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地高天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阮籍《咏怀》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尼采《善恶的彼岸》

    序章

    九霄之上。

    广袤的冰晶铺满视野,像一面巨大却模糊的镜子。一棵通体莹白的树向四周蔓延开琼玉霜雪似的枝条,在冰面映出错综的影子。

    树下坐着一位白色华服的女神,膝上横一张卧箜篌,飘然拂弦,目无悲喜,仿佛自天地之初就这样弹奏。

    只有不知源自何处的隐隐雷声,暗示着这处空间并不平静。

    雷声忽盛,空气像涌起了一阵一阵水波,树枝也不住摇颤,冰面腾起一片光芒,出现一位伏倒的绿衣少女。

    女神抚弦未停:“欢迎回来,暌违多年,终于在天上见到你。”

    少女强撑起身,声音颤抖但不算慌乱:“你是谁?”

    “本座乃天帝之下首座神女,冥絮。”

    少女呆愣片刻,喜出望外:“您就是那位帮助过我们的神女殿下?这里就是神界了?能请您再帮帮我吗——”

    冥絮冷冷地不耐:“本座从不无故插手凡人之事。”看着少女焦急地躬身,又道:“不必担心,和你同来的人很安全。只是眼下要你在此处冰心镜台应对命运。”

    她挥手疾拨,振荡一串更为绚丽的乐音,如落风雨:“冰心镜台是人神二界锁钥,只有特定之人物,机缘天合,才能来到此处,本座即当应势启动指引,镜台力量莫测,变换时空,更改命轨,起死回生,皆在你一念之间。”

    伴随琴声与话音,强烈的雷声持续撕扯空间,劲风如利刃切割发肤,模糊的冰面变得清晰透明,冰下映出的却不是青空,也不是水波,而是鲜艳的晚霞。

    金橙绯红的晚霞像火焰般奔腾流动,当色彩渐次凝固,继而能看到一片繁华的城市,高大的楼房,车水马龙的街衢,还有面朝夕阳的窗子,在读书的人……

    当少女看清全部景象时,表情由惊疑变为悲恸,眼泪瞬间滴落镜台,如同水滴落入沧海。

    “求求您,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告诉我……什么都行!”

    * * *

    黄昏一声巨大的雷响,惊得谢秋心手中的笔掉在地上,跟着寝室的门被撞开。

    “秋心!怎么回事,晴天打雷……”

    她的室友扈惜泠站在门口战战兢兢问,秋心一愣,她又来回看走廊两头,更急切地走进来:“奇怪,难道只有咱俩听见打雷了?”

    两人都是洛阳一所高中的学生,学校宿舍楼隔音相当差,一点异动都会引得人声应和。虽然如此,现在是国庆假期,又赶上中秋节前夕,大部分人——准确说,除了秋心,都回家了。

    秋心道:“现在是放假啊。正要问呢,你怎么回来了。”

    扈惜泠一阵心虚:“啊,我回来拿衣服。”

    秋心苦笑:如果有谁最不会掩饰,非扈惜泠莫属。她们是高三生,后天就得回来补课,家里缺这一天衣服?不如说忘带作业。她也不点出,果然当扈惜泠走到窗边打开柜子,进入正题:“还有,明天中秋节你有安排么?要不要去我家过节?”

    窗子开着,橘红色的晚霞映得扈惜泠明丽融融,也让秋心一暖。她克制住心中起伏,顺手将桌上一副小相框扣倒:“你一家人团圆,我去做什么。”

    “哪的话,‘寝室一家人’被你吃了?”扈惜泠居然拿楼道标语说事,“我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也冷清啊。”她瞥见相框:“其实就是妈妈说要请你的,你知道她认识穆爷爷的,说早该逢年过节请你们一起,现在穆爷爷不在了……”

    “谢谢你们,我还是——”

    “走啦!我都特意跑一趟,给个面子嘛。每次我说起你,妈妈都可关心了,我也觉得你跟她肯定投缘,不是刚好去看看?这就收拾吧,今晚住我家,她说要给你做萱草面冰糖百合莲子粥菊花鸡肝汤,我还想给你看新买的仙剑纪念册!”

    秋心撑不住乐了:“最后才是重点吧。令堂不愧是开中医诊所的。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拾起笔夹进书本,刚才正在抄诗,停下的那句是“决不叫她偷听我心的饥饿”,不由好笑。扈惜泠左右闲着,趁她收拾,也真的整理起衣服。

    忽然,扈惜泠惊叫:“秋心你看,这是什么?!”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簪子,碧绿深沉,间杂斑驳暗红,近簪头的一端弯曲拱起,还有鳞状细纹,分明是蛇的造型。更奇的是,簪子上缠着一段白色树枝,长着一片银色的叶子,浮泛点点光亮。

    秋心凑近,觉得簪子质地不像普通的金玉骨牙,刚想问哪得的,扈惜泠莫名其妙激动:“我知道了!你看这是不是蛇的形状?”

    “嗯。”

    “像不像天蛇杖?”

    “什么是天蛇杖。”

    “不是讲过好多次嘛,就是仙剑里女娲族——”

    秋心重重叹息:“泠儿、泠儿,你仙剑玩傻了吧。”

    对秋心来说,扈惜泠样样都好,就是中二病不轻,十七岁的人能被一款叫《仙剑奇侠传》的游戏迷得神魂颠倒。自己玩物丧志,幻想些类似游戏角色的奇遇不说,还抓住一切机会向她安利。秋心叫她泠儿,显然也是她钟爱某个女主角而要求的。

    扈惜泠从不拿秋心淡出水来的口气当回事,神秘地摇晃簪子:“你知道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它刚才从我柜子里冒出来,我敢肯定以前没这东西,你再想那声雷,天降异象,天选之人,逆天法宝,再来没准就是穿越时空——”

    她话音未落,树枝上的银叶光芒大盛,簪子也变得晶莹通透,发出青翠欲滴的绿光。

    扈惜泠只觉被一股巨力吸住,让她无法松开簪子,甚至难以尖叫,枝上生出的无数道银光像迅速生长的藤蔓笼罩她,将她从这个世界抽离。

    最后关头,她拉住秋心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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