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村口传来了吵闹声，是女人的争吵。
向洋的家就在村口那条小路的旁边，黄泥土砖建成的房子，上面盖满了黑色的陈旧的瓦片。两层高的土房子在旁边的小洋楼映衬下显得格外破落，虽然它确实被修修补补了许多年，破落得摇摇欲坠。向洋坐在家门口那条不知有多少年岁的门槛上，面向村口，呆滞地看着几个中年女人在那里破口大骂，以及几乎动武的肢体动作，周围还有一圈围观的人在指指点点。几个小孩儿从村口跑过来，争先奔告：“洋洋～洋洋～你家的猪要被你阿姨捉走啦！”
向洋听到爷爷房里传来一声叹息后，也只是低下头不敢作一声，可是眼泪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流，只是还没流到脸颊又被她用袖口倔强地擦掉，袖口上满是眼泪咸咸的味道。爷爷房里拄拐杖的声音响起来，向洋赶紧跑进房里去扶爷爷，眼泪还来不及擦干净又流了下来，手背上“滴答”几声，却不是她的。向洋看着爷爷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掉到她手上，冰冰冷冷，却再也不敢看爷爷的眼睛，那会是一双浑浊沧桑布满悲痛的眼睛，她知道，她看过，她不忍看，也不敢看。她拼命想忍住眼泪，也拼命想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可还是因为极力忍制情绪，身体一颤一颤。爷爷的手轻抚了向洋的头，手是枯瘦的。向洋又想起了爸爸，爸爸抚摸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双枯瘦的手，没有生机，却因使尽了力气而一顿一顿的，那是一个月前，爸爸临终的时候的手。
向洋的爸爸向才是因为糖尿病去世的。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在他昏睡过去两天后，他迷糊的意识终于有了一点清醒，叫了在县城的弟弟向英东回来，在病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他弟弟的手，艰难地吐出他最后的话：“英东，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没亏欠过你，你知道的。现在，我就快……快去了，大哥……请你照顾好咱爸，帮忙照顾家里的大的、小的，你嫂子……她脑子不好，她……她照顾不来的。你……你……你一定……一定要……要……”呼吸困难加重，向洋爸爸已经说不出话来，向英东却早明白，他含着泪在大哥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的，大哥，我都明白，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放心吧。”此时向洋的爸爸像是得到了安慰，转眼看了一圈，满目泪光看着爷爷，爷爷眼睛熬得通红，眼泪浑浊，满是皱纹的手覆上了爸爸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经历了两任妻子的亡丧与沧桑，还是抵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泪水顺着皱纹流了一脸。向洋爸爸向向洋招了招手，向洋会意，呜咽着扑向床边；“爸～”，她知道爸爸快死了，她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快永远见不到爸爸了，巨大的哀恸化作眼泪涌出眼睛，向洋爸用枯瘦的手抚过向洋的眼睛，又轻轻摆了摆，向洋明白，那是爸爸让她不要哭，那她就不哭，于是用手狠狠的擦了擦眼睛，但是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控制这巨大的情绪冲击，眼泪还是止不住，越是擦，就像川水决堤一般，根本止不住。向才明白自己这个孩子自小聪颖懂事，又用手指了指向洋年幼的不谙世事弟弟小北，以及不知所措地哭泣的向洋的妈妈林琳，合着眼里的眷念与悲伤，向洋知道爸爸的意思，紧握住爸爸的手，呜咽着作着小孩子最大的承诺：“爸爸，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也长大了，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我会的！我都会的！”向洋爸像得到最后一丝安慰，呼吸突然变得更急，而后彻底昏睡了过去。凌晨，向洋爸爸没了呼吸。向洋突然觉得，天大概要塌了。
丧事办完一个月后，向洋的阿姨和舅舅就来到他们家，强行把妈妈和弟弟接走，临走前阿姨指着向洋家徒四壁的房子，不无鄙夷地说道：“这样的地方，还想留人？！”向阳听说，阿姨给妈妈找了一个新婆家，他们要把妈妈改嫁到另一个镇子上，带着弟弟。向洋从小就知道妈妈不像正常人那样聪明，但还是阻止不了向洋从妈妈的身上得到正常的母爱，因为随着孩子的降生，向洋妈妈的母爱也油然而生。她会叫向洋“洋洋，吃饭”，“洋洋，睡觉”，“洋洋，天冷了”，她会把向洋紧紧抱在怀里，她会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妈妈却不明白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她只会顺从地听着小时候就害怕的姐姐的安排，她不知道自己将要离开向洋，只是茫然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姐姐收拾东西，直到上车的那一刻，才知道洋洋没有跟上来，拼命挣扎着要下车，拼命呼喊着向洋的小名，只是汽车却加快了马力，呼啸而去。向洋的记忆中妈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面，就是在奋力地拍打着车窗，惊慌失措地喊自己“洋洋”。
第二天，阿姨和舅母，来到家里抱走家里最后一只猪，前一天知道家里变故的姑姑向英及时赶来，和阿姨舅母发生争执。
爷爷拄着拐杖慢慢往村口走，向洋默默跟在身后。她害怕吵架，因为吵架的时候说的话总是那么恶毒，那么伤人心，听村里人吵架的时候，她总庆幸爸爸妈妈从来没能吵上一句。爷爷的拐杖在泥路上发出艰难的咚、咚、咚声，前面吵的正凶，围观的乡亲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想为双方摆个公正，大家分不出注意力来，于是吵架内容一句不落地进了向洋耳朵。她看到阿姨林芳站在中间没有吱声，舅妈则全身扑在了拖拉机上的被五花大绑的猪上，还不忘抽一根手指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姑姑的脑门大声喊道：“我妹子嫁到你们家那么多年，一分钱都没捞着，就剩只破猪，还给你们家生儿育女，功劳苦劳一大堆，这一头猪能抵得了吗？这还算便宜你们了！”姑姑身子健硕，意欲向前抢，被舅妈这么一呛，力气也顿时少了几分，姑姑黑着一张脸，回呛：“那是家里的最值钱的东西了，你让他们爷俩怎么活？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情不要太绝！你也够狠了你！”舅妈一边拖着姑姑的手臂不让她上前，一边冷笑反问：“你当女儿的不养？你弟弟不养？”向洋叔叔还没赶回来，向英一张嘴辩不过舅妈的反问，但就要忍不住气，立刻要发作，爷爷一棍子用力地打在地上，“哐啷”一声，所有人停止了争吵看着，喘着粗气说：“拿走！都拿走！我就不信能饿死我们爷俩！”，姑姑又急又怒；“爸~我们不能这样受欺负！”爷爷眼睛瞪得通红：“我还没老死，我们爷孙有手有脚，饿不死！猪给她！”舅妈听到这话，旋即眉开眼笑：“就是，这本来就是我们家应得的！”“你……”向英怒气直往上涌，但爷爷只是瞪着天不说话，又因为爷爷发了话，只能闭了嘴。舅妈见势，冷哼一声，还要再说，阿姨林芳迅速向前一步拽着她手臂往车里走，说道：“得了，你要的都得到了，走了！”林芳正要上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向洋招了招手，喊道：“洋洋，过来。”向洋犹豫，看着爷爷，爷爷瞪着眼沉默，向洋又看姑姑一眼，向英心里突然紧张，一把把向洋揽进怀里，向林芳问道：“你又想干什么？”林芳不说话，直直向向洋走近，又轻轻招了招手，说道：“洋洋，阿姨就跟你说几句话。”向洋还是不敢，抬头看了姑姑，姑姑咬着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拍了拍向洋肩膀，说：“去吧，这么多人在这呢。”
向洋挪步向前，阿姨弯一下腰，直直看着向洋眼睛，小声说：“洋洋，你妈妈以后在礼镇龙里村生活，记住了？”向洋诧异地看着阿姨，林芳眼睛有点湿，她强压了一下情绪，轻声说:“洋洋，阿姨对不住你，但这是为了你妈妈好。你记着我刚刚跟你说的地址，知道吗？”向洋木木地点了点头，答道“嗯。”林芳眼睛有点模糊，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转身上车。车子扬长而去，带着一头猪，留下一群心情愤懑沉重的人。
向英在轻声啜泣，周围人群在默默叹息。爷爷走过来，眼睛血丝满布，用干瘦的一双手摸着向洋的头，重重叹了口气，向洋听到爷爷声音在自己耳边哑哑地说：“洋洋，就剩你和我了。”向洋没有眼泪，只是呆呆看着天边刚升起的月亮，她看到月亮的旁边闪着一颗小小星，像极了爷爷和她，“是啊，只剩下我和爷爷了。”她在心里默念。
傍晚，村口传来了吵闹声，是女人的争吵。
向洋的家就在村口那条小路的旁边，黄泥土砖建成的房子，上面盖满了黑色的陈旧的瓦片。两层高的土房子在旁边的小洋楼映衬下显得格外破落，虽然它确实被修修补补了许多年，破落得摇摇欲坠。向洋坐在家门口那条不知有多少年岁的门槛上，面向村口，呆滞地看着几个中年女人在那里破口大骂，以及几乎动武的肢体动作，周围还有一圈围观的人在指指点点。几个小孩儿从村口跑过来，争先奔告：“洋洋～洋洋～你家的猪要被你阿姨捉走啦！”
向洋听到爷爷房里传来一声叹息后，也只是低下头不敢作一声，可是眼泪还是抑制不住的往外流，只是还没流到脸颊又被她用袖口倔强地擦掉，袖口上满是眼泪咸咸的味道。爷爷房里拄拐杖的声音响起来，向洋赶紧跑进房里去扶爷爷，眼泪还来不及擦干净又流了下来，手背上“滴答”几声，却不是她的。向洋看着爷爷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掉到她手上，冰冰冷冷，却再也不敢看爷爷的眼睛，那会是一双浑浊沧桑布满悲痛的眼睛，她知道，她看过，她不忍看，也不敢看。她拼命想忍住眼泪，也拼命想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可还是因为极力忍制情绪，身体一颤一颤。爷爷的手轻抚了向洋的头，手是枯瘦的。向洋又想起了爸爸，爸爸抚摸她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双枯瘦的手，没有生机，却因使尽了力气而一顿一顿的，那是一个月前，爸爸临终的时候的手。
向洋的爸爸向才是因为糖尿病去世的。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在他昏睡过去两天后，他迷糊的意识终于有了一点清醒，叫了在县城的弟弟向英东回来，在病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他弟弟的手，艰难地吐出他最后的话：“英东，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没亏欠过你，你知道的。现在，我就快……快去了，大哥……请你照顾好咱爸，帮忙照顾家里的大的、小的，你嫂子……她脑子不好，她……她照顾不来的。你……你……你一定……一定要……要……”呼吸困难加重，向洋爸爸已经说不出话来，向英东却早明白，他含着泪在大哥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的，大哥，我都明白，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放心吧。”此时向洋的爸爸像是得到了安慰，转眼看了一圈，满目泪光看着爷爷，爷爷眼睛熬得通红，眼泪浑浊，满是皱纹的手覆上了爸爸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经历了两任妻子的亡丧与沧桑，还是抵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泪水顺着皱纹流了一脸。向洋爸爸向向洋招了招手，向洋会意，呜咽着扑向床边；“爸～”，她知道爸爸快死了，她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她快永远见不到爸爸了，巨大的哀恸化作眼泪涌出眼睛，向洋爸用枯瘦的手抚过向洋的眼睛，又轻轻摆了摆，向洋明白，那是爸爸让她不要哭，那她就不哭，于是用手狠狠的擦了擦眼睛，但是一个小孩子，哪里能控制这巨大的情绪冲击，眼泪还是止不住，越是擦，就像川水决堤一般，根本止不住。向才明白自己这个孩子自小聪颖懂事，又用手指了指向洋年幼的不谙世事弟弟小北，以及不知所措地哭泣的向洋的妈妈林琳，合着眼里的眷念与悲伤，向洋知道爸爸的意思，紧握住爸爸的手，呜咽着作着小孩子最大的承诺：“爸爸，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也长大了，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我会的！我都会的！”向洋爸像得到最后一丝安慰，呼吸突然变得更急，而后彻底昏睡了过去。凌晨，向洋爸爸没了呼吸。向洋突然觉得，天大概要塌了。
丧事办完一个月后，向洋的阿姨和舅舅就来到他们家，强行把妈妈和弟弟接走，临走前阿姨指着向洋家徒四壁的房子，不无鄙夷地说道：“这样的地方，还想留人？！”向阳听说，阿姨给妈妈找了一个新婆家，他们要把妈妈改嫁到另一个镇子上，带着弟弟。向洋从小就知道妈妈不像正常人那样聪明，但还是阻止不了向洋从妈妈的身上得到正常的母爱，因为随着孩子的降生，向洋妈妈的母爱也油然而生。她会叫向洋“洋洋，吃饭”，“洋洋，睡觉”，“洋洋，天冷了”，她会把向洋紧紧抱在怀里，她会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妈妈却不明白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她只会顺从地听着小时候就害怕的姐姐的安排，她不知道自己将要离开向洋，只是茫然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姐姐收拾东西，直到上车的那一刻，才知道洋洋没有跟上来，拼命挣扎着要下车，拼命呼喊着向洋的小名，只是汽车却加快了马力，呼啸而去。向洋的记忆中妈妈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面，就是在奋力地拍打着车窗，惊慌失措地喊自己“洋洋”。
第二天，阿姨和舅母，来到家里抱走家里最后一只猪，前一天知道家里变故的姑姑向英及时赶来，和阿姨舅母发生争执。
爷爷拄着拐杖慢慢往村口走，向洋默默跟在身后。她害怕吵架，因为吵架的时候说的话总是那么恶毒，那么伤人心，听村里人吵架的时候，她总庆幸爸爸妈妈从来没能吵上一句。爷爷的拐杖在泥路上发出艰难的咚、咚、咚声，前面吵的正凶，围观的乡亲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想为双方摆个公正，大家分不出注意力来，于是吵架内容一句不落地进了向洋耳朵。她看到阿姨林芳站在中间没有吱声，舅妈则全身扑在了拖拉机上的被五花大绑的猪上，还不忘抽一根手指来气势汹汹地指着姑姑的脑门大声喊道：“我妹子嫁到你们家那么多年，一分钱都没捞着，就剩只破猪，还给你们家生儿育女，功劳苦劳一大堆，这一头猪能抵得了吗？这还算便宜你们了！”姑姑身子健硕，意欲向前抢，被舅妈这么一呛，力气也顿时少了几分，姑姑黑着一张脸，回呛：“那是家里的最值钱的东西了，你让他们爷俩怎么活？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情不要太绝！你也够狠了你！”舅妈一边拖着姑姑的手臂不让她上前，一边冷笑反问：“你当女儿的不养？你弟弟不养？”向洋叔叔还没赶回来，向英一张嘴辩不过舅妈的反问，但就要忍不住气，立刻要发作，爷爷一棍子用力地打在地上，“哐啷”一声，所有人停止了争吵看着，喘着粗气说：“拿走！都拿走！我就不信能饿死我们爷俩！”，姑姑又急又怒；“爸~我们不能这样受欺负！”爷爷眼睛瞪得通红：“我还没老死，我们爷孙有手有脚，饿不死！猪给她！”舅妈听到这话，旋即眉开眼笑：“就是，这本来就是我们家应得的！”“你……”向英怒气直往上涌，但爷爷只是瞪着天不说话，又因为爷爷发了话，只能闭了嘴。舅妈见势，冷哼一声，还要再说，阿姨林芳迅速向前一步拽着她手臂往车里走，说道：“得了，你要的都得到了，走了！”林芳正要上车，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向向洋招了招手，喊道：“洋洋，过来。”向洋犹豫，看着爷爷，爷爷瞪着眼沉默，向洋又看姑姑一眼，向英心里突然紧张，一把把向洋揽进怀里，向林芳问道：“你又想干什么？”林芳不说话，直直向向洋走近，又轻轻招了招手，说道：“洋洋，阿姨就跟你说几句话。”向洋还是不敢，抬头看了姑姑，姑姑咬着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拍了拍向洋肩膀，说：“去吧，这么多人在这呢。”
向洋挪步向前，阿姨弯一下腰，直直看着向洋眼睛，小声说：“洋洋，你妈妈以后在礼镇龙里村生活，记住了？”向洋诧异地看着阿姨，林芳眼睛有点湿，她强压了一下情绪，轻声说:“洋洋，阿姨对不住你，但这是为了你妈妈好。你记着我刚刚跟你说的地址，知道吗？”向洋木木地点了点头，答道“嗯。”林芳眼睛有点模糊，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转身上车。车子扬长而去，带着一头猪，留下一群心情愤懑沉重的人。
向英在轻声啜泣，周围人群在默默叹息。爷爷走过来，眼睛血丝满布，用干瘦的一双手摸着向洋的头，重重叹了口气，向洋听到爷爷声音在自己耳边哑哑地说：“洋洋，就剩你和我了。”向洋没有眼泪，只是呆呆看着天边刚升起的月亮，她看到月亮的旁边闪着一颗小小星，像极了爷爷和她，“是啊，只剩下我和爷爷了。”她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