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护国寺,藏经阁。

    引路的小沙弥,带着两人来到藏经阁前:“慧真就在里面。”

    魏缙随郑泠一同进去,在藏经阁深处,两人见到了正在书架前整理经书的蓝袍女尼。

    听到脚步,清癯的女尼回头,望向来人,合十枯瘦的双手道了句:“阿弥陀佛。”

    她看着陪同在郑泠身旁的魏缙,对他直言不讳:“贫尼只见郑施主一人,还请这位施主移步,在外面看会儿经书。”

    未等到魏缙开口,郑泠便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你先出去等我,好不好?”

    柔声软语,让魏缙不好说什么,只轻轻一颔首,遂转身出去。

    与一个不算熟的故人,在郑泠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见面,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眼前的女尼出家的时候,她还太小,不过半岁,能记得什么。

    后面再见到她,是在父亲去世之后,七岁的郑泠捧着他的灵牌,入护国寺的那天。

    那天的映象倒也还在,法号慧真的女尼,与一众高功僧尼,为父亲念经超度。

    起初郑泠也不认识她,在法会结束之后,她才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对她说:“难过了就哭一哭。”

    郑泠那时候早就偷偷哭过了,但是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哭,于是摇头,“不难过。我耶耶去找我娘亲了,他们能天上团聚,我为什么要难过。”

    慧真低声念了句佛号:“你能这样想,倒是很有慧根。”

    郑泠不知她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还敢随意上前,便问她:“你是何人?为什么敢与我搭话?”

    “贫尼法号慧真,曾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人,郡主小时候,我还照顾过您,后来贫尼在此出家,那时候您还小,不认识贫尼很正常。”

    听到与自己母亲有关,她有些激动。她身边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母亲留下来的人,唯一与母亲有关联的,就只有耶耶。

    可是连耶耶也走了,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与母亲相熟的人,让她莫名有种错觉,能通过这人与母亲建立更多的联系。于是想当然的想要与她建交:“你认识我娘亲?那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找你。”

    可是慧真拒绝了她:“贫尼是出家人,小施主若是有佛学上的困扰,自然可以来找贫尼。除此之外,恕贫尼一概不知。”

    后面也真如慧真所言,她每一次去护国寺,她都对她避而不见。

    郑泠觉得许是出家之人,一心参禅求道,不理方外之事,也就不好勉强。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时至今日,慧真却主动肯要见她。

    也是稀罕。

    郑泠看着眼前这位有了岁月痕迹的女尼,直接了当地问她:“不知慧真师太找我,所谓何事?”

    慧真念了一句佛号,道:“贫尼奉命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

    郑泠眼皮一跳:“奉命?奉谁的命?”

    “奉太后之命。”

    “姑姑?我姑姑她……她还活着?”郑泠心潮澎湃,不由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唯恐令外边的人听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略微冷静了一点。

    其实她差点就表露出了惊喜。

    但是转瞬便想到眼前,突如其来要见自己的慧真师太,未必不是已经成了如今的朝廷的人,未必不是奉了谁的命,故意利用郑太后来试探她的立场。

    不然何至于,她还是豫朝的郡主之时,她对她避而不见;如今天翻地覆了,她再来这护国寺,她却主动要见她。

    其中问题,引人深思。

    郑泠上前两步,肃声道:“慧真师太莫要胡说,举世皆知,前朝太后已经伏诛。你无缘无故提起这个,有何居心?!”

    听闻此言,慧真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觉得可惜:“郑太后看错你了,她说你有着赤子之心,可你却嫁给了冀朝的丞相;端阳那日,你又救了如今的皇帝……不过这样也不怪你,你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郑泠捏了捏手指,“你到底想说什么?”

    慧真坦诚道:“太后曾交代,若你不忘从前,便告知于你;若你活在当下,便不予打扰。如何抉择,但看本心。”

    郑泠细细琢磨着她话中的真伪,若她是如今的朝廷的人,说这一切,只为了试探自己。自己今日的举措,便没有问题。

    可若她说的都是真的,自己这般戒备的样子,岂不是真的错过了得知姑姑留了什么话的机会?

    如何抉择,但看本心。

    如何抉择?

    是要选择继续装下去,还是跳出来承认自己没有背叛大豫?

    好半晌过去,郑泠才开口:“师太,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你的本心是什么?”

    慧真师太的一双眼睛之中沉寂如水,“说来惭愧,贫尼无能,修禅十六载,亦心有外物,不忘从前,是以至今无法自证菩提。”

    “心有外物,不忘从前……师太,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不敢欺瞒施主。”

    郑泠微微一笑:“真巧啊,我也是心有外物,不忘从前。”她合十了双手,“还请师太指教。”

    “既然如此,施主,请听好了。”

    *

    外面的大殿之中,等候多时的魏缙,无聊到从书架上拿起了一卷《金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翻阅。

    他从来不信什么神佛,若非闲得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这种虚无缥缈的经书。

    现下看了,他也嗤之以鼻,不能苟同。

    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他始终认为,这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是有规律可循,有方法就能得到;拥有的东西,既是真,即是永恒。

    他想要的,得到的,都是如此。

    郑泠是这样,其他事物也是这样。

    浪费时间看这种东西,还不如去鬼子母神殿,看她与他一起画的神像。

    魏缙兴致缺缺将经书合上,放回原位,踱步到门外,背负双手,观远山如黛。

    郑泠从内阁出来,就见到悠悠天地下的那一抹背影,青衫磊落,站如青松。

    看起来真是斯文俊逸,神清骨秀,多么具有欺骗性的外表。

    她摇了摇头,将记忆里的傅丹青从脑海中晃出去,整顿了神情,才慢慢踏步向前,用轻快地声音喊他:“魏缙,我们走吧。”

    魏缙含笑转身,向她伸手:“都说了些什么,聊得这么久?”

    她答的自然而然:“聊了些佛偈、佛法,慧真师太见我有慧根,又跟我说了些我娘从前的事。”

    他静静听着,等她说完,疑惑道:“慧真师太从前是你娘身边的人,那时候她不与你说安阳公主的事情吗?”

    郑泠轻轻点头,缓缓道:“对。从前的时候,她从不凑到我跟前来;如今,我……她却雪中送炭,主动宽慰我、开解我。要不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看得出来,她出来之后,眉宇之间确实开朗了不少。

    这种细微的变化,让他很是怀念。

    有那么一瞬,他也很怀念从前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姑娘。

    魏缙不疑有他,便道:“慧真师太是个好人,以后你若愿意,常来与她交流也是极好的。”

    郑泠求之不得,朝他嫣然一笑:“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

    *

    此后隔三差五,郑泠总会去护国寺上香。

    偶尔遇到下雨天,山路难行,早上去之前,她便会同魏缙提前打招呼,会在寺中留宿。

    起先他不同意,固执又鉴定:“无需夜宿护国寺,下午,我会来接你。”

    她拗不过,只能妥协。

    如此一阵子,不论晴雨,他总会在日入之后,黄昏之前,准时出现在护国寺。

    上了马车,她有点好笑,嗔道:“以前都没人这样管我,只有你,拿我当小孩子看呢。”

    “你在外面,我不放心。”魏缙瞧她坐得离自己半尺远,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泠娘,你要在我能看得见、触得到的地方。”

    许久不曾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此刻被迫触碰到他,郑泠忍不住哆嗦。

    魏缙发现了她这个细微的反应,有些愉悦,捧着她的脸靠了上去,以脸贴脸,以鼻碰鼻,以唇对唇,而后在她唇上描画,肆意亲吻。

    直到她呼吸急促,香汗淋漓,他才松开她的红唇,但他还是没有放开她,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明示:“泠娘,一个月之期到了。”

    她被吻地有些缺氧,脑袋还有些发懵,一时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一个月?”

    她问的这样直白,魏缙便知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又惩罚似的低头在她脖子上吮吸出一个粉色的印子,幽幽道:“之前答应你的,一个月内不同房,今日已是六月,到期则此约作废。原来你根本就不记得了。”

    “啊,啊?”皮肤上传来酥酥麻麻的异样,她只觉浑身无力,不由软倒靠在他怀中。听到这个,她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脸上也飘起了红云,连忙道:“我记得,记得……唔……”

    后面的话,悉数被某人吞入腹中。

    山道之上,马车闲闲,马车之中,气息炙热,情浪滔滔。

    郑泠唯恐被车外赶车的人听见,使命推拒,只是男人不依不饶,她反抗无果,只得控制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魏缙没个正经,偏不让她安生,他一会儿在这里扇风,一会儿在那里点火,让她欲罢不能,咬牙切齿,憋得满脸通红。

    事毕之后,心满意足的魏缙,俯身在迷离的郑泠耳畔低声坏笑:“忘了和你说,今日外边的车夫是个聋人,其实他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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