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机场到登机,这一路,何放的话特别特别少。

    章嘉贝起初不解,直到何放的轮椅办理了托运,他被换上机场的轮椅,章嘉贝才从他不安的眼神里揣测出点什么来,他大概是紧张了吧。

    为了方便照应何放,章嘉贝和王波的座位和何放一样,都被订在了头等舱。而且很有意思的是,王波的登机牌上,他和何放的座位是挨着的,但实际登机后,王波却坐了何放后面没人的一排,而章嘉贝的座位又在别处了。

    章嘉贝上午在酒店里已经休息足够,而且刚才在机场也都是王波在跑前跑后,她想帮忙,但何放不说话,王波动作又很快,只留她自己愣着犯懵。

    上了飞机并不觉得累,没有睡觉的章嘉贝让空姐很快就把餐食送了过来,还问了空姐一句:“坐前面的是我老板,他休息了吗?”

    空姐点头,柔声告诉章嘉贝,何放已经睡了。

    才飞了这么一会儿就睡了?那看来是很累了。他这副不能走不能动还没感觉的身体,到底是怎么自己把假肢穿上的?他一上车就睡着了,该不会就是穿假肢、穿裤子给累得吧。

    真是好一个脆弱的人。

    还是个老男人。

    想到这个,章嘉还真不知道何放到底多少岁。

    飞行到一半,章嘉贝起身去洗手间,想着顺便看一眼何放,正好看见空姐在和他说话。

    等空姐走了,章嘉贝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何总,小覃姐让我跟您说,等会儿您到家了,记得给她打个电话。”

    何放点头,他的座椅不是放平的状态,看来已经睡醒一会儿,并且不打算再接着睡了。

    “对了何总,给您看个东西。”章嘉贝其实早就想跟何放说的,但总找不到机会,要不是他累了,就是他板着脸让章嘉贝说不出口。她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周六我去遛狗,正好大老板一家来了。看,您侄子侄女给您留了饼干,是他们亲手做的。”

    照片里是一个敞开盖的盒子,装了很多块饼干,两个孩子用模具做出来的饼干有的是星星、有的是月亮,还有两个穿着背带裤、有眼睛和嘴巴小人。

    何放的头凑得近了一些,神情很专注,像是要把每一块饼干的样子都看一遍。

    “他们还留了小纸条。”章嘉贝划到下一张,是两个孩子给叔叔写的一行字。何放的目光落在那句话和侄子给他画的笑脸上,嘴角微微上扬,连眼睛也一同笑了,眉眼舒展,瞳眸里是章嘉贝从未见过的柔软。

    “我还和大老板一家一起吃了饭呢,你的小侄子一直叫我“漂亮姐姐”。”见他竟然也有笑得这么温柔的一面,章嘉贝立马就不那么怵了。

    没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章嘉贝还跟哥哥嫂子一起吃了饭。她这家伙横冲直撞的,怎么倒是和谁都处得来。

    章嘉贝把手机收过来,自己也看了几眼纸上那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叔叔…”

    完全没留意到何放听了她念叨“叔叔”后神情的变化,章嘉贝自己笑了一下,竟又自顾自念叨了一声:“何叔叔。”

    何放懒得理她,章嘉贝却只当他并不生气,开玩笑说:“以后我就叫您何叔叔了。”

    何放哼笑一声,不知为何,自己竟生不起气来,难道是冰冷的神经刚刚被亲情焐热了。他扭头看着章嘉贝巴掌大的小脸,问:“你知道我年龄吗?”

    “具体不知道,但怎么着也得有三十五了。”

    “嗯?”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为什么?”

    “我听说您带的第一个艺人是郑然迪,他红的那会儿我还在上小学呢。”

    郑然迪……那确实是十年前的事了。但章嘉贝不知道,何放上学早,又跳过一级,年纪轻轻就进社会工作了。

    “所以你就觉得我三十五?”

    “啊?不对啊?”

    看章嘉贝有点尴尬地吐吐舌头,何放眯了眯眼睛,“小朋友,叔叔比你大十岁。”

    啊?只大十岁吗?章嘉贝惊讶得只盯着何放的脸看,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然而,何放的脸看上去像是只有二十多岁,揪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其实章嘉贝第一眼看到何放时,就觉得这人单看脸,最多三十。但他入行早是大家公认的,章嘉贝只当他是个保养得太好的老妖精。

    “那、那您是什么时候入行的?”

    何放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放下道:“二十。我毕业早。”

    “二十岁……那会儿我还在上大二呢。”这么说,何放上学那会儿应该属于相当聪明的学生,“厉害厉害。”

    章嘉贝对何放竖起大拇指,一脸的真挚。何放习惯了这个小丫头平日里的我行我素和偶尔为了偶像覃子妤对他这个领导的“说教”,眼前的章嘉贝发自肺腑的夸赞竟让他有点不得劲。他的胳膊肘在扶手上撑了撑,侧头看着章嘉贝。

    见何放的眼神在暗示她起身离开,章嘉贝有点扫兴。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她不爱搭理别人,反过来的情况很少见。难道是她之前太粗线条,哪些话或者哪个行为伤了何放作为一个重残者的心?

    章嘉贝低头扁扁嘴,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何总,想一起玩switch吗?”

    何放的眉毛微微抬了抬,像是反应了一下,问:“是那个游戏机吗?”

    章嘉贝边点头边有些吃惊地看着何放。连switch都不知道?看来叫他何叔叔一点都没委屈他!

    “不玩。”

    “打发时间嘛何总。”章嘉贝去自己的座位上把游戏机拿来,问何放选个什么游戏。何放瞥了一眼她的屏幕,“你自己玩吧,我不会。”

    “何总,您20岁就毕业了,这么聪明,想必一下就学会了。我先挑个容易的。”

    章嘉贝熟练地操作几下,选定了一个游戏,坏笑着对何放说:“就这个吧,马里奥兄弟,是您那个年代的,何叔叔。”

    听到句末的三个字,何放皱眉,这小丫头,开玩笑还开上瘾了。“你也不怕这么叫差辈。”

    章嘉贝没理会,把switch放在桌上支起来,拆下一个手柄给何放。

    游戏开始,章嘉贝拿着自己的手柄给何放演示了几下,就操作自己的小人开始了。

    “走,走啊何总!”何放拿着手柄,双眼直直盯着屏幕,手里却没什么动静,章嘉贝伸过手去按了几下他的手柄,“这儿要跳,对,按这个键是跳。”

    何放操作的小人磕磕绊绊,很快就死了。

    “啊呀,何总,看到这种东西要踩的。”章嘉贝指指屏幕,又自己拿着手柄在何放眼前演示一遍。何放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手指动得灵活了一些。

    “踩,对,跳起来踩。”章嘉贝看何放终于有点会了,自己跑在了前面,却在回头等他的时候,不小心跳了起来,直接把正在往前跳的何放给踩了下去。

    何放扭头看着她,眼神里有点无奈。

    “失误失误,真的是失误。”章嘉贝笑着解释,她被猪队友的自己给逗乐了。

    何放虽然开始的时候频频失误,一副老爷爷用电脑的迟钝感,但他上手非常快,章嘉贝还没告诉他某个地方怎么过,他就自己抢在章嘉贝的前面顺利通过。

    “果然厉害啊。”章嘉贝看着跑到自己前面的何放,话音刚落,何放的小人竟然调转回来,高高跳起,把她给踩了下去!

    “何总,你这是打击报复!”

    “失误而已。”他的语气淡淡的。

    “你是故意踩我的。”

    听了章嘉贝这话,何放恍然失神。刚才她一直在说着“跑”、“跳”这些已经再也与他无关的字眼,即使已经过去三年,这等字他听了也觉刺痛。听她重复多了何放才觉麻木,哪想“你是故意踩我”这句话,又正正地击打在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何总,您别生气啊……”见他迟迟不说话,脸色也很阴沉,章嘉贝抿抿嘴,“刚才是我没礼貌了。”

    “没生气。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何放说着,把游戏手柄放下,“也就你们年轻人喜欢玩。”

    “哦……”看来还是把他惹生气了。章嘉贝反思着自己只因为和何放都聊了几句,就得意忘形,忘了自己下属的身份。

    默默收好游戏机,章嘉贝正准备离开,抬眼却见何放一直手指节绷紧紧紧扣住扶手,另一只手伸向腰后。章嘉贝凑得近了一点,他的呼吸有点乱。

    “何总,您是哪儿疼了吗?和那天一样?”章嘉贝低头看他的身体,可从外表看,他一点异样都没有,“我、我去找王哥……”

    何放痛得呼吸急促,见章嘉贝一脸着急甚至要起身找王波帮忙,只得忍着痛见缝插针吐出两个字,“不用……”

    “那怎么办?”章嘉贝不明白何放到底是怎么了,

    “把椅背……放下……”

    章嘉贝听了赶紧照做,座椅完全放平却还是没见何放轻松,他的手还是放在身后抵着腰。

    “腰疼?我给您揉揉?”

    何放摆手,用力调整呼吸,深吸几口气后,腰后的疼痛终于轻了一些。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十分剧烈的疼痛,何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猜测,或许是受过重伤的腰部越来越承受不了久坐。

    经过这一番出行的折腾,他亟需回到家,好好地在床上躺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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