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云谷是离阳城和邺康之间最大的一个谷地,此时一列马车正从谷间行进。

    寂静的山谷里,只闻达达马蹄声。

    宋辰安坐在马车里,手指翻着书页,心思却不在书上。

    栖云谷近来流匪猖獗,已少有人从这里走,尽管这条路曾是最快捷的路。

    不过,裴纪二人都非普通人,她们有实力选择这条能最快抵达邺康的路。他相信她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真正途经此地时,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打鼓。

    宋辰安合起书本,由着那辘辘的马车声和达达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忽然间,那声音乱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浑厚的喊声,“敌袭——备战——”

    还真遇上流匪了?

    宋辰安皱眉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喊杀声。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可他心底却又没那么害怕。或许是十四君的名头太响亮了,让他觉得眼前的危机似乎也不过如此。

    “阿郎!”

    车帘被猛地掀开,是林叔。

    “是流匪,流匪杀过来了!我们快逃吧!”说罢,林叔便想拉着宋辰安往外跑。

    比起林叔的恐慌,宋辰安显得格外冷静。他按住林叔的手,声音从容,“林叔莫慌,相信我,我们不会有事的。”

    对上宋辰安沉静的黑眸,林叔奇迹般地被安抚到了。

    见人平静下来,宋辰安继续说道:“你现在去告诉大家,都待在马车里,不要乱跑,若无杀敌的能力,就不要给别人添乱。”

    见林叔还是有些迟疑,宋辰安叹道:“林叔觉得,若连纪文君的人都败了,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闻言,林叔心神一震,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跟她们说。”

    林叔离开后,宋辰安将帘角掀起,悄悄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双方厮杀得厉害,有点不分上下的感觉。

    这就有点奇怪了。

    不管是十四君,还是纪文君,身边之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对方,不过流匪而已,怎会有如此厉害的腿脚功夫?

    宋辰安越看,心中越是纳罕。

    这些人真的是流匪吗?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了琴声,是从十四君的马车里传出的。

    那琴声悠扬自得,全不似身临险境。

    而自琴声出现后,那些流匪便似闻到肉味的饿狼,拼了命地向十四君的马车攻去。

    这一幕,让宋辰安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就在那些人突破防线,即将靠近十四君的马车时,一道人影从车中闪出。

    是十四君的侍卫阿闲!

    但见她身如鬼魅,嗖嗖嗖几下,便击倒了一片人。而那些被她击中之人,没一个能再爬起来的。

    看到这里,宋辰安轻放下帘角,结局已经没有悬念了。

    不多时,打斗声渐消,只偶有几声哀嚎。

    很快,连哀嚎也没有了。

    车帘再度被掀开,是亚母和林叔。

    “熙郎!”

    “阿郎!”

    二人皆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纪文君的人真是厉害!那些流匪都被制服了,我们安全了。”

    宋辰安回以一笑,轻嗯道:“我们安全了。”

    “那些个流匪真真是猖狂,等到了枫城,就把她们送官!”刘茹愤恨道。

    “可不是,若是能把此处的流匪都剿了才好。”林叔附和道。

    闻言,宋辰安略一思索,还是开口道:“那些人并非是流匪。”

    亚母和林叔从未出过离阳城,难免见识不够,想得也简单。他还是要多加提点才是。

    正待继续开口,便听到一清朗之声问道:“宋小郎何以觉得那些人不是流匪?”

    是十四君裴煜。

    她今日着一白袍,上面是银线绣着的暗纹,动作间那纹路若隐若现,在光下更有粼粼之感,显得贵气又仙气。

    此刻,裴煜正笑看着他,眼神温和而专注。

    宋辰安微一垂眸,下车朝着裴煜和她身旁的纪凌盈盈一礼。

    随即他清声回道:“原因有三。其一,那些人身手之不凡,招式之凌厉,绝非普通流匪所有。其二,若是流匪,岂会对装有财物的马车视若无睹,反而一心围攻无甚可图的主位马车?其三,被捕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求饶逃跑,而是果断自尽,这可不像匪徒会有的反应。”

    倒像是死士。

    后面这话,宋辰安没说,所谓点到为止。他既已说了原由,就够了。至于那些人到底是谁,和十四君又有什么瓜葛,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宋小郎真是聪慧过人,那些人确不是流匪。”裴煜说着,语气有些歉疚,“说来,今日之事倒是我连累了小郎,还望勿怪。”

    “煜君言重了。”宋辰安神情真挚,“前往邺康之路,千里漫漫,若无二君同行相伴,岂能如此太平顺遂?辰安若是责怪,又岂非不知好歹?”

    “哈哈哈,小郎大度。”纪凌在一旁笑道,“不过,小郎还请放心,我们定会将小郎安全带至邺康的。”

    闻言,宋辰安又施一礼。

    “如此,小郎好生歇息。车队亦会稍作休整,半个时辰后我们再启程。”裴煜温声说道。

    “是。”宋辰安轻声应道。

    待人走后,他身后的林叔不禁感叹道:“纪文君的这位友人当真是有神仙之姿啊,每每见着都让人不敢直视。”

    “能与纪文君交好的,又岂会是普通人?那女君定然也是大族中人。”刘茹接道。

    “是也是也,定是世家大族之人没错了。也只有那样的门庭才能培养出那般气度的女君。”林叔神情向往,“那位煜君出身显贵,可待人却甚为和气,比人杰巷的那些世家之人好多了。”

    “然也然也。”刘茹点头赞同。

    虽说宋家已被迫沦为商户,但刘茹和林叔始终坚信离阳宋家会有重回世家之列的一日,在她们的心底依旧是将宋家当世家看待的。

    是以,被人杰巷的世家嘲讽轻鄙,她们是很不甘的;而被同为世家之人的裴煜以礼相待,她们又是极为高兴的。

    对于她们的这种心理,宋辰安很是了解。

    只不过,她们对那些世家追捧的态度,让宋辰安很无奈。

    如今的她们尚不知很多东西并不似表面那般光鲜。

    那些名声赫赫的士族之家确是出入尽鸿儒,往来无白丁,也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也罢,等到了邺康,她们总会看清的。

    “熙郎是有福之人,一下便结识了两位名士才俊。”刘茹语气欣慰,神情中有着藏不住的期待,“等到了邺康,定要让女君亲自登门拜访。若能得到她们的认可,那不管是对离阳宋家,还是对女君,都是大有裨益的。”

    宋辰安闻言,并未反驳,只道:“我会和长姐商量这件事的。”

    亚母的话,他自是考虑过的。不过,这件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倒像是在攀高结贵了,还是自然些,水到渠成为好。

    与此同时,回到马车上的裴煜和纪凌也在谈论着宋辰安。

    “那位宋小郎真是不简单。今日之事,若换作别的小郎,怕是早已吓作一团。可他却能临危不惧,不但从容不迫地安排好仆役,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出那些人的来历,难得,难得啊。”纪凌语气里满是赞赏之意,“倒真是被你说中了,当真是让人惊喜啊。”

    裴煜轻唔一声,看向一旁沉默得仿佛透明人一般的阿闲,道:“阿闲,你怎么看那位宋小郎?”

    突然被点名的阿闲抬头看了自家少主一眼,随即敛眸回道:“宋小郎是个聪明人。同行的这半月,他从未因少主和文君的身份而刻意攀谈,甚至在猜到少主不欲显露身份后,便只称呼少主为煜君,这份眼力劲很难得。”

    “而方才之事更能看出宋小郎的不凡。因少主有命,务必确保宋小郎的安全,我一直都有关注那边的动静。我以为宋小郎能做到那般镇定已是不易,却没想到他还有余力观察到那些人并非流匪。如此头脑胆识,真不像是商户所出。”

    阿闲的话令得纪凌频频点头。

    忽而,阿闲话锋一转,道:“更像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目之所及终究只是表象,到底是真性情淡泊,还是想欲擒故纵,实未可知。”

    她在说,那位宋小郎虽然目前看着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很好,但我依旧表示怀疑。

    听到这话的纪凌笑骂道:“你这阿闲,疑心怎地这样重?”

    阿闲表情未动,只道:“我只是保持应有的警惕之心。”

    纪凌摇头佯叹,“跟在十四君这样风雅的人身边,竟还这般不解风情。”

    这时,主位上的裴煜抿了口茶,笑道:“阿闲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十四君你呢,又是怎么想的?”纪凌追问道。

    “我嘛?”裴煜微微后仰,子夜般的黑眸灼然有光,“我只是觉得宋小郎是个有趣的人。”

    如此简明的回答,倒是裴煜的风格。

    纪凌挑眉笑笑,转而说起了正事,“那些人的来历,可有眉目?”

    “千秋宴之后,裴家就该着手准备我的继任大典了,我那几个姐姐如何能不着急呢?”裴煜语气随意,全然没把这次的刺杀放在眼里,也没把那些安排刺杀的人放在眼里。

    “你心中有数就好。”纪凌叹道。

    裴家的情况,她还是略为了解的。

    百年公卿世家,历经三代七国,内里盘根错节,暗流涌动,绝非世人所想的那般只有富贵祥和。

    世人皆说裴煜是神仙中人,生于云端,长于云端,是最令人敬仰和艳羡的存在。可云端之下就是悬崖,危机重重,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生于云端靠命,扎根云端靠拼,靠搏,靠谋,其中艰辛鲜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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