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三人已安顿,扈惜泠少不得被扈依滢数落,庆幸师姐当着众多人,又是在蜀山地盘,不便过分呵斥。

    作为长老,酒剑仙归来有个不大不小的迎接仪式,今日他带李逍遥拜见掌门师兄,并为众人引见,就随意多了。李逍遥见扈惜泠紧张郁结,还道:“别担心,等问过剑圣前辈,就能知道灵儿下落了。”

    扈惜泠哼了一声,跟随走进太清殿,对秋心耳语一番。

    酒剑仙将李逍遥夸赞一回,剑圣亦面露认可:“师弟,难得你肯收起玩心,不再四处乱跑了?”

    “哈哈,老啦,跑不动了!”

    剑圣道:“是啊,我们都老了,该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本门绝学了。但你太乱来,授剑术于外人,让心术不正之徒学去岂不大厄?当年诸多仙门同道……”看看青扈二女,续道:“细择门徒,考查人选是头等大事,这上面的疏忽,你我看得还少?”

    酒剑仙呵笑赔罪:“放心,我看人一向很准的!这小子天分极高,只教一次就能学会,自然也是具备诚明。再说我觉得不必这么殚精竭虑,天道以无常寓于有定,谁能管多长远呢?逍遥,师兄这是答应你做我蜀山派弟子了!”

    李逍遥意外,犹豫推辞。青扈二女又应对了几句对本门的问候,他才有机会问:“前辈,请问您前些日子是否救了一位年约十六的女孩,不知她现在何处?”

    剑圣道:“我何时救过年轻女孩?”

    林月如和扈依滢也有些愣,扈惜泠沉定却清亮道:“你当然没有救,因为你是抓了她。”

    这一声石破天惊,徐子衿和扈依滢同时要解释,扈依滢道:“前辈恕罪!扈惜泠,你胡乱说什么?还不快重重赔礼道歉——”

    秋心与温逸携手从耳室走出,秋心持着一串珠子,往众人眼前一伸,李逍遥惊道:“这不是灵儿戴的玉佛珠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二人最无必要和剑圣寒暄,是以扈惜泠指点他们去找玉佛珠。剑圣不满道:“真是的,交代过的弟子怎么还没把这东西烧掉呢。”

    徐子衿第一反应是道不容佛,有些超乎想象:“这佛珠乃千年灵物,敢问前辈为何要烧?”

    “此物是从害人妖怪身上取得,法力邪恶,有何不对吗?”

    李逍遥听出不对味,扈惜泠道:“所以这佛珠的主人呢?你把她关进锁妖塔?”

    扈依滢蓦然失色:“独孤前辈,师妹她说的……您究竟把灵儿……”

    剑圣面色愈沉:“蛇妖害人,自该打入锁妖塔。你们与那妖女是何关系?”

    李逍遥脸白了:“她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你把她当成妖怪囚进那种地方,岂不是要致她于死地?”

    “朋友?李少侠,修道之人最忌受妖魔蛊惑,迷失心志,坠入魔道,你还年轻,往后万不可再结交妖类。”

    “我不听你这些大道理,请你马上把灵儿放出来!”

    扈依滢克制着焦虑恐惧一揖:“独孤掌门,灵儿虽有蛇身,赤发青鳞,乃是女娲后裔,怎可与低贱蛇妖相提并论!我派与女娲族世代交好,您囚禁她,置青扈山于何地。”

    青扈山与蜀山并为仙家绝顶,她是以圣女身份与蜀山掌门谈。扈惜泠更不客气:“对啊,你堂堂蜀山掌门,修炼到这把年纪孤陋寡闻,不知道三皇之一的女娲是人首蛇身?”

    剑圣动了怒:“对长辈说话是这种态度吗!蜀山自当尊重道友,但你如此说,贫道也不妨直言:三皇乃伏羲、神农、黄帝,世人公认,莫说三皇,遍览神籍仙班也没有女娲此名。”

    扈惜泠大大意外,她以为天经地义的,原来与大多数人的认知全然不同。她同样不知,武林对青扈山但认其信奉青女,女娲一节从不予置评。

    “可是女娲做的那些事呢?”她搜索着仙剑中的上古传说,“她是被伏羲开除神籍……她抟土造人,补天治水,带领人类抵抗伏羲和恶神,她的后裔代代为保护人类牺牲,因为被敌人除名,你们倒反过来不认吗?”

    剑圣道:“我等人类乃是轩辕黄帝子孙,上古时蚩尤率兽族进犯,正是神将公孙轩辕指挥人类取胜,被伏羲封为黄帝,抚治人界,贵派始祖青霄玉女亦有助此战,不当否认吧?却不闻有恶神毁灭人,所谓女娲,不过是南蛮苗民女巫崇拜的精怪。”

    扈惜泠冷笑:“原来是这样,人类宁愿认为他们是神将后裔,倘若只是泥巴捏的,你们的长生、修仙是不是都成了胡话空谈?”

    这已然不是赵灵儿一人的身份问题,剑圣厉声道:“黄帝恩被人界,广树德望,后伏羲又以天帝之位相授,黄帝乘龙返天庭,正比肩伏羲、神农二皇,明载典籍,蜀山藏经阁便可查考。你也是名门正派弟子,为何要信荒诞冷僻的边野村言?不敬上天,不怕遭天谴?”

    “遭天谴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些不知感恩、不知敬为何物、不分是非的鱼唇人类!你们崇敬上天,不过是敬神,敬他们的力量,妄想自己也升仙。神又和魔对立,你们就说斩妖除魔,真的魔你不会没见过?不知不管神还是魔,根本对人不屑一顾!”

    眼看她越说越邪,牙齿咬得格格响,徐子衿生怕她作出更过激举动,拉住她。

    “放开我!”扈惜泠挣脱,剑圣说的她并不全接触过,下意识攻击疑点,“这又是哪一出?神不是不老不死吗,他天帝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交给黄帝?我看不是他后悔开除女娲神籍想退位,就是黄帝又窃人功名,这回把手伸到他头上了吧?

    “知不知道你们视若性命的锁妖塔差点毁掉,就是女娲族牺牲自己封印!我真替她们不值,付出性命,只是帮了这样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

    如此越牵扯越多,都有点刨人祖坟了。人们发现,激烈喊叫的绿衣少女,正流泻超凡气势,虽然她也不是完全自信,嘴角因气愤不住抽搐,几度难于言语,眼角还泛闪泪花,却无碍正气、威慑……可怕。

    毕竟她说出的言论,已仿佛跳出尘世。

    争吵引来附近弟子,蔑天疑神的言论,对这个时代的人都难于接受。李逍遥见事情因自己闹大,道:“前辈,就算这些都不谈,灵儿是妖又怎么样,她不曾害过任何人!”

    剑圣怒道:“无知!当日贫道亲眼看见山野血流成河,尸横遍地,那妖女却安然无恙,就是罪魁无疑——”

    扈惜泠打断:“那是赤血毒焰!你看不出和她身上的灵力可有半点关系?有一分事实说一分话,修道人不懂这个道理?你抓妖是不是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认定妖都是恶的,就根本不分辨,不由分说把错全算在它们头上?”

    “幼虎温驯,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成为食人猛虎?那蛇女具有极强大的潜能,一旦觉醒必将危祸人世!妖纵使一时不为恶,异类就是异类,岂可不防患于未然。”

    扈惜泠气怔:“你怎么这么顽固,简直、简直……”

    她一时找不出有力的词,秋心轻轻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温逸立刻将她拉到身后,秋心知道他生怕她说一个字也可能引起注目怀疑,并发觉他手中满是冰冷的汗,只道紧张自己,立刻温柔笑着反握安抚,嗔怪他太过头。

    扈惜泠冷笑:“原来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早该想到,这就是蜀山一贯的作风……”她绞尽脑汁找个有力例证:“当年是谁打通地脉,救了整个蜀山,就因为他是半妖,你们让他连在蜀山安身也不能,把功劳算到一个无耻仙人头上?!”

    大殿一片寂静,连剑圣也没有开言。

    秋心百感交集,只想说:开上帝视角的女主你不要惹。

    方才提到紫萱封印锁妖塔倒罢了,那时剑圣尚未入门,这一件,却是他和酒剑仙共同经历。

    独孤宇云和司徒钟迟缓相觑,难有表情,都不知道眼前才十七岁的少女为何会知晓这旧事。只一瞬间,回到当年。

    从那时起少年们知道,即使道心坚定,剑术无双,有些事也无法改变,而世界并非黑白分明。

    然而司徒钟四处飘荡,独孤宇云是真武长老,南宫煌情况特别,他们并不会想到改变对妖的看法。再后来魔族进攻蜀山,酒剑仙赶回相助却无力回天,再次下山,立誓杀遍天下妖魔,剑圣继任掌门,更是对抗一切妖魔邪派的正道领袖。那件往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过去三十余年,也就渐渐忘却。

    人情,永远是最难衡量的砝码。

    持续的寂静,只有扈惜泠掷地有声:“对陌生的东西害怕,不想了解,本来也是人之常情,但因此连最基本的是非也不分,就枉为人!何况你们修仙,更该有高明点的见识。若你当妖性本恶,那么反而不能怪妖,就像不能怪羊吃草,狼又吃羊一样。事实上妖有善恶,也要生存,蜀山有力量,正是为了维系人妖间的平衡,不是让你仅仅因为是异类就草菅性命。似这般下去,虽兴盛必致混乱。就像你说的上古时兽侵犯人,也是争生存,神将之所以帮人,人之所以胜利,是因为这样才不失平衡。如今人过分压制妖,下场就会像当时的兽。妖与人,与神、仙都一样有存在的价值,六界生灵平等。如果你问我什么是该敬的天道,万物有常,平衡就是天道!”

    底下弟子交头接耳,剑圣挂不住,拂袖离去:“荒谬!不管那蛇女是什么,锁妖塔内乃另一世界,收入塔中,绝无放出之途,你们请自便吧!”

    扈惜泠一愣,浑身剧烈发抖,让人惊讶的是,她没再表示任何嘲讽或抗争,跑出大殿。

    酒剑仙无奈地看着一室乱局,弟子们识趣退散:“你们啊,这玩笑可开大了。”

    徐子衿似刚从极大震惊中恢复,不露颜色道:“前辈以为,我们在开玩笑?”

    酒剑仙摇头:“凡事都太认真就不好了……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扈依滢也正出神,没有答话,徐子衿含笑意味深长:“我不比前辈了解更多。”

    “不知道她与当年的故人是何关系,是不是能……现在想来,居然一直欠一句,是蜀山对不起他。另外,听她说的,竟振聋发聩,我想师兄也得承认,她说得对。”

    扈惜泠跑到山门,已经入夜,寒风让眼泪一淌出来就被吹干了,留下刀片贴面般的丝凉。

    这夜开始下雪,淅淅簌簌滚满天地。她满心愤懑失望无处发,对着一棵松树连捶带踢,积雪落了一身,守山门的弟子还不知她事迹,有心关照又难以接近。

    有人踏着雪过来,站到她身后,她不用回头也知道。

    徐子衿道:“过来时听弟子说,蜀山虽然寒冷,这季节这么大雪还是头一回。南绍、大理一带也颇反常,一整年没下雨了。”

    他本是旁逸一事作话头,却不知触到扈惜泠心结,气道:“我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个。”

    “李兄他们决定明早去锁妖塔。”

    扈惜泠没反应,早知道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会去。”

    扈惜泠吃惊地转过身:“你不用这样的!”

    “但是你会去。”

    徐子衿说着,就势把住她好不再和松树过不去,不想扈惜泠脚下不稳,直跌过来。

    扈惜泠只觉心头像中了一枪,索性躲到他怀里,眼泪涌出。徐子衿也搂住她,相识以来惊险无限,扈惜泠又喜出状况,换着法的亲密接触早不知多少次了,然而君子守礼,两人都处于清醒状态下这般,还是头一回。

    前路如此,有些话,所有话,现在说出来,是不是好的时机?

    “子衿,我觉得我好没用啊!也想过说再多也不能放出灵儿,谁知道真一点效果没有,还想让剑圣吃瘪,倒弄成这样子,让人看笑话……”

    真奇怪,敢当众斥责剑圣的人,最后是被气哭,而她哭泣没人会觉得软弱。

    徐子衿顾及附近有人,扶住她向别处走:“是么?或许你不知道,对有些人极有效,有人被你震惊,折服……一直以来,你总是不断让我明白坚定和勇气。”

    扈惜泠脸红:“我哪有,再说子衿怎么会要人告诉呢?”不当心便一股脑道:“你明明武功好,脑子又快,没有不知道和解决不了的事,江湖有名声,谁都喜欢和你相处,长得更是没的说——”

    有句话差点也出口:我拿什么来配你呢!

    徐子衿失笑:“如果,我并不是这样一种人呢?”

    扈惜泠感到他仿佛要告诉自己什么,也许便是她纠结的,看他与扈依滢共享,而自己困惑、不了解、难以插入的过往。但真到这时,他的神情莫名让她心疼,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说的,我愿意听,如果你觉得不是时候,我可以再等。”

    徐子衿摇头:“不需要再等了。抱歉,我知道已经让你不好受很久,也可以说这就是我吧,不敢面对过去,心志不坚,没有行动力,又不可能摆脱,倒让他人难过了。

    “如你所知,我出身秋水山庄,我们山庄和青扈山应有交往,经依滢暗示,才想起幼时家人仿佛提过,我有一位舅舅,也是我父亲的结义兄弟,在我出生那年入赘青扈山。当初那位救我的前辈指点我去青扈山,不知有无这层关系。但依滢没说具体之人,大概也不知道舅舅与我的关系吧,我在青扈山时也没有人找到我。”

    扈惜泠惊讶后立刻踏实了一些:“所以你想下次再回青扈山确认?那全是我想太多了,能遇到亲人就太好了!”

    徐子衿安慰地一笑,继续:“至于我自己,算是少庄主。现在回想,从小衣食无忧,所求皆顺。家族以铸剑著称,可我小时候既不感兴趣铸剑,也不爱学武,仗着天分还高,胡乱应付,只喜欢看杂书,长辈训斥多少次也没办法,吃准他们疼爱不舍,真是顽劣得让人头疼。”

    扈惜泠想象了一下,笑出声:“看不出子衿你是这样……这么说我也差不多啦,你可别再说得我膝盖疼,想不到在这上我还能跟你有缘……”

    这次徐子衿没有笑:“而我有一个哥哥,与我不同,他是庶长,母亲早亡,偏又体弱多病,在武林世家可想多艰难。我是不思进取,他却是有心无力,用功甚苦,收效甚微。哥哥很照顾我,但也不大看得起我吧,七岁那年,我弄丢了家族一样重要东西,父亲怀疑了哥哥,而我……没有站出承认。我只觉得很快会过去,好好给哥哥赔罪,大不了下次帮他顶一回,没有想到,他这次逃出了家,再无音讯。

    “这件事在当时我只是惊讶,等到后来我也家破人亡,流浪江湖,才知道我曾经做的是多么可鄙的事,家的温暖,生活的顺遂,天分和地位,我用我唾手可得,不知珍惜的东西,毁了他求而不得的,可能是唯一的希望。无论日后如何努力,行多少侠义之举,只有我知道自己从来不配称君子,这个错,永远都无法弥补了。”

    他眉眼涩成一团,扈惜泠语无伦次:“不用再说了呀!我知道你现在就好,不在意过去,我是说,人无完人,做错一件事不可怕,知过能改,那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她只恨自己不是秋心,不然能引经据典说更多令人信服的话。

    “过不去的。”徐子衿闭上眼,“雪魄嗜血咬我,我梦见的都是那时的事……这也罢了,不想现在遇到的也都像提醒,更难以面对。”

    他们已走近后山,远处锁妖塔像墓碑般,孤零零地高耸入云,投下阴影。扈惜泠奇道:“怎么?”

    徐子衿想了想:“可还记得我们发现的镜台湖底的洞厅?当时看见好些石头,都是剑材,想起哥哥,发现墙上诗真是他的笔力,我一眼就能认出……”

    扈惜泠一惊,脱口却道:“所以你以为,师姐她是和……”

    徐子衿能猜到她心思,但没偏离:“这本不算什么,许是我心太重,杯弓蛇影,但后来,又遇见余掌柜。”

    “啊?”

    “看着他在院中拾石头,就想起洞里。不知为何觉得,如果哥哥在这年纪,会和他很像。”

    扈惜泠捂住嘴:“你不会认为余掌柜是你哥哥吧?”

    “要如何确定?去镖局找药时他也在,说听闻青扈山有样圣物,配合五毒珠能解毒,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知道。但我请他写下药方,他应了,笔迹完全不同……究竟是我想多了。”

    扈惜泠已十分理解他的思维,摇头道:“虽然我也觉得只是巧合,但你可不是真推测,是害怕去想哥哥变成的样子,而且他不认你,就要反推出他不是。为什么不直接问?不过,我能明白,我虽然没有兄弟姐妹,可是假如有一天秋心变得不认我,或是我认不出她,女孩子会更不知道怎么办呢。”

    徐子衿警觉地扬眉,笑道:“哪里话,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话题回到最初:“你就是这一点让我感佩。我虽不堪,不配改变你坚定要做的事,但愿意随着你,学你的样子。不用灰心,以后的事不会像今天这样努力无果,你有难做到的,我会为你做到,这是我现在坚定的事!”

    扈惜泠惊喜而笑,眸中神光一如初逢。

    雪簌簌落下,在这罕有人迹的后山,却仿佛被她感染得欢快旋开。她像一支亭亭的荷花,清净绝尘而慈柔似水,徐子衿更忽然想明她那股气势从何而来。

    第一次到青扈山,碧元宫前的青女像。

    诚然,青扈圣女才与青女最有关联,但在徐子衿看来,这位随侍已然有了神性。他也看过记载,青女曾为女娲与天帝力争,不惜获罪,想来无过她今日风采吧?

    愿得句芒索青女。羲和辛苦送朝阳。他虽然不是句芒,也不是羲和,如果能送给她些许冬阳般的温暖,是不是也能令她青春稍驻?

    他颇不舍地回过神:“不早了,这里冷,我们回去吧。”

    谁知道刚有了女神气质的扈惜泠连连摆手:“不不,你让我先走。子衿,听你这么说真好,我现在很开心,特别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徐子衿自然不放心,她道:“不会有事啦,到了我给你发短信。”

    徐子衿没听懂:“什么?”

    女神的智商还是二到负无穷。

    扈惜泠索性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用最快速度跑得没影。

    徐子衿含笑望她,不由带点无奈。

    终于,还是差着一步。

    原本还要告诉她,有多在意她,视如珍宝。然而某个瞬间,想起出来找她前,酒剑仙对众人说,几百年来入锁妖塔者未有生还。

    绝路在前,坦露自己是一回事,将可能无法承受之负担、无法逾越之未来加诸她,又是另一回事,到底退缩了。

    她提及秋心,他也不由想:若是温逸兄对谢姑娘,他会说么?

    他准备也回去,随意一瞥却正见闯进念头的人,黑影在夜里也突兀:“温逸兄,你何时到的这里?”

    温逸面对锁妖塔坐在一块积雪的大石上:“刚到,正听见扈小姐说秋心,就留下了。她睡下了,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一走就到了锁妖塔?

    徐子衿走过去,发现他捧着一张面具,正是曾惯常戴的,手一递:“送你的。”

    徐子衿愣怔,而望着他眼睛,知道在想同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白河村。

    那是温逸带秋心提前去黑水镇那日,扈惜泠找他理论被打发走,但他也知道秋心难受得没法晚课了。扈惜泠便拉秋心去河边看星星,温逸望她们走远,空中一声轻响传下,他抽刀相迎,劲力一吐一收,一个酒盏平平落在刀上。

    抬头,徐子衿倚靠房顶,身边一盏一壶,做个邀请的姿势。

    温逸不废话,也上了房。他们的确很久没说话了,上次喝酒也不记得何时。

    才过两盏,徐子衿感叹:“本来此次相遇意外之喜,更难得长久一处,温逸兄却一心只在谢姑娘身上,令人好生寂寞啊。早该对谢姑娘怜香惜玉一些,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

    这话哪里都对又哪里都不对,温逸不跟他胡搅蛮缠:“怜惜了好让她送命?”

    徐子衿与他一碰盏:“是你会说的话。可你毕竟带了一位姑娘同行,还是如此才貌双全,柔雅聪慧,隽秀脱俗……真的一点想法没有?”

    温逸摇头:“是谁也不会是她。”

    徐子衿倒被他的干脆吓了一跳:“怎么说?”

    温逸自斟一盏饮尽:“是总局主让我带着她历练。”

    徐子衿差点没拿稳酒盏:“是在下输了,温逸兄,我虽不是很懂你们镖局,但是如果赶上一趟镖特别贵重,比如玉石,金银,书画古玩,绝世兵器,报酬也丰厚,你会很高兴吧?”

    “当然。”

    “你会因为你家总局主多嘱咐你两句好好干,就不接这趟镖吗?”

    “……小谢又不是镖。”

    徐子衿笑道:“比方,比方!温逸兄,你的功夫魄力我佩服得紧,可要论感情上的事,你们镖师教人着急,难怪,谁让平时恪守规矩,别说去歌楼舞馆,见个女主顾都隔得老远非礼勿视。”

    温逸莫名其妙这是秀什么优越,忽想起这几日徐子衿对扈惜泠的态度,找到回击:“你倒见得多,独没见过青扈山那个唧唧喳喳的小丫头?”

    徐子衿居然大方承认:“惜泠确实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温逸没了招数,两人继续换盏,似流月无声。但到壶中既尽时,他忽然道:“其实她不错,也确实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

    徐子衿诡笑凑近,指尖敲着盏沿:“不如我们打个赌?”

    温逸冷冷道:“赌什么?”

    “也不算赌,伤了自然就不好了。只是若将来你与谢姑娘真在一起,记着我今天说的,再送张面具给我?反正我看你越发用不到了。”

    眼下蜀山雪夜,月色依旧,寒波如酒,只是更冷,徐子衿接过面具微笑:“温逸兄竟记得,这是输得甘之如饴啊。”

    温逸接得朴实:“收拾行李翻出的,明天就要进锁妖塔了。”

    白发老人有少年时,少年们也永远有相对的少年时,于他们,是五年前镖车惊魂,未来的绿玉君子全无视年轻镖师一脸复杂地说,虽然感谢他助剑,可镖局立足离不开绿林硬关系,就算遭劫也不能上来就强拼。是两年前苏州再遇,客人叨扰半月,主人却也忙里偷“忙”共游水乡,他顺走面具,留下“《二十四诗品·悲慨》刀法”。是一年前洛阳新年,朱户粘鸡,香街看雪,共祝春长。是此外尚有相逢,或野外,或都市,连床夜语鸡戒晓,明朝车马各西东。是白河村屋檐上的对酒。

    于温逸,他不缺长辈照拂,兄妹温情,同行尊重,主顾信任,但若说一个朋友,同他能做个最普通轻快的少年,恰好还有些相似经历,自由地谈论人生,玩好,甚至女孩子,徐子衿是替代不了的。于徐子衿,他交游广泛,却难免矫情自饰,温逸像一面镜子,虽然性情大相径庭,自己永远不会做成那样,但看到某种理想的,也许是自己错过成为的模样。

    但他们都没想到,尘封的血腥旧事,会因为他们认识的姑娘,与彼此纠缠不已。

    徐子衿总想回避,绝路在前,有些心意难以说出,有些回避却不再需要。

    他收敛笑容:“我从没有对温逸兄说过,我出身秋水山庄吧。”

    在京城也知道了,温逸不语,听他继续:“我曾有一些猜测,不曾对你言明,但觉得今夜应当坦诚。我记得你说落梅山庄是郁孤阁余孽,后面的就忘了,只能醒来看你的信,之前的并没忘。梁庄主说,她们自十年前就依附听命于你们,你真的只是保护谢姑娘,还是和她们一样地‘看重’她,不想让对方得到?如果心中无愧,能否详细告知平叛经过?”

    温逸从石头上滑下:无论关于秋心,还是犯下大错,那都是他不愿回忆的事,几曾想又被揭一遍。

    “依滢是对的,我和青扈山有一样的敌人。想我山庄一向行事中正稳妥,不结仇怨,如何熬过了郁孤阁,反而还惨遭灭门?我虽然不知惜泠为何不似一般青扈弟子激烈,但她知道她将自己置于怎样的危险吗。——我也不知,你分明比我们都担心,为何还和谢姑娘要去锁妖塔,像去血池那样吗?”

    温逸不料自己情状被他尽收眼底,徐子衿已逼得他贴在岩石上,他低头,愈感讽刺:“她的理由,和扈小姐一样;我的理由……和你一样。”

    徐子衿冷笑:“可是她在血池变成什么样子?不怕自身难保?我甚至怀疑她是否像看起来那么无辜。劝她,带她走,你会无办法?莫不是你们别有图谋,温逸兄可否坦诚到底,贵局和郁孤阁是何关系,凌雪飞鸢是什么妖孽,谢秋心是不是凌雪飞鸢?!”

    他放大的悲怒,罕见的目中寒意,让温逸觉得仿佛光阴错乱:“她不是……信与不信,只说易地而处,你自信能劝扈小姐?而若扈小姐执意,你会不管她么?”

    徐子衿退了两步,粗重地喘息:“很好!当然,温逸兄是救了我们。所以,今晚的话我不会告诉第二人,若你们有动作,或是她再变身,我不会容情。但如果还能出塔,请你们远远地离开,不再一道。早上见吧。”

    他踏着漉漉雪意大步离去。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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