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说,人是一条绳索,连接着动物与野兽。

    每个人心里都潜伏着一头野兽。

    拴住野兽脖颈的铁链是道德,是克制。

    许梅回到家,抚摸着与已故好友昔日照片,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我来陪你。”

    她拿起一把水果刀,朝自己手腕割去……

    这一天,夕阳西下。

    方木坐在冰凉的瓷砖台上,背后是一棵三人难以合抱的大树。

    案情已经水落石出。

    凶手许梅没有自杀成功,即将面临坐牢的未来。

    许梅是个同性恋,在这个社会上,女同似乎比男同更让人难以接受。

    许梅自己都不能接受,她小心地克制自己的欲望,但还是喜欢上死者的女朋友。

    她陷入了嫉妒——对于死者。

    于是设法勾搭上了死者,故意露出痕迹让她喜欢的那个人看到,却没意料她会心神不宁掉下湖死掉。

    她变得癫狂。

    让死者喝下迷药,杀了他。

    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她们才不能在一起!

    肮脏的男人。

    方木叹了口气,回想起许梅在医院里清醒过来,对着殷夏夏阴冷地笑着说:“我看到了同类。”

    脱离了道德锁链的人类被重新捉了回去。

    “方木哥哥,你爱过谁吗?”

    殷夏夏突然问。

    坐在她旁边的方木转头看她,她正低着头,以脚跟为圆心,不停地转着脚尖,水泥地上画出模糊的半圆。

    “嗯。”方木回答。

    殷夏夏情不自禁地牵住他的衣袖,颇为紧张。

    “是谁?”

    方木抿着嘴,缓缓移开视线,盯着远方,没有回答的趋势。

    天空悠悠飘来一片枯叶,殷夏夏一抬手就将它捏住,白嫩的小手握成拳,然后摊开,枯黄的叶子可怜地蜷缩在她的掌心。

    终于听见方木的回答,很轻很轻。

    “邰伟。”

    !

    殷夏夏震惊地瞪大眼睛,叶子轻飘飘落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这时候,熟悉的粗犷沧桑的男音响起:“哟嘿!你们在这里思考人生吗?”

    ——是邰伟来了。

    殷夏夏克制了杀意,对着邰伟摆摆手:“邰叔叔!”

    邰伟抬起的手僵硬地停在后脑勺。

    方木站起来,说:“案子处理好了吗?”

    “嗯。她已经承认了所有事,等伤好了就会被抓捕。”

    “嗯。”

    方木的喉头轻轻地滚动。

    也许她本无罪。

    方木回头,正巧撞上殷夏夏的目光。

    “也许她的心理罪,只是起源于爱。”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邰伟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了声。

    殷夏夏眯起眼睛。

    那么麻烦,悄悄夺过来就好了啊。有什么反对的人,杀掉就行。

    就像那个人教给她的一样,讨厌的人,不必委屈自己,杀掉就好了啊。

    今天夏夏也有很认真的过。

    照例,入睡之前,殷夏夏就着暖黄的灯光,咬着笔端,盯着可爱小熊的台灯,终于写下这句话。

    之后,将那本笔记本仔细地放回抽屉。

    进入梦乡之前,情不自禁地弯弯眉眼,真的很认真地过,认真地又将那个人温习一遍。

    挺直的鼻梁,纤细的眉眼,可爱精致的像个女孩子的小哥哥。

    第二天,刘惠打扫殷夏夏房间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朝门口望望,发现殷夏夏正在乖巧地看电视。

    于是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翻查着,放心地露出一个笑容。

    “所以我们是要去阿姨的妹妹的家里吗?”

    仰着头问。

    “是啊,刘念阿姨人很好呢。他的丈夫曾经是你妈妈的同事呢。”

    刘惠说着,已经到了目的地,敲敲门,里面有个脆亮的女声响应。

    “是姐姐到了吗?华华,快去开门。”

    门锁响动。

    一副鬼机灵样的小屁孩眨巴着眼睛,讨巧地乖乖叫了阿姨们好。

    摸摸充当了阿姨的殷夏夏沉着脸,对上小屁孩的眼。

    小屁孩眉一挑,在刘惠走进去了,对殷夏夏扮了个鬼脸。

    然后不等她有什么反应,转身一蹦一跳地就走了。

    殷夏夏也走进这件狭窄简陋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顺手关上门。

    刘念迎上来客,笑容温婉。

    “姐姐,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我打算下去买条鱼,你们先坐下来听听收音机等等啊。”

    环顾四周,竟是连电视都没有。

    刘惠连忙摆手:“不用了,素菜就行了。来也不是麻烦你的,主要是我带了一个人。”

    刘念将目光放在那个漂亮得出奇的女孩子身上:“是她吗?长得真好看。”

    犹豫半晌,她终于说出下一句:“好像那个人。”

    刘惠点头。

    刘念先是诧异,然后目光哀恸,嘴抿得很紧,强忍着难受。

    她又回想起来,十几年前的那桩惨案,还有几年前的一起,先后两个重要的人陨落。

    导致一个女人失去了丈夫,年幼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孤零零的女孩子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殷夏夏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明白一个刚才还好好的人下一秒就变得这么难过。

    她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

    也记不得当初被人指着鼻尖骂的难堪回忆。

    还有孤苦伶仃地守在母亲墓前的小小身影。

    她已经习惯别人用惊艳的目光瞅着她。

    仅仅只是因为相貌。

    那个女人留给她的唯一财富。

    华华终究年幼,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小的手急切地擦拭母亲的眼泪,仿佛没有了眼泪就不会有悲伤。

    “妈妈,不哭,华华陪你。”

    这句话他一定说过很多次,所以才那么熟练。

    他的妈妈很温柔,也很懦弱,不能为小小的他撑起一片澄净天空。

    他比同龄的小孩更早熟,苦难是他的肥料。

    父亲鲜活生动的形象只能止步在三岁记忆,因为职业特殊的缘故,他们家甚至连张缅怀的照片都没有。

    他虽然很不幸了,但他至少还有一个亲人的陪伴。

    ——殷夏夏却什么也没有。

    没有亲人。

    没有复杂的感情。

    没有眼泪汪汪痛哭流涕。

    只是瞪着眼睛疑惑他们的悲戚从何而来。

    人类就是麻烦。

    殷夏夏心里隐隐升腾起一股很难受的感觉,她装模作样掩耳盗铃。

    才没有难过呢。

    只是因为今天没有见到方木哥哥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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