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联通南北城的吊桥上,盛时行紧攥着铁索,身子微微抖动着——山风太冷了,早已将她衣衫打透,此时冻得发白的脸颊和嘴唇,更让对面的人笃定她中毒未消,一时心仿佛被撕裂成两半——明明知道她是自己节制对头的唯一希望,却不敢走过这三五步距离上前触碰,唯恐她在自己眼前出什么意外。

    “嗣音,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东翼王拿解药……”

    盛时行抬头苦笑:“你退回去,往知府衙门束手就擒,不然待节度使大军到来,你悔之晚矣。”

    莫忘摇摇头:“嗣音,我既然敢在益州起事,自然还有后手,剑南节度使不过三万兵马,即便是全来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你放心,即便我夷平益州,也一定会保你安妥。”

    盛时行闻言心中焦急,更是愤恨:“既然你一意孤行,也不必对我留手,我是朝廷命官,自当与蜀城,与益州共存亡,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莫忘闻言眼中盈起泪意:“盛时行,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宁肯一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你可知我是谁!”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知道他是忍不住要道出真实身份了,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是谁,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二人只会有一种关系,就是敌人。”

    莫忘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声合着山风,便如山魈鬼魅般凄厉:“盛时行,我是赵锦,与你早有婚约的瑞王世子赵锦!”

    盛时行虽然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但此时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微微动容,莫忘又道:

    “若非当年一场浩劫,你怕是早就嫁给我了……”他这么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盛时行见他双目通红,笑容也狰狞起来,明白他此时心绪狂乱,就要失去理智了,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瞅准了上下两条护栏铁索间的缝隙:

    “前尘旧事,早已不作数,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说八道诓我的,世人皆知我是克死了瑞王世子的灾星,你怕不是……”

    “我什么都不怕!”莫忘这样大吼一声,显然是会错了意:“你只要跟我走,咱们去关外,重新开始……”

    盛时行心道“咱俩就没开始过,还重新开始!”心知跟眼前这个半疯子说不清楚,当下又退了几步:“你别过来,我说过了……”

    或许是她一再的躲闪和苍白面色刺激了莫忘,他忽然上前几步便来抓她的手臂,盛时行见躲不过去了,咬牙狠心,迅速钻过两道铁索中间的缝隙,向着冰冷的郫水跳了下去。

    “嗣音!”莫忘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时行如一片绯红秋叶般顺着水流往下游浮浮沉沉而去,心仿佛都被人狠狠拽出来,扔到了下面的冰冷波涛中。

    而不远处岸边,还有一个人与他心境相仿,却是连喊叫都叫不出来了。

    刘冲陪着自家都统从山坡上冲下来,正看到盛时行跳入冰冷水中,心里就是一句“不好”,果见自家都统一声不吭就往岸边跑,吓得他赶快追上,拦腰将他抱住:“都统你可不能跳啊,你又不会水!让标下去,我一定把她救上来!”

    刘崓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一边拼命掰着他的手,一路往水边奔,拖得刘冲几乎站不住,正焦急时,只见眼前一花,接着就是清脆一声“啪”。

    刘冲愣了,刘崓也被自家阿姐这一巴掌打醒:

    “你给我呆着,阿冲下去救人!”

    刘冲闻言回过神,赶快松开自家都统几步就到了水边,他瞅准盛时行浮沉之处,一个纵跃出去,奋力地游向了她。

    “你别发昏!”于天蕙一声厉喝伴着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刘崓肩膀上:“这儿只有阿冲水性好,你也跳下去,他是捞你还是救嗣音,你自己冷静下来看看,嗣音那个样子,像是溺水吗?!”

    刘崓被阿姐打醒,定睛看着河里,果然见到盛时行非但没往下沉,还侧着水流慢慢游向刘冲,很快就抓住了他的手。

    此时,刘崓的心才算放下一半,于天蕙则忽然张弓搭箭,对准了吊桥上的人:

    “那是什么妖怪,若非你在我身旁,我是真的会认错的……”

    刘崓顺着她箭矢所指看了一眼:“应该是莫忘,阿姐就这样看着他,如有异动就将之射杀。”

    听了他这话,一直关注着盛时行那里的孙九娘突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含泪摇了摇头:“不要,我去劝他下来束手就擒,你别杀他!”

    刘崓转头看了看她:“我尽量,但你别过去,他已经疯了,擒你为人质也做得出来。”说完这句,他就看到刘冲已经拖着盛时行到了岸边,赶快迎上去解下战袍,将她一把裹了紧紧搂住:“嗣音,你怎样了?!”

    盛时行咳嗽几声,抬头勉强一笑:“你别慌,我没事,就是太冷了……”她抬手抚上他脸颊:“你得胜了是不是,有没有受伤?”

    “是,我没受伤,咱们先回去。”刘崓看她言语如常,才略放下点儿心,打算将她抱起,耳畔却听吊桥上长刀出鞘之声,自己身边的于天蕙亦是一声呼喝,手中劲弓拉得更满,刘崓转头看着莫忘,却见他擎着长刀慢慢挪动脚步,似乎是要下桥拼命,但忌惮着于天蕙的弓箭,不敢贸然跃下,刘崓冷哼一声,低头看看盛时行:

    “先让非真和阿冲护着你回去。”

    盛时行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他分心,赶快应了叮嘱他小心,又加了一句:“别杀他,还要审。”

    “放心吧。”刘崓这么说着,将她交给颜幻,一边慢慢往吊桥那边走,一边回手拔出了一直背着的两柄金节钢鞭。

    “别杀他……”孙九娘嗫嚅着,早已泪流满面,盛时行轻叹一声:“他既然应了,就绝不会食言,你跟我走。”

    孙九娘转头看看盛时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嗣音……盛姐姐,是我对不起你……你别管我了。”

    “别胡说,跟我走。”盛时行明白孙九娘留在这里就是个变数,转头对刘冲道:“刘校尉,带上九娘,咱们走。”

    刘冲自然是听她的,一把抓住孙九娘的胳膊,半扶半拽地拉着她往岸边走,孙九娘此时方寸已乱,也不反抗,就任由她们将自己拉走了。

    此时吊桥上,莫忘看了看面前水流湍急的郫水,又看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刘崓,颓然望向岸边,却见盛时行扶着颜幻的手爬上河岸,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莫忘转眸,正对上刘崓利剑般目光,一时颓然——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为何城外的两万大军,居然挡不住他,事到如今,他唯有一念,便是与眼前这人争个胜负,决一生死。

    莫忘还是“梁荣”的时候,也曾假借切磋与对面之人交手,当时也留手了,他觉得凭自己与他旗鼓相当的身手,若拼死一战,也未必会落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次切磋之后,眼前这位“敌人”,早已将他的虚实摸了个透,只不过当初的赞许,如今都化作哂笑。

    兵刃相交,莫忘手中亦是出自名师的长刀并未折断,可他双手虎口却齐齐被震裂,一时血染刀柄。

    “怎会如此!”莫忘心中暗惊,但刘崓没有给他喘息之机,连环双鞭又到,磕在他刀刃上溅出点点火星,梁荣一时双臂发麻,深知自己再不想办法,一定会被他将兵刃磕飞,到时候就全完了,他急中生智变双手刀为单手刀,挽起一个刀花,顿时如暗夜流星,华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

    刘崓挑起一个冷笑,并不是因为这套刀法—— 毕竟自己数日前还曾领教过它的威力,而是笑莫忘自不量力,满心以为学会了冯老侠客的绝世武功,自己也能成江湖顶尖的高手了。

    于是刘崓也跟着变招,化鞭法为剑法,顿时数十斤的破甲钢鞭在他手中竟如轻灵游蛇,剑意凛然,甫出手便将莫忘脸上易容的东西挑了个大口子。

    别说是莫问,就是下面瞭阵的于天蕙,也没见过自家阿弟这套武功。

    更没见过谁能挥动破甲的兵刃挽个剑花的……

    他甚至还有余裕出言讥讽:“区区米粒之珠,亦敢放毫光现世。”

    桥下的于天蕙被他逗笑了,心说这小子解元真的没白中,桥上的莫忘却被气的心中一窒,抬手将那层脸皮撕了,像是泄愤一样还踩了一脚,大吼一声又冲上去。

    他意图以冯翾的刀法机巧取胜,却不料刘崓拿双鞭使出的双剑剑法更加精妙,竟然死死克制住了他的刀法,再加上双鞭沉重,每一次相交都震得他半边身子又麻又痛,没过二十招,莫忘便败下阵来,被刘崓磕飞了钢刀。

    他抬手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虎口,自嘲地一笑:“这是什么剑法,居然能克制我的刀术。”

    刘崓却只是冷冷地擎起钢鞭对着他:“别说废话拖延时间了,赶快束手就擒。”

    莫忘略带轻蔑地一笑:“败于你手,是我本领不济,可你就如此绝情,枉顾嗣音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她身上的毒还没解,她刚刚跟我说,自己离毒发也没有几天了……”

    刘崓虽然明明白白知道盛时行的毒早就解了,身体也无大碍,听他这么说,还是心神一晃,定了定才明白应该是盛时行为了拖延时间诓骗他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恍惚,落在对面之人眼中,就成了他“枉顾心上人性命”的铁证。

    莫忘顿时恶向胆边生,抬手化爪对着刘崓攻过来,试图以空手入刃之法负隅顽抗。

    刘崓怎么可能给他反抗之机,但顾忌着盛时行的叮嘱和孙九娘的哀求,还是周旋了四五招才找到好时机,一鞭抽在他背后甲胄厚实的地方,侥如此,依然还是将莫忘打的口吐鲜血,伏在桥上一时爬不起来。

    刘崓烦不胜烦,将双鞭收了,抬手抓住他背后革带拎起,提着下了桥。

    “走吧阿姐,先将此贼关好,我还要去看看嗣音怎样了。”

    此时早有接应的衙役兵丁前来,于天蕙便让他们上前将莫忘捆结实了,对刘崓道:“你直接去,这个交给我吧,我带去府衙大牢先看好,等嗣音好了再审。”

    刘崓点了点头,赶快上马直奔了蜀城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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