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彬率先从主位上起身相迎。

    她大步朝裴煜走来,大笑道:“久仰十四君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矣!”

    “陆城主太客气了。”面对陆彬的热情问好,裴煜是一贯的温和淡然,她亦笑道,“今日是我叨扰了。”

    “哈哈哈!”陆彬笑得开怀,“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十四君尽管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了。”

    话音未落,她顿感腰间一痛,陆彬登时收口。

    她轻咳一声,朝陆泓招招手,待得人近前时,陆彬向裴煜介绍道:“十四君,这是我的小儿子,单名一个泓字。”

    陆泓顺势乖巧地向裴煜行礼问好,心内却是在懊恼刚才竟忘了跟十四君介绍自己。

    “不知十四君为何会与泓儿一道过来?”陆彬继续问道。

    “方才领我过来的侍从突然腹痛,让我先于一湖心亭暂歇。没多久,陆小郎便过来了,我便随他一道来了宴席处。”裴煜不紧不慢地回道。

    “原是这样。”陆彬眉头微蹙,语带歉意道,“下仆无礼,还请十四君勿怪。”

    “无碍。”裴煜笑道。

    “来来来,十四君还请上座。”陆彬客气地引人坐下。

    待裴煜入座后,其余人才纷纷落座。

    席间乐声缭绕,众人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待又饮下一杯,陆彬忽然说道:“泓儿仰慕十四君多时,听闻十四君答应赴宴,高兴之余亦为十四君准备了一个小节目,还望君莫要嫌弃。”

    她话音一落,陆泓便抱着琴走了出来。

    他朝着裴煜盈盈一礼,曼声说道:“素闻十四君喜琴,陆泓不才,今日斗胆为十四君献上一曲。”

    说罢,他向琴桌走去。

    待准备就绪后,陆泓并未直接弹奏,而是将手轻轻搭在琴弦上,细细感受着什么。

    约莫十息后,方才有琴音袅袅传出。

    时而悠扬,时而婉转,时而轻缓,时而激荡。

    琴旁摆着香炉,炉中飘着婀娜的香烟,那烟随着琴音时快时慢,飘渺翻转,与旁边的美人古琴一起,构成了一副和谐隽美的画卷。

    良久,琴音渐渐止歇,消散,众人却还沉浸其中,尚未回神。

    “啪啪啪”

    裴煜率先鼓起了掌。

    随即众人也纷纷鼓掌赞叹,更是有人出声感慨,“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而陆泓对旁人的掌声和夸赞并不在意,他只是眼含期待地望着裴煜。

    裴煜倒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她出声说道:“琴之一道从心不从技,讲究气韵合一,陆小郎的琴音由心而起,由心而落,人与琴浑然一体,此等水平当是琴道大师。”

    这个评价很高,众人闻言皆是一静,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与恭贺声。

    时人极重评价,尤其是来自名士长者的评价,那是会影响人一生的存在。

    好的评价会让世人赞赏钦佩,坏的评价会让世人唾弃鄙夷。

    而今日的这个评价不仅能让陆泓被世人赞赏,甚至能让陆泓扬名诸国。只因说出这个评价的人的十四君裴煜。

    凡是能得十四君认可的,就能得世人认可。

    等到裴煜评价的陆泓高兴得不能自已。

    在这一刻,那些为练琴而吃下的苦遭过的罪全然不值一提。

    因为……他终是得到了十四君的认可。

    突然地,他想到了宋辰安,那个商户子。

    琴坊初见,那人便是在弹琴,但琴艺实在不佳。也不知,今日过后,十四君会不会后悔将奔月琴送给一个不擅琴的商户子。

    说起来,今日赴宴,十四君并未将其带在身边。

    也就是说,那个商户子并不得十四君的看重。

    思及此,陆泓顿感心情舒畅,暗自想道:今日真是喜事连连。

    主位上,陆彬和舞洲听到裴煜的评价后亦是喜不自禁。

    这样高的评价,今日之后,自家儿子就要美名远扬了。

    不管亲事成不成,自家这边总是不亏的。

    “哈哈哈!”陆彬大笑道,“能得十四君认可,是泓儿的荣幸!来来来,我敬十四君一杯!”

    说罢,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而裴煜这边却是出了点意外。

    给裴煜倒酒的小侍不知怎的竟将酒洒在了裴煜衣袖上。

    “哪来的笨手笨脚的小仆?”陆彬见状,登时怒喝道,“来人!快快将其拖下去!”

    “不妨事的,陆城主不必动怒。”裴煜适时开口道,“不过些许酒渍罢了。”

    说着,她看向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侍,温言道:“你莫怕,不过小事耳。且退下吧。”

    那小侍闻言如蒙大赦,感激涕零,一番叩首感谢后,哆哆嗦嗦地下去了。

    “世人皆说十四君是神仙中人,今日一见,传言非虚也。”陆彬叹道,“不仅是容貌气度,便是这心肠也如神仙般慈悲仁善。”

    “陆城主过誉了。”说罢,裴煜又道:“我想,我要暂退一会了,陆城主见谅。”

    “是我招呼不周了。”陆彬忙道,“来人!还不快领十四君去客院更衣。”

    “失陪。”说罢,裴煜便随着侍从往客院走。

    来到客院后,侍从将裴煜领进了一个房间。

    一进房,裴煜就察觉到了不对。不过,她并未声张,将计就计留在了这个房间。

    等那侍从出去后,她走进了内室,那里放着一尊香炉。

    焚着白沁香。

    此香本为冷香,香味冷冽清新,闻之通体舒泰。可若遇酒,则会变成暖情香,闻之意乱情迷。

    裴煜眉头微挑,这香倒是选得好。

    她不仅饮了酒,衣袖上还沾了酒,怎么看都是躲不过的。

    对方也算是有些头脑。

    裴煜也不换衣了,她看了阿闲一眼。

    阿闲立刻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随后,裴煜就这么半阖着眼倚着床榻,等对方过来。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

    来人正是陆淮。

    他将门轻轻合上,轻手轻脚地朝内室走。

    见裴煜果然闭眼靠在床边,心中又喜又怕。若非被逼得没法了,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大着胆子朝裴煜走去,陆淮竟觉得心中的喜悦要大过害怕。

    就在他距离床榻三步远时,一盆凉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陆淮惊叫出声,可刚叫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陆淮忙捂住嘴,惊慌地看向床榻的方向。

    果然,十四君已经醒了,或者说一直醒着。

    她看着自己的那双黑眸里清明一片,哪有半分迷醉的样子。

    陆淮霎时瘫软在地。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那可是十四君啊,他怎么敢的?

    顾不上旁的,陆淮颤抖着身体,伏地凄声求饶。

    裴煜看着面前抖若筛糠的男子,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听得问话,陆淮忙回道:“我,我叫陆淮,是,是城主的儿子。”

    “哦?竟是陆城主的儿子么?”裴煜故作不解,“倒是未曾听陆城主提起过,我还以为府中只陆泓一位小郎呢。”

    话音一落,裴煜便看见地上那人身子一僵。

    她嘴角微勾,继续说道:“小郎现下可清醒了?”

    “清,清醒了清醒了!”陆淮哀声求道,“十四君,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求您,求您放过我这回吧!”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裴煜语气温和,“天凉夜寒,小郎且去换件衣裳吧。”

    这样温柔和善的态度,让陆淮愣在了当场。

    他只觉眼睛发酸,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自从父亲离世后,他就再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陆淮垂眸咬着唇,好一会,才哽咽道:“多谢十四君……”

    说着,他郑重而又诚恳地朝裴煜行了大礼。

    行完礼后,陆淮不由抬眸看了眼身前之人,只一眼,他便又迅速地垂下头去。

    又是一礼,陆淮终是踉跄着离去。

    待人走后,裴煜才施施然换衣离开。

    走出房门时,她抬头望了眼天际繁星,自语道:“不知这步闲棋,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再次回到宴席上时,那些下臣已经不见了,席上只余城主妻夫俩和纪凌。

    裴煜自是知晓为何,她也不多问,只坦然地重新入座。

    这时,陆彬开口问道:“十四君已然见过泓儿了,不知君对泓儿印象如何?”

    闻言,裴煜答道:“陆小郎才貌双全,自是极好的。”

    听到裴煜的回答,陆彬点点头,继续说道:“今日宴请十四君,除却久闻君之大名,欲求一见外,还有一桩大事想与君相商。”

    “陆城主请讲。”裴煜接道。

    “十四君乃人中龙凤,我与内子敬佩不已。今日覥着脸一问,不知我儿可有福分做十四君的夫郎?”陆彬斟酌着问道。

    问罢,她又说道:“当然,这亲事是我们高攀了。到时,泓儿的嫁妆自不会薄了去,叫人看轻。”

    语毕,便有人将一帛布奉给了裴煜。

    裴煜垂眸看去,但见那布上只两个字——廉贞。

    以一个正夫之位,换取大魏王朝地宫的信息,倒是不亏。

    不过,以这样的方式得到廉贞星图,实在没劲,她不喜欢。

    将帛布放于桌上,裴煜回道:“二位怕是想错了,我并非是那种会将正夫之位当作交易品的人。”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她继续道:“感谢款待,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告辞。”

    闻言,纪凌自是也起身告辞。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陆彬还想挽留一下,却被舞洲拉住了衣袖。

    见夫郎对着自己微摇了摇头,陆彬也只好收住话头,起身相送。

    将人送离后,舞洲叹道:“虽然十四君拒绝了结亲的提议,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陆彬皱眉无奈道:“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只怕泓儿一时接受不了。”

    舞洲垂眸,轻叹一声,“时间会抹平一切,总会过去的。”

    与此同时,裴煜正与纪凌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明日,我便会启程去雾都寻那桑辛叶。”

    “雾都离枫城倒是不远,可惜与邺康却是相反的方向。”纪凌感慨道,“看来我们终究是同行不了啊。”

    “虽不能同行,但总归会在终点碰面。”裴煜笑道。

    “然也然也,殊途同归矣。”纪凌也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因着要启程前往邺康,宋辰安早早地便起来了。

    彼时,裴煜和纪凌都还未起。

    宋辰安不禁暗想:定是昨夜赴宴的原因,回得晚睡得晚,自然就起得晚。

    所幸,昨晚十四君问他可要一同赴宴时,他果断拒绝了。

    要不然,今早还真是难起。

    不多时,裴煜和纪凌也起了。然后,宋辰安就知道了裴煜要前往雾都的事。

    雾都啊,那可是和邺康相反的方向呢。

    所以,是不能同行了么?

    宋辰安心道:果然,分别才是人生常态。

    此次在枫城停留的时日不长,要收拾的东西也不多,车队很快便启程了。

    彼时,陆泓一直远远地看着车队这边,或者说看着裴煜。

    对于裴煜不愿和他结亲这件事,他不能接受,也不敢相问。

    只敢这么悄悄地望上一眼。

    而在触及裴煜身影的那一刹,陆泓如死灰般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

    十四君……他遥不可及的梦……

    他……不能放弃啊。

    陆泓目送着车队离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他还立于原地痴痴望着。

    而此时,坐在马车中的宋辰安正紧紧攥着两玉。于他而言,那不是玉,是希望,是命运。

    老天待他不薄。

    他仿佛看到了美好的将来在向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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