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晋云下山定好了时辰。

    由于白晋云的事情是秘密,整个诡道山,只有极个别人知道,花池不希望她插手过深,她把白晋云送出院子,剩下的事情全有花池接手。

    江月疏说:“你们两个人,保重。”

    院门口,白晋云看着冷风中站着的少女,想说些什么,结果却在张嘴时被人打断。

    送白晋云秘密离开诡道山的是游从锦,他说:“这个时辰的山边大阵魔修少,再耽搁下去,人多了,不方便行事。”

    白晋云的话只好咽回肚里。

    几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江月疏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的椅子倒了,早上被强吻后,不愉情绪堵心,又想着白晋云的事情,忘了收拾。

    她将椅子扶好坐下。

    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方才的事情,现在想想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傅照晚是疯子,自然没错,不然干不成抢婚囚禁的事来。

    但他是个很矛盾的人。

    江月疏虽然现实没遇过疯批,但看了不少关于偏执病娇的小说动漫。

    疯批男主把女主囚禁之后,无一例外,后面都是一个不能播的剧情。

    傅照晚和那些疯批不一样。

    他关她,但他从来没有强迫她那种事,连强吻都没有,最过分的也只是逼她穿鞋。

    要说他在这方面空白,那是不可能的,二人肌肤亲近过,再是傻子也懂了。

    他给她的感觉是:心里有一个奇怪标准,所以有选择的做一些疯事。

    他或许知道囚禁人不对,虐杀不对,却也不会觉得有多错,但强迫女子与男子“亲近”,是他心中默认不能坚决干的事,是一件完全错误的事。

    也在此时,江月疏忽然记起傅照晚死于侵犯的母亲。

    人的一言一行,反射童年影响。

    她不由得抚上唇,唇上还存留少年的冷冽木质香。

    所以,克制底线的傅照晚为什么突然发疯亲她?

    对了,明明亲了她为什么却那么悲?

    脑海里显现出少年颤抖着的双睫,她难得冷静地深思着,却总感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下山的二人一路上一言不发。

    白晋云一个道修跟魔修游从锦压根没共同话题,何况他记得此人,有一次便是他代替傅照晚那竖子取他血,本有旧怨,哪里有话说?

    离离则是畏惧。

    扣着半边青面獠牙面具的游从锦,自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让她不太敢接触。

    可见一路上安静,她又觉得怪怪的。

    在经过一片树林时,游从锦突然站定,道:“停一下。”

    二人同时停下,朝游从锦看。

    见没说原因,担心有事发生。于是,离离大着胆子问游从锦。

    “大人,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游从锦目不斜视,说:“等个人。”

    等人?

    除了他们还有人下山吗?

    离离搜刮了记忆,确定最近无人下山,正揣着小心脏准备启唇问等谁,一个白发身影慢慢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随即她听见微弱的咳嗽声。

    白发,咳嗽!

    是尊上!

    他来送她了!

    离离扬起洋溢的笑,拎起裙角朝人飞奔跑去。

    却在看清对方面庞的一刹那间,脚步深深扎在地里。

    ……怎么会是他?

    游从锦道:“傅照晚,有话说快点,别浪费时间。”

    紧接着,游从锦走到离离身边说:“你跟我到那边去,他们二人要说点事。”

    他想把离离领走,然后把空间交给傅照晚和白晋云。

    离离看看傅照晚又望望白晋云,迟疑住脚步。如若照晚大人发疯打白晋云怎么办?

    似是猜出她的想法,游从锦说:“打不起来的,真要打起来,我会阻拦他们两。”

    青年给出保证,离离一步三回头离开。

    周遭空间剩下两个男人。

    “你快死了。”

    白晋云恶意的视线落在少年飘扬在身后的白发。

    除了像花池天生白发,正值青壮年的修士长出白发,是濒死之态。

    傅照晚没说话。

    “哈哈哈,我原本以为你有所防范,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被咒印反噬了。”白晋云笑的快意十足,这一个月来的恶气仿佛全部释放。

    成为死人,还怎么跟他争。

    他让离离想办法在戌时找柳月娘,打得是这个主意。

    戌时是傅照晚解咒之时,正是他最虚弱之时!只要柳月娘去找他,无论怎么样,傅照晚都会受点反噬。

    傅照晚淡淡听着,手指绕起白发把玩,并未如白晋云所想的露出被戳破现实的难堪或者脆弱神色,反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很悠闲的姿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难道不在意?

    怎么可能,哪个修士不在意命?

    傅照晚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白晋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傅照晚唇角微弯,他说:“因为我太想欣赏你成为败者的样子了。”

    “败者?”白晋云闻言不屑:“败者是你吧,看清形势。”

    此言一出,眼前的白发少年目光里满满写着嘲弄和可怜。

    “白晋云,从很久之前,你就赢不了我。”他缓缓道:“比天赋修为,你二十五岁升化神,我十三岁便化神。比年纪,你二十七岁的老龄,我如今才十八芳华,再比容貌。”

    傅照晚上下扫了扫白晋云,鄙夷不已。“你的脸连男修容貌榜前十都没上去。”

    白晋云脸微黑。

    他想反驳,但傅照晚所说的没有错处。在男修容貌榜上,他排十三,傅照晚排第五。

    傅照晚讥讽:“你处处不如我,你又凭什么觉得在月娘选择上能胜我?”

    白晋云不知为何有点心慌:“认识月娘的时间远比你长得多,我在她心里有第一人地位,就这一点,你永远企及不了!”

    他有优势,他定住心神。

    “这便是我最痛恨你的地方!”傅照晚立刻嗓音冷了下来。

    无论怎样,第一人的印象是他赶不上的。

    即便白晋云伤害了月娘,依月娘的性子都会原谅他。

    他在月娘心里的初形象已经被钉死!

    只是——

    他看着微笑着白晋云,半晌道:“但以后不会了。”

    傅照晚说话说累了,他靠树,腰肢低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比白晋云高了一点。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告诉月娘咒印真相吗?”

    白晋云沉默,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我若是不想一个人逃跑,有无数方法。”

    *

    等游从锦收到傅照晚的结束手势,他带着离离走了过去。

    却见白晋云面色灰败,像只丧家之犬般呆站原地,而身为濒死之人的傅照晚却颇神采奕奕。

    游从锦:“……?”是不是搞反了。

    游从锦将二人送下山,道修青年一路雪白着面,似被什么事实打击住了。离离龟速着步凑近,小声宽怀道:“照晚大人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晋云思绪因着一句话被拉回方才。

    他一直以为他虽多方面不如傅照晚,可有一点是傅照晚不及他的。

    ——那便是玩弄人心。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连此番最引以为豪的一点,也被比了下去。

    那时风过林间,傅照晚勾着唇,朝向离离的方向,对他说:“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让你死。”

    他饱含深意的语气,白晋云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瞬间便想到背后的瘆人用意,他骇然。那一刻,他知道他输的彻底。

    见他不说话,离离纠结了几秒,旋即轻拉了下道修青年的衣角,道:“那个……你有在听吗?”

    快到山脚下,心情恶劣的白晋云疲于再表演温柔。

    在傅照晚那里受的气不由自主发在小姑娘身上,他不耐烦挥开小姑娘,小姑娘趔趄了一下,他毫无怜惜,说:“出诡道山,我们就此分开,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魔修,怎配与他同行?

    遥远山顶,水镜里显出这一幕,小姑娘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咬着下唇,低头看向脚尖,眼眶微微红起。

    见状,花池慢慢抿起唇。

    “心疼了?”勾华说:“你不让她下山就没有这一出。”

    花池道:“能不心疼吗?离离捡回来时,路尚且走不稳,我将她一步步拉扯到十五岁,法术都是手把手教,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强留不住啊。”

    他私心自然不同意她跟白晋云下山,那个白晋云左看右看都不是好东西。

    可人嘛,总有飞蛾扑火的时候。

    他不同意,假如孩子偷偷下山,那样他反而更担心,现在至少在监管里。

    紧接着,他释法召出另一方水镜。

    水镜里的照出昏暗房间,房间里点着一盏飘摇的烛火。

    烛火前方的绿衫少年眉目沉静,毫无死亡将来临前的惧意,仿佛一座死板的山崖,任由风吹雨打外表,内心兀自坚定。

    静默少顷,少年拿出一盏灯,那灯全蓝玉打造,盏是昙花形。

    灯是在他知晓傅照晚命不久矣时,拿给傅照晚的命灯。

    在命灯里浇进血,而后点燃。命灯燃血后,烛芯生出烛火,观察烛火的明暗程度,能大致知道此修士的肉,体强度,从而了解修士的身体状况。

    大部分修士在出门历练之际,他们的长辈会让给他们点上这样一盏命灯。若是命灯的烛火熄了,代表着修士躯体已死。

    少年凝视着命灯许久,旋即在掌心划开一口。

    血流进灯盏,过了几秒后,烛芯亮起一抹碧绿烛火,烛火半寸长,发丝般细,仿佛一阵风能吹熄。

    瞧着摇摇欲坠的烛火,少年的身体情况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差一些。

    可能一月都说多了。

    看着两侧水镜的两位主角,他们都在赌感情,花池叹了口老父亲的气,关闭水镜。

    “金枝说的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说什么皆是枉然,路赌成什么样,且看他们自己造化吧。”

    要是可以,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能得偿所愿。

    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顺心呢?

    失败也是一种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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