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殿下您这边请，小心台阶！”笑得一脸谄媚的主事在前方指路，南微在他的指挥下险之又险的跨过一块龇牙咧嘴的台阶。
与其说是台阶，不如说是一块横在路中间的大青石砖，在这两人并行都嫌挤的小巷子里，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安氏婆媳俩就住在这种地方？”南微皱眉不解，“既然都能有闲钱逛花楼，就算家中不是豪富，也不该如此拮据吧？就不能租个像样点的地方，孤儿寡母的住这儿多不安全。”
那主事殷勤提着南微的衣角绕过一个臭水沟，闻言就撇撇嘴：“要不怎么说大家伙都劝这婆媳俩别一心扑在这案子上边，真不是下官懈怠，实在是那人实在不是个东西，一大家子饿着肚子省吃俭用给他攒钱进京赶考，一扭脸就全扔在花楼里打水漂，别说把命都赔进去了，就算还活着，这样的人品朝廷也不该录用！”
“李主事一心为朝廷，真是令人感动。”南微面上带着看不出情绪的笑，轻飘飘地恭维了一句。
话说的乍一看没什么错，话里话外都是为那安家婆媳感到不值，怎么看都是一个品行正直，体恤爱民的好官啊！要不是最后一句不小心带出几分酸气，南微差点都要信了他的话。
“死者、安举子才学如何？”
李主事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勉强：“根据地方府学的上报来看，还算不错，要不单凭一个举子身份在地方上也不是不能生活，也不会举全家之力来供他参加秋闱。”
说罢尤嫌不够，又补充道：“可惜一进了盛京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平日装的再好都暴露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窝在家里，也不至于死的这样不体面。”
一听这话南微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过四十还是个小小主事，想来在科举上蹉跎了许久，而那个安姓举子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是举人，才学可不仅仅是不错，高低也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若非出了事，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两厢一对比，心里不平衡也不奇怪。
尤其是……
说话间二人到了安氏婆媳租的那个破院子，李主事上前敲了敲那烂的透光的木门，不多时院内便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疲惫却又不失清丽的面孔。
面前的小妇人一身素白丧服，身形纤细消瘦，目光警觉，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旋即又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这便是安举子的遗孀秦氏，南微藏在李主事身后冷眼打量着，看那秦氏的样貌和瞧见李主事时的神情，她顿时就明白对方对安举子的怨气从何而来了。
“李大人来了，可是亡夫的案子有进展了。”边说边侧过身让人进来，当看到李主事身后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南微时，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这小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但容貌极为出挑，一袭月白长袍并不如何张扬，但秦氏绣娘出身，自然认得出那料子价值几何，绝不是随便一个小官能穿在身上的。
她眉眼低垂，微躬着身子谨慎问到：“敢问这位贵人是？”
“嘿，你可是走了大运啦。”看了眼南微的脸色，李主事立刻热情的上前介绍，“这位是刑部新来上任的大人，要说你丈夫的案子本该是结了的，还是大人看不过眼，所以特意来找你问问案件细节。”
李主事打量着眼前风姿绰约的小妇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遗憾，他自己发妻早丧，本来借着案子的事看上了秦氏，原想软磨硬泡逼对方就范，可对方一心一意惦记着她那死鬼丈夫也就算了，眼下新鲜出炉的璟王殿下不知发什么疯，竟然也来管这案子，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寻不到下手的机会了。
秦氏眼睛一亮，态度顿时殷勤起来，李主事借案子的名义屡次骚扰本就令她害怕不已，她却为着不让官府结案暗自忍耐，如今看着案子是要换人负责，似乎还是个大人物，叫她如何不开心。
安老夫人痛失爱子本就心绪起伏，一路赶来盛京舟车劳顿，案子又无人关心，自此身体便渐渐垮了下去，因此现下整个人昏沉着，并未出门相迎。秦氏告罪一声后急急地将屋内收拾了一番，又艰难地搜罗出几个饼子和一壶白开水，这便是眼下这家待客的最高规格。
生怕木头凳子弄坏贵客那身名贵料子，秦氏还心细的在上面垫了白布。
李主事倒是知道安家的条件，但眼前一位皇子杵在这儿，他摸不清对方的脾性，于是横眉立眼挑剔起来：“大人在此，怎么就拿这样的东西待客，你家的案子还想不想办了！！！”
秦氏顿时面露惊慌之色，南微不耐烦地看了眼李主事，斥了声“闭嘴”，然后端起装水的陶碗喝了口，对秦氏点点头，以示并不在意。
“关于夫君的案子，之前那几个官爷来办案的时候，妾身已然事无巨细的全都说了。”那妇人怯怯地看着南微，虽说下意识说着拒绝的话，可眼神中却又有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南微一怔，下意识的扫了眼院子四周，忽然发现墙角整整齐齐地堆着几个蓝布包裹，看着像是行李。
“夫人这是打算要回乡？”
“此次所带盘缠实在不多，这几日快要用尽了，婆婆身体不好，盛京看病花销又多。”秦氏眉间笼罩上淡淡的愁绪，“家中还有幼子托小姑照顾着，小姑的丈夫是厚道人家，我想着过几日婆婆光景好些，便送她回去小姑家养病，我带着大郎回来继续为夫婿伸冤。”
南微听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原还担心这婆媳俩是王灿特意安排来给江尚书找麻烦的，但如今她既然打算先送婆母回乡，老人家身体不好，一来一回两个月是打不住的，那时京察早已结束，苦主不在京，王灿也不好硬拿着这事发作一个尚书。
等人回来，这事儿就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除非能证明这案子都是江之年的阴谋，否则王灿恐怕会在皇帝心中留下公报私仇的印象。
“这倒是不急，沿途舟车劳顿，老人家身体未必受得了。”南微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放在桌上，“先拿这些请个好点的大夫，身体养好了再想着动身也不迟。”
秦氏面色蓦的涨红，支吾着便想要推辞，南微却不搭茬，自顾自的将话题岔开。
“刑部记录的卷宗我都看了一遍，死因、人证、物证俱全，办案的人并未玩忽职守，因此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错漏，但夫人却一直觉得其中有冤情。”
秦氏面上一急，就要出言争辩，却被南微毫不留情的打断。
“你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这我是知道的，卷宗上你也一直以相信自己丈夫的人品为说辞，不相信他会去青楼挥霍无度，还因服用过量助兴的药物而亡。”南微褪去温柔的表情，精致的五官因着冷淡下来的神情变得锐利逼人。
“这份信任令人感怀，却不是你一再质疑官府的理由，就算你认为青楼的妓子们证言掺伪，也当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难道要官府凭着你们‘夫妻情深’这个理由，就去拷打可能无辜的女子吗！”
与其说是台阶，不如说是一块横在路中间的大青石砖，在这两人并行都嫌挤的小巷子里，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安氏婆媳俩就住在这种地方？”南微皱眉不解，“既然都能有闲钱逛花楼，就算家中不是豪富，也不该如此拮据吧？就不能租个像样点的地方，孤儿寡母的住这儿多不安全。”
那主事殷勤提着南微的衣角绕过一个臭水沟，闻言就撇撇嘴：“要不怎么说大家伙都劝这婆媳俩别一心扑在这案子上边，真不是下官懈怠，实在是那人实在不是个东西，一大家子饿着肚子省吃俭用给他攒钱进京赶考，一扭脸就全扔在花楼里打水漂，别说把命都赔进去了，就算还活着，这样的人品朝廷也不该录用！”
“李主事一心为朝廷，真是令人感动。”南微面上带着看不出情绪的笑，轻飘飘地恭维了一句。
话说的乍一看没什么错，话里话外都是为那安家婆媳感到不值，怎么看都是一个品行正直，体恤爱民的好官啊！要不是最后一句不小心带出几分酸气，南微差点都要信了他的话。
“死者、安举子才学如何？”
李主事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勉强：“根据地方府学的上报来看，还算不错，要不单凭一个举子身份在地方上也不是不能生活，也不会举全家之力来供他参加秋闱。”
说罢尤嫌不够，又补充道：“可惜一进了盛京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平日装的再好都暴露了，还不如一开始就窝在家里，也不至于死的这样不体面。”
一听这话南微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年过四十还是个小小主事，想来在科举上蹉跎了许久，而那个安姓举子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是举人，才学可不仅仅是不错，高低也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若非出了事，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两厢一对比，心里不平衡也不奇怪。
尤其是……
说话间二人到了安氏婆媳租的那个破院子，李主事上前敲了敲那烂的透光的木门，不多时院内便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疲惫却又不失清丽的面孔。
面前的小妇人一身素白丧服，身形纤细消瘦，目光警觉，在看清来人是谁后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旋即又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这便是安举子的遗孀秦氏，南微藏在李主事身后冷眼打量着，看那秦氏的样貌和瞧见李主事时的神情，她顿时就明白对方对安举子的怨气从何而来了。
“李大人来了，可是亡夫的案子有进展了。”边说边侧过身让人进来，当看到李主事身后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南微时，不由得怔住了。
眼前这小公子看着年岁不大，但容貌极为出挑，一袭月白长袍并不如何张扬，但秦氏绣娘出身，自然认得出那料子价值几何，绝不是随便一个小官能穿在身上的。
她眉眼低垂，微躬着身子谨慎问到：“敢问这位贵人是？”
“嘿，你可是走了大运啦。”看了眼南微的脸色，李主事立刻热情的上前介绍，“这位是刑部新来上任的大人，要说你丈夫的案子本该是结了的，还是大人看不过眼，所以特意来找你问问案件细节。”
李主事打量着眼前风姿绰约的小妇人，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遗憾，他自己发妻早丧，本来借着案子的事看上了秦氏，原想软磨硬泡逼对方就范，可对方一心一意惦记着她那死鬼丈夫也就算了，眼下新鲜出炉的璟王殿下不知发什么疯，竟然也来管这案子，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是寻不到下手的机会了。
秦氏眼睛一亮，态度顿时殷勤起来，李主事借案子的名义屡次骚扰本就令她害怕不已，她却为着不让官府结案暗自忍耐，如今看着案子是要换人负责，似乎还是个大人物，叫她如何不开心。
安老夫人痛失爱子本就心绪起伏，一路赶来盛京舟车劳顿，案子又无人关心，自此身体便渐渐垮了下去，因此现下整个人昏沉着，并未出门相迎。秦氏告罪一声后急急地将屋内收拾了一番，又艰难地搜罗出几个饼子和一壶白开水，这便是眼下这家待客的最高规格。
生怕木头凳子弄坏贵客那身名贵料子，秦氏还心细的在上面垫了白布。
李主事倒是知道安家的条件，但眼前一位皇子杵在这儿，他摸不清对方的脾性，于是横眉立眼挑剔起来：“大人在此，怎么就拿这样的东西待客，你家的案子还想不想办了！！！”
秦氏顿时面露惊慌之色，南微不耐烦地看了眼李主事，斥了声“闭嘴”，然后端起装水的陶碗喝了口，对秦氏点点头，以示并不在意。
“关于夫君的案子，之前那几个官爷来办案的时候，妾身已然事无巨细的全都说了。”那妇人怯怯地看着南微，虽说下意识说着拒绝的话，可眼神中却又有着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南微一怔，下意识的扫了眼院子四周，忽然发现墙角整整齐齐地堆着几个蓝布包裹，看着像是行李。
“夫人这是打算要回乡？”
“此次所带盘缠实在不多，这几日快要用尽了，婆婆身体不好，盛京看病花销又多。”秦氏眉间笼罩上淡淡的愁绪，“家中还有幼子托小姑照顾着，小姑的丈夫是厚道人家，我想着过几日婆婆光景好些，便送她回去小姑家养病，我带着大郎回来继续为夫婿伸冤。”
南微听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原还担心这婆媳俩是王灿特意安排来给江尚书找麻烦的，但如今她既然打算先送婆母回乡，老人家身体不好，一来一回两个月是打不住的，那时京察早已结束，苦主不在京，王灿也不好硬拿着这事发作一个尚书。
等人回来，这事儿就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除非能证明这案子都是江之年的阴谋，否则王灿恐怕会在皇帝心中留下公报私仇的印象。
“这倒是不急，沿途舟车劳顿，老人家身体未必受得了。”南微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放在桌上，“先拿这些请个好点的大夫，身体养好了再想着动身也不迟。”
秦氏面色蓦的涨红，支吾着便想要推辞，南微却不搭茬，自顾自的将话题岔开。
“刑部记录的卷宗我都看了一遍，死因、人证、物证俱全，办案的人并未玩忽职守，因此我也看不出有什么错漏，但夫人却一直觉得其中有冤情。”
秦氏面上一急，就要出言争辩，却被南微毫不留情的打断。
“你夫妻二人伉俪情深，这我是知道的，卷宗上你也一直以相信自己丈夫的人品为说辞，不相信他会去青楼挥霍无度，还因服用过量助兴的药物而亡。”南微褪去温柔的表情，精致的五官因着冷淡下来的神情变得锐利逼人。
“这份信任令人感怀，却不是你一再质疑官府的理由，就算你认为青楼的妓子们证言掺伪，也当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难道要官府凭着你们‘夫妻情深’这个理由，就去拷打可能无辜的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