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自己跑了,把孩子留这,给谁养啊!有这么当妈的吗?”

    因为文念悄无声息走了,留下了程棉这个拖油瓶,王慧忍无可忍,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你喊什么。”文意觉得丢脸一直把她往里拽:“要点脸吧,别站门口喊。”

    “我要什么脸?”王慧指着大门扯开嗓子:“我再不要脸能有你妹妹不要脸?李姐都看到她是上了一个男人的车,你妹妹又跟男人跑了。”

    “少说点吧你。”

    “我少说什么,她做了还不让人说了。”王慧说着话,余光瞥向坐石凳上一直低头不语的冯菊身上。

    程棉站在冯菊背后一个劲往后缩,她垂着脑袋,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她头痛欲裂,听不清一点声音。

    “这文念的心一直狠,以前偷了户口本跟男人跑了,你爸死她都没回来看一眼,丢孩子这种事儿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可不帮她养啊,给她养大了我能落到什么好。”

    “呯一一!”

    冯菊一掌拍在了桌上,她站起身,面上涨得通红,脖间青筋暴起,她大喊着:“我养!我养!”

    冯菊把程棉往自己跟前拉:“我还养得起!”

    程棉脑中的混沌被外婆铿锵有力的声音给震散,她鼻腔涌入无尽酸意,伸手紧紧抱住外婆的腰,把脸藏进她的怀里。

    外婆长得不高,背微微有点向下弯,但程棉却觉得挡在自己面前的外婆是无比高大的。

    “您别气。”文意怕她喊出事了,连忙安抚着,偏头不停给王慧使眼色。

    王慧貌似也怕她情绪太过于激动,出了事,没再继续开口,带着满腹的怨气上了楼。

    冯菊拍着程棉的背,胸腔小幅度起伏几下,放低了声音,安慰道:“棉棉别慌,外婆还能走,有什么事外婆给你顶着。”

    面对外婆的安慰,程棉脑中闪过的是在来外婆家时妈妈对她的嘱咐。

    棉棉别哭,哭会被人嫌弃。

    这句话被程棉刻在了脑子里,也深深烙在了心里,她止住哭意,抬了头:“谢谢外婆。”

    冯菊看着她憋得通红的双眼,心里不是滋味,她连叹好几口气:“我们棉棉运气怎么这么不好,遇上这么个妈了。”

    她一说话,程棉鼻腔的哭泣便更加浓烈,但她硬憋着,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只有把头垂下,不敢看外婆的眼睛。

    “程棉。”

    程棉抬头看到了从门外冲进来的江时漾,他从进门眼睛就落在自己身上。

    他呼吸有些不平,不难猜出他是跑过来的。

    “时漾。”冯菊一见他就冲他抬手:“来找棉棉?”

    江时漾身子正了正,回答着冯菊的话,目光还是跟着程棉在走。

    “我们上次约好了一会一起去滑滑梯。”

    经他这么一提醒程棉才记起上次几人是约定过。

    但程棉没回来说,准确来说是不敢说,她怕她妈妈不同意。

    江时漾带她去看过滑滑梯。

    他说的滑滑梯跟程棉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玩的滑滑梯不一样,江时漾带他去的滑滑梯就是一个很长的土坡。

    光是脚踏上去就尘土飞扬。

    如果从上面滑下来身上的衣服肯定干净不了。

    程棉对滑滑梯不怎么执着,玩与不玩都一样,但是看到江时漾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要换了往常冯菊肯定也不会同意,估计是看程棉今天的心情过于低落,她破了例。

    “棉棉去玩吧。”冯菊说完又补了句:“放心玩,别怕把衣服弄脏,吃晚饭的时间才回来。”

    程棉点了点头,跟着江时漾走出去。

    江时漾走在前面,他没了以往的随性,而是时不时回头看看她,似乎是有意观察她的情绪。

    程棉猜出他知道了妈妈丢下自己走的事。

    王慧一大早就在门口喊,估计不止江时漾,整个镇子都传遍了。

    “程棉。”江时漾还是问出了口:“你没事吧?”

    程棉摇头,嘴角扯出了笑:“没事。”

    江时漾没信:“真的?”

    “真的。”程棉怕他再问,催促着:“快走吧,不然陆千他们又得等了。”

    见她不愿意多说,江时漾也没追着问,听着她的话往前走。

    从家里直走十分钟,能看到一片没有施工的空地,那是镇上孩子的乐园。

    江时漾他们几个约地方碰头十次有九次都会在那。

    早早等候在那儿的陆千几人无聊地蹲在地上用草逗蚂蚁。

    听着脚步声纷纷抬了头,陆千率先注意到了跟在江时漾身后的程棉。

    他面色一紧,站起身,大喊道:“你来干什么!别跟着我们,我们不跟你玩!”

    程棉被这突然的一声吼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时漾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陆千质问道:“你总吼她干什么?”

    陆千没收敛:“我就吼她。”

    他话里话外带着对程棉的嫌弃:“我妈早说过了她妈妈不是什么好人,就会勾引男人,我妈说这种女的都叫下三滥,遇到了会倒霉的。”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话,在场没人能完全听懂,但是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话。

    听着她对自己妈妈贬低的话语,程棉心中起了火,藏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着,但脚像被定在了原地,嘴巴被胡了层胶水,她无法反驳,也迈不开脚步。

    江时漾往后退了几步,把程棉挡在身后。

    头顶晒破头皮的烈阳被他的影子遮挡,程棉身上少了丝热意。

    他铿锵有力地喊回去:“你妈都胡说些什么!”

    “我妈才没胡说!”

    陆千手指向程棉:“她妈昨天就跟野男人跑了,很多人都看见了。”

    他说着几个大步跨过去,伸出手推了程棉几下。

    他的动作突然,没人反应过来,程棉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陆千还想伸手推,江时漾拍开他的手,再次把程棉护在身后。

    “你别推她。”

    “你总护着她干什么?”看着比程棉还激动的江时漾,陆千有些不解,但也更加气愤,他胀红了脸,大声质问着:“你不会喜欢她吧!”

    “我没有!”

    “那你这么护着她干什么!你就是喜欢她!”

    两人突如其来的对吼吓得旁边的伙伴不敢靠近。

    江时漾胸腔有了巨大的起伏,他看了程棉一眼,意识到她一直盯着自己,江时漾藏在头发下的耳廓突然变得滚烫,这股热气直冲天灵盖,他顿感口齿发干。

    张了几次嘴才出了声:“是冯外婆让我多照顾她的。”江时漾坚定道:“我答应了,我就一定会照顾程棉,所以你不准吼她,也不准推她。”

    “我就要推。”陆千较起了劲:“我又没说错,我妈跟我说的,她妈妈生活作风不检点,十几岁就跟野男人跑过。”

    他的话如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了程棉头顶,她头低下去彻底抬不起来了。

    “陆千!你有毛病吧,跟程棉说这些干什么!”

    耳边突然冒出文思景的声音。

    程棉抬眼,看到他抱着书怒气冲天地朝自己这边走。

    文思景比在场的人都大上几岁,自然也高了不少,在这些孩子堆里天生带有震慑感。

    陆千见他来了气焰有了明显的削弱,缩着脖子往后退。

    文思景没放过他,瞪着他道:“你以后说话给我注点儿意,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少在程棉面前提这事儿。”

    说着抬手冲着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放下了狠话:“不然有你好看的。”

    说完又在程棉脑袋上拍了一下:“被打了不知道还手啊,你脑子不正常吧。”

    “你脑子正常。”

    赶上来的文思安也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

    转头看着程棉时,冰冷的脸上有了缓和:“棉棉回去了,走了。”

    程棉没动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时漾。

    江时漾看着她投来的目光,张了张嘴是想说个什么的。

    但文思景没给这个机会,拽着程棉的手就往回走:“在这站着干什么,走啊。”

    程棉没有违背他的话,转身跟着走了。

    中午的时候被太阳烘烤了半个月的小镇终于下了点雨,也就只有一点,转瞬即逝,连路面都没打湿。

    阵雨一过,随即而来的便是更加强烈的热意。

    程棉光是在石凳上坐着都能清楚看到空气中飘荡的热浪。

    “程棉。”

    这突然传出的声音让程棉抬了头,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影,她觉得是自己幻听,又低头继续挑豆子。

    “程棉。”

    “程棉。”

    声音响了好几次,程棉才确定不是幻听,她支起耳朵认真听着声音的来源,发现是从墙外面传出来的。

    很耳熟。

    程棉来到墙边,试探着喊了一声:“江时漾?”

    “是我。”

    墙外的江时漾特意压着声音:“你出来一下。”

    程棉拍了拍手上的灰,跑了出去。

    江时漾把她带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确保没人后才把盖在手上的盘子打开。

    程棉看着盘子里的两牙西瓜有些疑惑。

    “给我的?”

    “快吃吧。”江时漾说:“干净的,我来的时候用盘子盖住了,没沾灰。”

    程棉看着水分十足的西瓜舔了舔嘴唇,伸手拿了一块,犹豫几下,还是送到了嘴边咬了口。

    这西瓜是冰冻过的,吃在嘴里很爽口,浑身的暑气散去了一半。

    江时漾偏头注意到了她沾上脸颊的西瓜汁,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张洁白的纸巾。

    程棉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巾有些意外。

    在她印象里,江时漾玩耍做事完全不拘小节,总是早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出门,回来时衣服上不是带一身灰,就是带一些不知名的菜浆,一天下来衣服干净不了。

    这么干净的纸出现在他口袋里让人意想不到。

    见她不接,江时漾好像有些慌,连忙道:“这是干净的。”

    程棉点头,接过纸巾往脸上擦了擦:“谢谢。”

    江时漾站着,看着她把西瓜吃完才说:“程棉,你别因为陆千的话伤心,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谁他都说,我以前也被他说过。”

    “没事。”程棉说:“我习惯了。”

    那些话她其实经常听到。

    见她是真的没什么伤心之色江时漾才叹了口气,他神态也放松了些:“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爸也死了,我妈也把我扔在这儿,那又怎么样,我们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程棉听出来了,他是来安慰自己的。

    但他好像不怎么会安慰人。

    程棉用纸巾擦了擦黏糊的手:“你妈妈也走了?”

    “嗯。”江时漾:“我爸生病去世后我妈就一直带着我,但前几年她嫁人了,那家人不怎么喜欢我,她就把我送回来了。”

    他语态轻松,好似对这事真的不怎么在意:“她过年的时候会回来接我,我不去,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比她那好多了。”

    “你觉得这里很好吗?”程棉有些不解:“我以为你很怕吴外婆的。”

    毕竟她经常看到吴外婆拿着个棍子在他后面撵,她潜意识觉得江时漾是怕吴外婆的。

    在程棉的印象中,遇到怕的事就得躲。

    但江时漾好像跟她不太一样。

    “不怕啊。”江时漾笑了:“她打得又不重。”

    程棉笑了:“是么。”

    “嗯。”江时漾点头:“不痛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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