说,有家人来寻你吗?但无法确认身份吗?骗子很多,要小心为上。若是有人来认,你就要他说出上面的花纹与字来,若是一一对上,那应该就是了。”

    泠月记下了,不过她有个疑问。“奎星楼的规矩,领进门的孩童,原来的穿戴都要换新的,原本的不是收走就是销毁。师兄,你是怎么拿到的?”

    凌洲心下一凛,其实,都是要销毁的。

    泠月:“对噢,我都快忘记了,师兄的等级还是很高的,要拿到还是轻而易举的。”

    奎星楼分为七个等级,以北斗命名,由高至低,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是中层,而玉衡、开阳与摇光就是普通杀手的等级。凌洲已经是天枢,再往上就是楼主与各个司的司主。

    凌洲笑了笑。

    师兄总是如此为人着想,泠月的眼眶又红红的。“师兄想必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帮我取回的吧!师兄,多谢你。”她晃了晃他的衣袖。

    凌洲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他也很纠结要不要将银镯给她,也不知,那日他家人是否有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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