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傅照晚所说,思凡节的地点在南边一小镇。

    整个镇套了个幻术阵,外表跟凡人界的小镇子无差。

    街边摊的叫卖声循环不绝。

    她扭头看去,路边摆放了一堆各式小吃,古代必备的糖葫芦在几步之外。

    江月疏犹疑:“这能吃吗?”

    卖糖葫芦的小贩是修士,自然耳聪目明,当场不高兴了。

    “怎么不能吃?昨日我可是亲自去凡人界买来的!不买别坏我生意。”

    傅照晚低声对她说:“整个镇的外表是假,他们卖的东西确实是凡人界弄来的。”

    江月疏尴尬地摸鼻。

    傅照晚买了一串回来,递给江月疏。

    “我怎么只买一串?”

    拿着糖葫芦的江月疏不好意思,他只买了一串,据说思凡节上的东西物价奇高,该不会钱不够?

    傅照晚看着果子片刻,别过头,说:“我不爱吃酸果。”

    好吧,是不爱吃啊。

    江月疏闻言把糖葫芦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后,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正想说糖葫芦不正宗,味道很一般,却见一小女孩拿着糖葫芦兀自吃的开心,看见她吐的糖葫芦之后,眼底还有着一抹谴责。

    她谴责江月疏浪费食物。

    见状,傅照晚说:“不用管她,她是炼气期,没辟谷,等辟谷之后,也会觉得凡人食物难吃,也会吐。”

    江月疏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修士筑基辟谷,她以为辟谷就是不吃饭不感到饥饿,居然还会觉得凡人食物难吃。

    对了,那之前?

    “你之前吃我喂的食物,很不好受吧。”她忍不住低声道。

    之前她被关着,故意喂了他很多凡人食物。

    “不仅难吃还阻碍你修行……”

    越深想,江月疏莫名内疚。

    “不难受。”傅照晚望着她,少女今天的衣摆上绣了点绿兰草,很好看。他顿了下,继续说:“当时和你一起吃,我不觉得食物难吃,用点点小修行换,值得。”

    此刻少年说的平平淡淡,江月疏信了。而直到若干年江月疏修到同等修为时,她才知道傅照晚撒了多大的一个谎。

    二人下山迟,随意在镇上溜达了一圈,天便黑了。

    江月疏挑选了几样有意思的小物品,好在不贵,花池还给了零花钱,她一个人足够付账。

    等江月疏在卖灵茶的摊铺停下时,身边的傅照晚不见了。

    最后在一个戏班子前找到了抱臂弓腰的绿袍少年。罕见地,江月疏在他脸上看见了一抹淡淡的向往。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看。

    戏班子后台男人正脱戏袍,他身旁站着自己的妻儿,妻子给他擦汗,男人摸摸妻子的头,弯腰低声跟孩子说着什么。

    和谐的一家三口。

    江月疏没吭声。

    她大概明白傅照晚在向往什么了,他平时掩饰的再好,内里估计也想要和谐温暖的家庭,家里有正常的父亲和有温柔的母亲。

    想到这里,她慢慢走近傅照晚。

    他此刻站在一个地势偏低的地方,或许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连旁边有脚步声都没有反应。

    傅照晚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一般孩童四岁记事,他一岁左右便记事,还懂得了一些家里的事,早早知道自己有个得癔症的母亲。

    大概两岁时,他第一次偷摸去看被关在房子里的母亲。

    周围人都说,母亲时疯癫时清醒,他去的巧,他第一次看母亲时,她是清醒状态。

    她瞧见他额头的胎记,认出了他,顿时泪如雨下。

    或许是母子连心吧,即便她当时被铁链锁着,衣服破烂,头发是打结的,整个人说是可怕不为过。但他不怕,他靠近了那个在所有下人嘴里是疯婆子的母亲。

    然后母亲摸了摸他的头。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摸头,他有点震惊。

    “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母亲说:“因为我深爱着你。”

    后来他经历很多,但无一例外,他发现确实有爱,一个人才会温柔地摸另一个人的头。

    从思绪里抽离,他刚要直起身,忽然一双手落在他顶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你是在羡慕吗?”

    他怔然了一下,随后头侧看去,少女歪了歪头。

    在他在渴望爱意时,他的心上人来了,正注视着他。

    心底膨起酸酸甜甜,此刻他不懂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后来他有了点文化之后,有一首诗准确表达出他的心情。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盯住少女的头顶片刻,傅照晚伸出手来,轻轻落在她的发。

    江月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感觉到头被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

    他说:“是有点羡慕。”

    少女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戏班子,道:“要不等会回去,我们近距离看下戏?”

    二人挑了个离后台近的座位。

    台上在表演的是江月疏在凡人界没看过的戏目。

    他们用的是独特的戏腔,属实听不懂。

    她只好放空思绪发呆,和脑海里的系统聊起天来。

    “你听得懂他们在唱什么吗?”

    休眠中醒来的系统打了个哈欠,闻言翻了个白眼:“江月疏,问话前动动脑,我是个人工智能。”

    潜台词:这怎么可能不懂。

    “好吧,话说,你有没有感觉你好像变了。”

    这话江月疏很早就想说了,刚见面的系统冷,声线是传统的机械音,一板一眼中透露出冷酷。

    现在声线虽没变,可语气中多了些情绪,行为更是小动作不断。

    系统皱起眉:“哪里变了。”

    少女说:“你现在像个人。”

    系统瞬间失语。

    江月疏连喊了系统两声,见它不应声,以为它是恼怒了,只得重新看起戏曲来。

    身旁的少年在认真看。

    她忽地凑近:“你看得懂?”

    傅照晚没想到她会问他,迟疑片刻,回道:“这戏目我曾看过。”

    上一世傅府过年时,便请戏班子演了这出戏,他缩在木柱后偷看过。

    “讲的是什么故事?结局是什么?”她来了兴致,问。

    却不想傅照晚摇起头:“我没看到结局。”

    这戏曲当时他看完一半时,被下人发现了。他名义上的父亲嫌弃他上不得台面,坏了一家人的好兴致,隆冬时节,将他打了一顿,没机会看到最后。

    看见少女有些失望的模样,傅照晚抿起唇,忽然有些埋怨自己。

    要是上辈子藏实点就好了。

    “你们这都不知道啊。”

    前方的一男修士听见二人对话,开始插话。

    “这戏我每年都来看,故事是一个孩子从小流浪,在成长的路上,遇见挚爱之人,考取状元之后,这时亲身父母也找到了他,自此阖家团圆。”

    江月疏咂咂嘴,听起来就是个男频故事加包饺子的故事嘛。

    正想说有点烂大街,这时很多修士不悦地朝他们看来。

    修士们也讨厌看戏说话还剧透的人。

    江月疏顿时羞愧,她低下头,不经意间瞥见傅照晚脸上含着浅浅的不屑。

    这时戏班子头子来到他们三个人身边,她们以看戏吵闹被请了出去。

    坐在茶摊前,他们知道男修叫子晟。

    子晟是话巨多的男人,一个人从天南说到地北,且不需要别人的回应。

    见子晟一个人兀自说的欢快,江月疏悄声问傅照晚:“你不喜欢戏的结局吗?”

    “还行吧。”

    “你方才表情不像喜欢。”

    回想傅照晚的神情,她学着扯出同样的笑容弧度。

    少女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不屑神色,实属让傅照晚没想到。

    想了想,他说:“觉得结局有点可笑罢了,一生孤苦,好不容易有了成就,竟原谅了抛弃他的父母。他贫苦时,父母没出现,最后功成之际,却出现了父母,多荒谬,根本不需要了。”

    玉白面皮再度露出一丝嘲讽。

    江月疏静静看着他。

    其实有时候他们俩挺像的。

    “道友,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吗?”子晟牛饮了一口水。

    江月疏回神:“啊,嗯,算听了吧。”

    “那道友,你觉得尚云大师兄被谁抓走了?”

    “我觉得……等等,你说谁被抓走了?!”

    江月疏猛地站起,“尚云大师兄,是白晋云吗?”

    不理解她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子晟擦了擦被震出来的茶。

    “是他啊。”

    江月疏下意识看了一眼傅照晚,少年垂着眸捧着热茶,仿佛并未被影响。

    她刚想问是你做的吗,子晟自顾自道:“事传遍了,一个女修把白晋云抓走了。”

    江月疏骤起的情绪一下子落下,结巴道:“女女修?”

    “对,前几天发生的,好些个道修看见了。”

    子晟说完,少年轻飘飘的眼神朝江月疏飘来,直勾勾望着她,似乎在说:看吧,你误会了。

    江月疏睫毛抖了下,心虚地不敢直视过去,她重新坐下来。

    聊起八卦,尤其是道修八卦,子晟精神奕奕,他继续说:“我还听说那个女修是因爱生恨,是白晋云在历练时结下的情仇,答应娶人家,又放鸽子,不怪被女修找上门。”

    江月疏第一反应觉得子晟说的不大可能,她印象里的白晋云怎么也不像是会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但转眼一想,白晋云太温和,说不定无意间给了别人错觉,不小心招了情债。

    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拧起眉想着。

    傅照晚眸中隐带阴翳,忽然站起身:“天色很晚了。”

    江月疏看了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

    二人和子晟道了个别,子晟目送二人越走越远,正准备去付账,少年桌前的杯子发出声音,他低头一看,茶杯裂开了。

    *

    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江月疏偷瞄了一眼傅照晚,少年紧抿着唇,时不时按一下额角,眸底有几丝不安和烦躁。

    纠结几秒后,江月疏说:“抱歉。我不该误会你。”

    傅照晚没做声,神情不辨喜怒,只看着她。

    “我不应该没听完事情全部就怀疑你。”

    山风呼呼吹,二人对视着。

    下一刻,冷凉的男音响起,傅照晚问:“假如真是我抓的,你会生气么?”

    江月疏认真想了想,诚恳道:“我想我会的,他照顾了很久,因为我,他出事,我会于心不安。”

    她笑:“还好不是你。”

    一阵沉默。

    傅照晚只平静道:“真的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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