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嘉贝没有坚持,这一天对何放太过特殊,所以他所提任何她都能理解。

    “那我先走了,您拿上这个。”说着,章嘉贝从包里拿出两片暖宝宝,“今天太冷了,您看要不要贴一两片,直接贴衣服上就行。”

    何放抬了抬眼,没有接。“你留着用吧。”

    “我已经贴上了,不然就美丽冻人了。”章嘉贝还举着暖宝宝,何放见她没戴手套,鼻尖和脸颊已经冻红了,只好赶紧接过来。

    “你快回去吧,天冷。”

    章嘉贝嗯了一声,走开几步后回身,何放还在树下。寒风瑟瑟,打在脸上像刀子划一样疼,何放孤身一人坐在轮椅里,他没再看她,章嘉贝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何放没有注意看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公墓里待了多久。今冬格外寒冷,车祸以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就这么在外坐了许久,身体也不能活动,等他驱动轮椅往停车场去的时候,发觉自己的上臂都已经冷得发麻。

    他清楚地记得车停在哪个位置,但当他看到下车的王波的时候,也看到了章嘉贝。

    “你怎么……?”她怎么还没走?

    “今天也没什么事,我陪您一块儿回去吧。”章嘉贝吸了吸鼻子。

    何放看看章嘉贝,又低头看向她的脚,“脚都扭了还走那么多路。”

    怪他,刚才在墓地里被悲伤包裹着,竟全然忘记了章嘉贝的脚根本就不能多走路。可章嘉贝这家伙也真是,脚扭了就不要乱跑了,他这么大一个人能出什么事。

    “我呀……”她刚才走路的时候,脚确实一直在疼,但她哪管得了那么多呢?她只不过是把脚扭了一下,三年前今天,何放永远地失去了爸爸妈妈和完整健全的身体。

    “快上车。”何方刚说完,想起章嘉贝应该是开车来的,“你的车呢?”

    “我停的不远。”章嘉贝伸手一指,“就那边吧。”

    “千万别再多走路了,很不利于恢复。”何放安排王波,“你去把章嘉贝的车开过来。”

    等待王波的功夫里,章嘉贝和何放相互无言。章嘉贝纯粹是因为冷得不想说话,何放是为章嘉贝扭了脚第二天就走了这么多路感到过意不去。

    “要不……”何放抬头,看着章嘉贝。

    “怎么了何总?”章嘉贝眨眨眼睛,何放出来后她一直在注意观察他的情绪,如果他悲伤难过了,她作为陪在他身边的人,好歹能安慰安慰他。

    “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噢,好……”章嘉贝抿了抿嘴唇,轻声问:“但是……您不和大何总、小覃姐他们一起吃吗?”

    何放微皱了皱眉,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不太想。”

    看来此人是逃避型人格,明明一家人都在,却非要在今天和她这个外人吃饭。章嘉贝看他心情低落,便也没再说什么。

    “你脚扭了,这次先去我家吃吧。下回,我请你出去吃。”

    章嘉贝点点头,心想,这人怎么忽然这么客气,又是让她到家里吃饭,又是要请客下馆子的。

    正说着,王波把章嘉贝的车开来了。

    章嘉贝上车前,何放问他是否有想吃的,他让阿姨先准备上。章嘉贝很实诚:“想吃肉。”

    和何放一起进家,章嘉贝被擦桌上摆着的烤肉锅和一碟碟新鲜食材惊呆了。阿姨见来做客的原来是章嘉贝,满眼笑意,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这个是牛上脑,阿姨拿黑胡椒和耗油腌过了,有洋葱丝的这盘是羊肉,五花肉就放了点油和盐,你们烤的时候其他什么都不用放,蘸干料裹上生菜特别好吃。还有啊这个虾和鱿鱼也都处理好了。”

    阿姨说完,赶紧把围裙摘下来,匆匆洗了个手,穿衣服就要走。

    “阿姨,一起吃了再走啊。”

    “不了不了,你们俩吃。”

    “别啊阿姨,这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们也吃不完。”

    “不用不用、好姑娘,阿姨还有事儿呢,你们吃啊。”

    说着,阿姨推门就走了,等章嘉贝回过神,何放已经换了一件上衣,从卧室出来了。

    “何总,阿姨她先走了。”

    何放噢了一声。

    “您这假肢,要不脱了吧?”

    何放看了看章嘉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假肢,又抬头看章嘉贝。

    章嘉贝被他这无声的反应弄得心里不安,这人到底是几个意思啊?昨天明明都坦坦荡荡了,更何况她都扑到他身上了。

    想到昨晚那一幕,章嘉贝脸颊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她扭过头,假装想看看餐桌上还缺什么。

    等脸上的温度回复正常,何放已经不见了,只留柴犬贝贝把前爪搭在座椅上站起来,馋兮兮地盯着桌子上的肉。

    章嘉贝拍拍贝贝的脑袋,坐下来等何放。

    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何放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假肢已经脱掉,毯子依然盖在腿上。

    他解释说自己动作比较慢,章嘉贝忙说没关系,心想着确实挺慢的。

    “喝什么?”

    餐桌上摆了好几瓶饮料,酒、果汁、汽水都有,章嘉贝看了看,指了指米酒说,“这个吧。”

    何放比章嘉贝先把米酒瓶子拿了过来,给她倒了一杯。章嘉贝连说着谢谢,接了过来。

    “该我给您倒的。”

    “无所谓。不用整那些,太累。”何放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也倒了一些,举起杯子。

    章嘉贝马上会意,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何放碰了一个。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逝者已去?算了吧,明摆着提他的伤心事吗。

    就这么沉默地碰了个杯,何放开始往烤锅里放肉。柴犬贝贝见了,小跑过去,两只前爪扒着何放的轮椅,站在他胸前,鼻子朝着何放筷子上的肉嗅。

    “下去。”何放推了推贝贝的脖子,它没反应。他不悦,盯着贝贝向往的小眼神说,“想进笼子了是吧?”

    听到【进笼子】,贝贝的耳朵耷拉下来,但还是抗拒不了食物的诱惑,何放撂下筷子,手指着客厅一角的大笼子,又说:“笼子就在那,是不是想进去?”

    贝贝哼唧一声,收了前爪跳回地面,走到章嘉贝腿边,一屁股靠着坐下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何总,别总是这么凶嘛……”

    听见章嘉贝的用词,何放一边翻肉一边说:“总是?”

    “嗯……这个嘛……”何放凶是事实,尤其是在公司里。

    “那下次,你提醒我一下。”

    “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人是要痛改前非?

    “我确实是经常心情不好,连带着对人也没什么耐心。”

    “您心情不好啊……”公墓的大树下那个落寞的轮椅在章嘉贝眼前一闪而过,她盯着眼前被何放翻过来的一片肉,说:“其实,也是我们不够理解您吧。”

    何放手下的动作滞了一下,筷子悬在空中。忽然,他笑了一下,说:“你们犯不上理解我。还有,在我家吃饭,就别老叫您、您的了。”

    “哦……好的,何叔叔。”

    何放终于抬头,他勾了勾嘴角,章嘉贝捂住嘴对他笑了笑。

    “五花肉好了,吃吧。”何放夹起烤得两面金黄的肉片放到章嘉贝碗里。

    他怎么突然这么好……

    “怎么了?没熟吗?”被章嘉贝一脸讶异地盯着看,何放不自在地抬了抬眉毛。

    “不不不,熟了熟了。”章嘉贝赶紧夹起来蘸了蘸料,“受宠若惊。”

    何放笑了,但笑得模样很奇怪,嘴角上扬,眉头却皱在一起。“是我之前对你不好吗?”

    这句发问,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章嘉贝听了,垂下头去,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回想起来,其实何放对她确实不错呢,别的不说,把她一个职场小白带在身边也不安排什么累活儿,这难道不算好吗?

    何放这边,见章嘉贝闷着头不说话,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话里有话似的,怪他自己总想着要照顾好老师的女儿,一下给忘了章嘉贝是不知道他和她父亲那层关系的。

    “嗯……何……何叔叔。”章嘉贝故意继续叫他叔叔,想把气氛调动得活跃点,“张总骂我那次,你是专门过去了吗?”

    何放“嗯?”了一声,随即往锅里加了些肉继续烤,慢悠悠地说:“我周五就听说张总拉你上一个项目,莫名其妙的,本来就想着周一问问你怎么回事。”

    话虽然是这么说了出来,但何放也有点拿不准尺度,毕竟章嘉贝的爸爸只是说不要让章嘉贝知道他暗中帮她,但这个“不要让知道”的度该怎么把握?对着眼前的她直接编谎话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种很强烈的意图,他想让章嘉贝知道,那天他就是为了去给她救场专程赶去的公司。

    “哦,其实我是想问,你是碰巧路过,还是……”话说了一半,章嘉贝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她是想问何放,是不是专门来给她解围的?

    “你是我招来的,我不能看着张总手伸的那么长。”何放的回答很含糊,没有直接回答章嘉贝的问题。他把刚烤好的肉又夹给章嘉贝,“牛肉好了。”

    “啊呀,别都给我。”章嘉贝摆手,“你也吃啊。”

    “没事,你多吃点。”何放说着,又夹了一片生菜给章嘉贝。然后又专注地看着烤锅里的肉,自己始终没吃几口。

    章嘉贝看出来了,他只是想让她好好吃顿饭,至于他自己,在今天其实是没什么胃口和心情的。

    何放只顾着给烤肉,章嘉贝只顾着吃,没一会儿章嘉贝就吃得撑了,“何叔叔,你再多吃点,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挥舞着小皮鞭剥削我们这些小兵啊。”

    何放无奈说:“年纪大了,食欲没那么好了。”

    “哎哟!”章嘉贝皱紧了眉毛,她的眉毛这两天疏于修整了,又有点凌乱,“我那都是开玩笑的,你才三十出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呢。”

    何放笑了笑,动筷子夹了一只烤香菇给自己。

    “是不是不舒服了?”章嘉贝看他吃得很慢,总觉得不对劲,“刚才在外面太冷了,你还一直坐着,是不是被吹到了?”

    这么一想,章嘉贝越看越觉得何放像是着凉了,他没有食欲,看起来也没精神。“我给你去拿体温计试一下。”

    “你别老走路了。”何放叫住章嘉贝,“坐下,坐好。”

    “那你拿体温计试一下。”

    “我没事。”

    章嘉贝站起来作势要去拿体温计,何放伸手想拦她,腰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痛得何放连呼吸都困难。

    “怎么了何总?”何放突然闭紧双眼吓到了章嘉贝,“是腰疼了吗?”

    何放咬着牙,说不了话。

    “是不是很疼?我帮你上床。”

    何放深吸一口气,疼痛稍微缓和了一丁点,他摇摇头,放下轮椅椅背,靠着慢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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