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年过完后，章嘉贝再没来过公司。
覃子妤和章嘉贝已然成了朋友，隔三岔五文字语音聊天。虽然保持着热络的联系，但覃子妤亦深感，章嘉贝和哥哥之间恐怕已到此为止了。原因有很多，比如何放换了门锁，比如章嘉贝再没提过和何放有关的一切。
七月底，章嘉贝启程飞往美国。覃子妤获知了她的航班号，亲自去了一趟何放家。
进门的时候正是应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但家里阿姨不在，冷锅冷灶，冰箱里的东西也不多了。
她走到何放书房门口，见他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哥？”
“你怎么来了？”何放揉揉太阳穴，“什么时候进来的？刚在开会，没听见动静。”
他在轮椅上展了展胳膊，头往后仰了仰，很疲惫的样子。
“我也刚进门。”覃子妤看着何放手边的烟灰缸，这半年以来，何放的烟瘾大了很多。“少抽点烟，哥。”
何放抬眼看了看覃子妤，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阿姨怎么没来？”
“我晚上有饭局。”
覃子妤噢了一声，有点失落，“还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这个实在推不掉，”何放兀自摇摇头，并不想去的样子，“要不明天吧，我让阿姨多做几个菜。”
覃子妤笑了笑，“没事。”
何放给覃子妤倒了杯茶，与覃子妤闲聊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
何放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摸烟。
“哥，跟你说过了，少抽点。”
何放听了，握了握拳，把手放回轮椅扶手上。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覃子妤清清嗓子，开口：“她这周五飞。”
覃子妤没有说明是谁，但她知道何放肯定明白。
又是无言。
“啪嗒”
是打火机的声音。覃子妤刚才低着头刻意不去看何放，可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何放就又点了一根烟。
“我抽根烟，你先去其他房间待会儿吧。”
“哥！”覃子妤站起来，跺了一下脚，“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你如果方便，可以去送送。”
“那你呢，要去送她吗？”
何放把烟放到嘴边，深吸，面庞隐在缭绕烟雾后。他朝覃子妤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抽烟了，让她先出去。
“哥……”覃子妤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始终坐在轮椅上的何放。
“不必了，她也不会想见我。”说罢，何放静静地吸了一口烟，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来。
从何放家出来时，天阴了。覃子妤隔着车窗望向远方天边压抑的乌云，心里满是惋惜，这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就要这么错过彼此吗？
---------------------------------------------------------------------
赴美留学的新生活展开得很忙碌，章嘉贝就读的学校在纽约，应有尽有的大都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欲望与繁华。她的漂亮与自信、以及她优越的家境为了带来了许许多多的便利，在这里的每一天章嘉贝都过的无比充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定会忘了他的，章嘉贝总这样想。
她尝试着和优秀的异性约会，与一帮好友去墨西哥旅游、去阿拉斯加看极光，甚至会专挑一些对何放来说绝无可能的活动，比如徒步、冲浪、潜水。可越是这样，她越会想到何放，诚然，一切都如他所说，可结果呢？她认识再多人、经历了再多这广阔世界的丰富所在，他也还是那个他，没有人能取代他。
一天的某个时段里，她还是会无法避免地、因为一些事物的连接点而下意识地想到他，不知道他在国内是否一切都好。夜深人静的时候，章嘉贝会拿着手机在网上搜索何放的名字和他的公司。何放极为低调，尤其出事以后，章嘉贝能够查到的内容也很有限，反倒是偶尔会搜到些他年轻时候和一些明星艺人的合影，或他以前做出的成绩，网络上有一些关于他带艺人的传奇故事把何放写得神通广大，不知道有几分真，但这起码能证明，他曾经站得很高，可站得越高，摔得也越痛。
在她与他的关系里，何放的表现很差劲，但章嘉贝却无论如何也对他厌恶不起来。
她能理解他，所以不怨他。
日复一日，转眼间她出国快要一年了。当章嘉贝以为网上那些关于何放的信息都快能被被她背下来时，关于他的新消息出现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章嘉贝从图书馆出来，回家路上打开手机里的APP，并没有想搜索关于何放的内容，但APP的个性化推荐很懂她，直接给她推送了关于何放的消息。当章嘉贝看到那些关键字时，瞬时间心头发慌，手掌冰凉——
【身残志坚】、【车祸截肢】、【失去双腿】
何放最大的秘密被人泄露了。
章嘉贝本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推测这也许是凭空造谣。但他双腿空空坐在轮椅上的照片被转得铺天盖地。
不应该的，他虽然也算是圈内人，但并非需要抛头露面的歌手演员，而且他这几年几乎隐藏了所有消息，不会有什么人对他报以关注。
拿着手机，章嘉贝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稳住、稳住，何放身边一定不乏公关高手、他掌握那么多资源渠道也一定能尽快把这个事压下来，他不是向来理智冷静吗，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他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过几天就会没事的，网友们也就是围观看热闹，何放不是流量明星，这件事的一定很快就会降温，说不定今晚她睡上一觉，第二天一睁眼，网上一片清净。
回到公寓，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和她合租的室友听见动静马上从房间里走出来，举着手机问章嘉贝：“你看了微博没有？何放，就覃子妤经纪公司的老板，竟然是个残疾人，连腿都没有！”
章嘉贝哦了一声，但室友还在身后说个不停，【真没想到啊】、【他平时怎么生活啊】、【他是不是靠他哥哥何进啊】等等，诸如此类，章嘉贝听得喘不上气来。
“别说了。”
“啊？”室友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平时不是挺关注这些娱乐圈八卦吗？”
“没兴趣。”
“你看看这照片，有人把何放之前的照片发出来了，好帅啊，你说这也太可惜了吧。”
章嘉贝不想说话，转身想进房间里，却仍被室友跟着，“你回来就怪怪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吗？”
章嘉贝摇头。
“你是不是遇到变态了？我跟你说这儿奇怪的人太多了我之前还在楼下碰上一个……”
“不是，别问了。”
“想家了？”
“不是，都不是。”章嘉贝有点不耐烦，要不是跟室友关系好，真恨不得直接把她关在门外，“我困了，想赶紧睡觉。”
“那好吧。”室友看她确实不想聊天，“你有什么事儿叫我啊。”
“嗯，谢谢了，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但章嘉贝怎么也睡不着，因着时差，国内是白天。她频繁在网上刷网友们的动态，焦急地等待何放那边出公关发文。她找到一张最清楚的照片仔细地看，同时也看了网友回复，有人说这是去配假肢，分析得有鼻子有眼的。
幸亏这张照片里何放戴着口罩，没有拍到他完整的正脸，可何放出车祸的事当年上过新闻，后来便坐上轮椅这也是他没有否认过的事实。就算对外拒不承认是本人，网友们的猜测也能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毕竟，坐轮椅的人本就是少数，照片里那人的身形很容易就和何放对上号。
章嘉贝举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不对劲，何放对自己的身体向来很谨慎，这种照片不应该被人轻而易举拍到，铁定是有人心存恶意。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那么在意自己身体上的残缺，这种事被公之于众，还被陌生人议论纷纷，对他而言该是多大的刺激。
犹豫再三，章嘉贝还是点开了覃子妤的微信对话框，“我看到网上的照片了，何放现在怎么样？”
半小时后，覃子妤的消息回了过来：“我在剧组，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给我哥打电话，电话他都接，可就是不多说话，问他他就说没事。”
“他肯定很难受。”打出这一串文字，章嘉贝知道，她终究是放不下他。
“你别太担心了，大家都会替我哥想办法的。”
替他想办法……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呢……把偷拍发照片的人告上法庭？可照片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就算惩治了恶意者，整件事对何放造成的负面影响都是无法挽回的。
脑海中，过往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把热水泼到他裤子上想给他擦时，何放格外紧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意外撞见他的秘密时何放惨白如纸的面色；
他的残肢磨破了但因为要见她还是硬穿上了假肢；
他在医院的病床上叹着气说自己“这么难看……”
……
他那么在意自己的残缺，那么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努力倔强地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些尊严，那比普通人要少许多的尊严……
------------------------------------------------------------
次日清晨，室友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章嘉贝拉出来一个行李箱。
“你今天没早课吧？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晨晨，我回国一趟。”
“啊？你说什么？”室友一脸不敢相信，“今天是周三，你还有课呢吧。”
“我请假。”
看着章嘉贝叫车去机场，室友困意全无，“这、这……这么说回去就回去？”
“我……”章嘉贝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何放的身份，“我要回去见一下我喜欢的人。”
“就这？”听到章嘉贝的答案，室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但看章嘉贝神情非常严肃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我得去看看。”
“额，哦……”室友还想问，碍于是章嘉贝的隐私，没刨根问底，“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了什么时候回来吧。”
“你、你不怕影响毕业吗？”
“晨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章嘉贝换上鞋，拉开门就要走，“说来话长，有机会再给你解释吧。”
----------------------------------------------
即便买了最近的航班，章嘉贝抵达香港时也是第二天的夜里了，等她从香港飞到B市，已是凌晨。她拖着行李匆匆打车，直奔何放的住处。
坐在出租车里，除了路灯，外面俱是黑沉沉的。章嘉贝知道自己凌晨去敲何放的门未必会开，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第一时间赶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一年没来了，但章嘉贝对这儿依然感到熟悉，她看着何放家的大门，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他换了门锁。
还记得之前何放就说过，每次都要掏钥匙好麻烦，想换个智能门锁。
看来是她走后，他连门锁都换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章嘉贝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可不甘心地，她的手还是摸上了按键——兴许她能把密码试出来呢？
她记得何放和覃子妤的生日，歪着脑袋输入了几次，都不对。还有什么日子比较有意义呢？鬼使神差地，章嘉贝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按下最后一个键的时候，她自己都笑了出来，这是最不可能的数字吧。
“叮咚——”门竟然打开了。
一进门，满屋的烟味扑面而来似的，章嘉贝甚至有点不敢进，这是何放的家吗？不会是她进错了吧。
可打开灯，还是原来那清冷简单的陈设，确实是何放家。
很晚了，何放不在客厅或餐厅，章嘉贝先去开了窗户，很小声地喊了声“贝贝。”
狗不在，它的窝和水盆食盆都不在，看来何放已经把贝贝送走了。
章嘉贝环视一圈，餐桌上摆着半瓶酒和一个空酒杯，茶几上倒着另一个空酒瓶，还没走进何放的卧室时，章嘉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看来这几天他格外难熬。
“何放。”章嘉贝进去前，还是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她小心轻声地走过去，摸着打开了床头灯。橘色昏黄的灯光从角落发散开来，章嘉贝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半截身子。
章嘉贝又轻轻唤了他几声，又跪到床前，拍了拍何放，都没有反应。
他穿着外衣躺在床上，不枕枕头没盖被子，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章嘉贝拉过被子来想给他盖上，闻着他身上烟酒交杂的味道，皱起眉来。
她俯下身看他。
这是她用了一年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这是她曾经无法得到的人。她是那么珍惜他、那么惦念他，可再见面却是此情此景。
顾不上感伤，眼下得先给他换身睡觉的衣服，总不能让他睡得这么不舒服。
章嘉贝从衣柜里找出何放的睡衣。掀开他的上衣时摸到何放身后有一处起伏不平，心想可能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便扶着何放的后背和胯想把他的身体侧过来。何放虽然失去了双腿但是重量对于章嘉贝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章嘉贝试了几次才把他的身体翻过去。
看到他背后的皮肤，章嘉贝的心都缩紧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像蜈蚣一样附在何放的腰背之间，他的身体本就因为疏于锻炼而缺乏肌肉，疤痕在瘦削的背上显得格外突兀。
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那缝合的印记，他当时一定伤得很重。
章嘉贝准备给何放换裤子的时候，摸着鼓鼓囊囊的。她恍然想起来之前在他家看到的成人纸尿片。她的第一反应是穿着这个一定很不舒服，可转念间，章嘉贝叹了一口气，他是感觉不到的。
裤子褪下来，是他没有穿残肢套的半截大腿。虽然看过很多次他的残肢，但都是隔着被子、毯子、或者何放穿着残肢套，这是章嘉贝第一次看到他的双腿毫无遮掩的样子。
她知道如果何放清醒着是坚决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可章嘉贝还是深吸一口气，摸了上去。手心传来的，是说不出的酸楚与心疼，那里那么绵软那么松弛，了无生气地瘫在床上，根本就没有腿该有的样子。他的腿上亦横着缝合的伤疤，但与上身的不同，他残肢上的伤疤内陷在残端里，让章嘉贝很难不去想象他的双腿是被如何截断的。
不知道何放究竟喝了多少酒，章嘉贝给他换衣服需要来回挪动他的身体，其实动静不小，但何放一直没有醒，他睡得很沉，但眉头一直紧锁。
章嘉贝这跨越了半个地球赶回来，一路也是风尘仆仆，她快速地用何放家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睡衣，看着何放的衣柜，有了主意。
正当她拿出一件何放的T恤往身上套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何放的声音：“贝贝……”
“啊？”
章嘉贝被他惊了个激灵，忙过转身，见何放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
“你醒了？”
“唔……”
章嘉贝正要解释她为什么在他家里，何放闭上了眼睛。
“何放？你睡着了？”
何放闷闷地嗯了一声，朝章嘉贝的方向伸手，“又梦见你了……”
章嘉贝有些哭笑不得，“你没在做梦……”
何放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手掌张开，修长的五指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眼睛却仍是闭着。
这是睡着了，在说梦话吧。
章嘉贝抿抿嘴唇，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十指相扣。何放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的头往床上蹭了蹭，手上施了些力气，“贝贝，我想你了。”
覃子妤和章嘉贝已然成了朋友，隔三岔五文字语音聊天。虽然保持着热络的联系，但覃子妤亦深感，章嘉贝和哥哥之间恐怕已到此为止了。原因有很多，比如何放换了门锁，比如章嘉贝再没提过和何放有关的一切。
七月底，章嘉贝启程飞往美国。覃子妤获知了她的航班号，亲自去了一趟何放家。
进门的时候正是应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但家里阿姨不在，冷锅冷灶，冰箱里的东西也不多了。
她走到何放书房门口，见他正坐在电脑前发呆。
“哥？”
“你怎么来了？”何放揉揉太阳穴，“什么时候进来的？刚在开会，没听见动静。”
他在轮椅上展了展胳膊，头往后仰了仰，很疲惫的样子。
“我也刚进门。”覃子妤看着何放手边的烟灰缸，这半年以来，何放的烟瘾大了很多。“少抽点烟，哥。”
何放抬眼看了看覃子妤，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阿姨怎么没来？”
“我晚上有饭局。”
覃子妤噢了一声，有点失落，“还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这个实在推不掉，”何放兀自摇摇头，并不想去的样子，“要不明天吧，我让阿姨多做几个菜。”
覃子妤笑了笑，“没事。”
何放给覃子妤倒了杯茶，与覃子妤闲聊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没有，就是来看看你。”
何放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到胸前的口袋里摸烟。
“哥，跟你说过了，少抽点。”
何放听了，握了握拳，把手放回轮椅扶手上。
两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覃子妤清清嗓子，开口：“她这周五飞。”
覃子妤没有说明是谁，但她知道何放肯定明白。
又是无言。
“啪嗒”
是打火机的声音。覃子妤刚才低着头刻意不去看何放，可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何放就又点了一根烟。
“我抽根烟，你先去其他房间待会儿吧。”
“哥！”覃子妤站起来，跺了一下脚，“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你如果方便，可以去送送。”
“那你呢，要去送她吗？”
何放把烟放到嘴边，深吸，面庞隐在缭绕烟雾后。他朝覃子妤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抽烟了，让她先出去。
“哥……”覃子妤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始终坐在轮椅上的何放。
“不必了，她也不会想见我。”说罢，何放静静地吸了一口烟，过了好久才缓缓吐出来。
从何放家出来时，天阴了。覃子妤隔着车窗望向远方天边压抑的乌云，心里满是惋惜，这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就要这么错过彼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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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美留学的新生活展开得很忙碌，章嘉贝就读的学校在纽约，应有尽有的大都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欲望与繁华。她的漂亮与自信、以及她优越的家境为了带来了许许多多的便利，在这里的每一天章嘉贝都过的无比充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定会忘了他的，章嘉贝总这样想。
她尝试着和优秀的异性约会，与一帮好友去墨西哥旅游、去阿拉斯加看极光，甚至会专挑一些对何放来说绝无可能的活动，比如徒步、冲浪、潜水。可越是这样，她越会想到何放，诚然，一切都如他所说，可结果呢？她认识再多人、经历了再多这广阔世界的丰富所在，他也还是那个他，没有人能取代他。
一天的某个时段里，她还是会无法避免地、因为一些事物的连接点而下意识地想到他，不知道他在国内是否一切都好。夜深人静的时候，章嘉贝会拿着手机在网上搜索何放的名字和他的公司。何放极为低调，尤其出事以后，章嘉贝能够查到的内容也很有限，反倒是偶尔会搜到些他年轻时候和一些明星艺人的合影，或他以前做出的成绩，网络上有一些关于他带艺人的传奇故事把何放写得神通广大，不知道有几分真，但这起码能证明，他曾经站得很高，可站得越高，摔得也越痛。
在她与他的关系里，何放的表现很差劲，但章嘉贝却无论如何也对他厌恶不起来。
她能理解他，所以不怨他。
日复一日，转眼间她出国快要一年了。当章嘉贝以为网上那些关于何放的信息都快能被被她背下来时，关于他的新消息出现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章嘉贝从图书馆出来，回家路上打开手机里的APP，并没有想搜索关于何放的内容，但APP的个性化推荐很懂她，直接给她推送了关于何放的消息。当章嘉贝看到那些关键字时，瞬时间心头发慌，手掌冰凉——
【身残志坚】、【车祸截肢】、【失去双腿】
何放最大的秘密被人泄露了。
章嘉贝本还存着侥幸的心理，推测这也许是凭空造谣。但他双腿空空坐在轮椅上的照片被转得铺天盖地。
不应该的，他虽然也算是圈内人，但并非需要抛头露面的歌手演员，而且他这几年几乎隐藏了所有消息，不会有什么人对他报以关注。
拿着手机，章嘉贝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稳住、稳住，何放身边一定不乏公关高手、他掌握那么多资源渠道也一定能尽快把这个事压下来，他不是向来理智冷静吗，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他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他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过几天就会没事的，网友们也就是围观看热闹，何放不是流量明星，这件事的一定很快就会降温，说不定今晚她睡上一觉，第二天一睁眼，网上一片清净。
回到公寓，本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和她合租的室友听见动静马上从房间里走出来，举着手机问章嘉贝：“你看了微博没有？何放，就覃子妤经纪公司的老板，竟然是个残疾人，连腿都没有！”
章嘉贝哦了一声，但室友还在身后说个不停，【真没想到啊】、【他平时怎么生活啊】、【他是不是靠他哥哥何进啊】等等，诸如此类，章嘉贝听得喘不上气来。
“别说了。”
“啊？”室友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平时不是挺关注这些娱乐圈八卦吗？”
“没兴趣。”
“你看看这照片，有人把何放之前的照片发出来了，好帅啊，你说这也太可惜了吧。”
章嘉贝不想说话，转身想进房间里，却仍被室友跟着，“你回来就怪怪的，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吗？”
章嘉贝摇头。
“你是不是遇到变态了？我跟你说这儿奇怪的人太多了我之前还在楼下碰上一个……”
“不是，别问了。”
“想家了？”
“不是，都不是。”章嘉贝有点不耐烦，要不是跟室友关系好，真恨不得直接把她关在门外，“我困了，想赶紧睡觉。”
“那好吧。”室友看她确实不想聊天，“你有什么事儿叫我啊。”
“嗯，谢谢了，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但章嘉贝怎么也睡不着，因着时差，国内是白天。她频繁在网上刷网友们的动态，焦急地等待何放那边出公关发文。她找到一张最清楚的照片仔细地看，同时也看了网友回复，有人说这是去配假肢，分析得有鼻子有眼的。
幸亏这张照片里何放戴着口罩，没有拍到他完整的正脸，可何放出车祸的事当年上过新闻，后来便坐上轮椅这也是他没有否认过的事实。就算对外拒不承认是本人，网友们的猜测也能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毕竟，坐轮椅的人本就是少数，照片里那人的身形很容易就和何放对上号。
章嘉贝举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不对劲，何放对自己的身体向来很谨慎，这种照片不应该被人轻而易举拍到，铁定是有人心存恶意。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他那么在意自己身体上的残缺，这种事被公之于众，还被陌生人议论纷纷，对他而言该是多大的刺激。
犹豫再三，章嘉贝还是点开了覃子妤的微信对话框，“我看到网上的照片了，何放现在怎么样？”
半小时后，覃子妤的消息回了过来：“我在剧组，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给我哥打电话，电话他都接，可就是不多说话，问他他就说没事。”
“他肯定很难受。”打出这一串文字，章嘉贝知道，她终究是放不下他。
“你别太担心了，大家都会替我哥想办法的。”
替他想办法……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呢……把偷拍发照片的人告上法庭？可照片已经在网络上传开了，就算惩治了恶意者，整件事对何放造成的负面影响都是无法挽回的。
脑海中，过往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她把热水泼到他裤子上想给他擦时，何放格外紧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她意外撞见他的秘密时何放惨白如纸的面色；
他的残肢磨破了但因为要见她还是硬穿上了假肢；
他在医院的病床上叹着气说自己“这么难看……”
……
他那么在意自己的残缺，那么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努力倔强地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些尊严，那比普通人要少许多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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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室友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章嘉贝拉出来一个行李箱。
“你今天没早课吧？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晨晨，我回国一趟。”
“啊？你说什么？”室友一脸不敢相信，“今天是周三，你还有课呢吧。”
“我请假。”
看着章嘉贝叫车去机场，室友困意全无，“这、这……这么说回去就回去？”
“我……”章嘉贝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何放的身份，“我要回去见一下我喜欢的人。”
“就这？”听到章嘉贝的答案，室友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但看章嘉贝神情非常严肃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那边，发生了一点事，我得去看看。”
“额，哦……”室友还想问，碍于是章嘉贝的隐私，没刨根问底，“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了什么时候回来吧。”
“你、你不怕影响毕业吗？”
“晨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章嘉贝换上鞋，拉开门就要走，“说来话长，有机会再给你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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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买了最近的航班，章嘉贝抵达香港时也是第二天的夜里了，等她从香港飞到B市，已是凌晨。她拖着行李匆匆打车，直奔何放的住处。
坐在出租车里，除了路灯，外面俱是黑沉沉的。章嘉贝知道自己凌晨去敲何放的门未必会开，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想要第一时间赶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一年没来了，但章嘉贝对这儿依然感到熟悉，她看着何放家的大门，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他换了门锁。
还记得之前何放就说过，每次都要掏钥匙好麻烦，想换个智能门锁。
看来是她走后，他连门锁都换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章嘉贝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可不甘心地，她的手还是摸上了按键——兴许她能把密码试出来呢？
她记得何放和覃子妤的生日，歪着脑袋输入了几次，都不对。还有什么日子比较有意义呢？鬼使神差地，章嘉贝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按下最后一个键的时候，她自己都笑了出来，这是最不可能的数字吧。
“叮咚——”门竟然打开了。
一进门，满屋的烟味扑面而来似的，章嘉贝甚至有点不敢进，这是何放的家吗？不会是她进错了吧。
可打开灯，还是原来那清冷简单的陈设，确实是何放家。
很晚了，何放不在客厅或餐厅，章嘉贝先去开了窗户，很小声地喊了声“贝贝。”
狗不在，它的窝和水盆食盆都不在，看来何放已经把贝贝送走了。
章嘉贝环视一圈，餐桌上摆着半瓶酒和一个空酒杯，茶几上倒着另一个空酒瓶，还没走进何放的卧室时，章嘉贝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看来这几天他格外难熬。
“何放。”章嘉贝进去前，还是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她小心轻声地走过去，摸着打开了床头灯。橘色昏黄的灯光从角落发散开来，章嘉贝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半截身子。
章嘉贝又轻轻唤了他几声，又跪到床前，拍了拍何放，都没有反应。
他穿着外衣躺在床上，不枕枕头没盖被子，不知道这样睡了多久。章嘉贝拉过被子来想给他盖上，闻着他身上烟酒交杂的味道，皱起眉来。
她俯下身看他。
这是她用了一年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这是她曾经无法得到的人。她是那么珍惜他、那么惦念他，可再见面却是此情此景。
顾不上感伤，眼下得先给他换身睡觉的衣服，总不能让他睡得这么不舒服。
章嘉贝从衣柜里找出何放的睡衣。掀开他的上衣时摸到何放身后有一处起伏不平，心想可能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便扶着何放的后背和胯想把他的身体侧过来。何放虽然失去了双腿但是重量对于章嘉贝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章嘉贝试了几次才把他的身体翻过去。
看到他背后的皮肤，章嘉贝的心都缩紧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像蜈蚣一样附在何放的腰背之间，他的身体本就因为疏于锻炼而缺乏肌肉，疤痕在瘦削的背上显得格外突兀。
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那缝合的印记，他当时一定伤得很重。
章嘉贝准备给何放换裤子的时候，摸着鼓鼓囊囊的。她恍然想起来之前在他家看到的成人纸尿片。她的第一反应是穿着这个一定很不舒服，可转念间，章嘉贝叹了一口气，他是感觉不到的。
裤子褪下来，是他没有穿残肢套的半截大腿。虽然看过很多次他的残肢，但都是隔着被子、毯子、或者何放穿着残肢套，这是章嘉贝第一次看到他的双腿毫无遮掩的样子。
她知道如果何放清醒着是坚决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可章嘉贝还是深吸一口气，摸了上去。手心传来的，是说不出的酸楚与心疼，那里那么绵软那么松弛，了无生气地瘫在床上，根本就没有腿该有的样子。他的腿上亦横着缝合的伤疤，但与上身的不同，他残肢上的伤疤内陷在残端里，让章嘉贝很难不去想象他的双腿是被如何截断的。
不知道何放究竟喝了多少酒，章嘉贝给他换衣服需要来回挪动他的身体，其实动静不小，但何放一直没有醒，他睡得很沉，但眉头一直紧锁。
章嘉贝这跨越了半个地球赶回来，一路也是风尘仆仆，她快速地用何放家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睡衣，看着何放的衣柜，有了主意。
正当她拿出一件何放的T恤往身上套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何放的声音：“贝贝……”
“啊？”
章嘉贝被他惊了个激灵，忙过转身，见何放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
“你醒了？”
“唔……”
章嘉贝正要解释她为什么在他家里，何放闭上了眼睛。
“何放？你睡着了？”
何放闷闷地嗯了一声，朝章嘉贝的方向伸手，“又梦见你了……”
章嘉贝有些哭笑不得，“你没在做梦……”
何放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手掌张开，修长的五指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眼睛却仍是闭着。
这是睡着了，在说梦话吧。
章嘉贝抿抿嘴唇，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十指相扣。何放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的头往床上蹭了蹭，手上施了些力气，“贝贝，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