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崓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是低声说了句“没事”。盛时行不敢大意,掏出算囊里的火折子和蜡烛头点了,打算看看他的情形,却不想刘崓抬手遮着眼睛,眉头紧蹙:“蜡烛拿开点儿,眼睛疼。”

    盛时行明白他是在暗处久了见不得强光,赶快把蜡烛拿到远处围栏上粘好,借着昏黄烛光仔细端详过,盛时行吓了一跳,继而便是心疼——不过五六日,他已经瘦的脱了像,更可怕的是,他不仅仅带着手铐和脚镣,腰间和双臂还被铁环锁住,长长的铁链分别楔在了牢房四角的青石板里。

    “他们怎么能这样……”盛时行哽咽着,刘崓却笑得轻松:“吓一跳吧,你们刑部还有这种神仙地方呢?”

    盛时行闻言心酸亦是愤怒难抑:“难不成他们还敢拷打于你!”

    刘崓却苦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他们就是想直接弄死我。”

    盛时行闻言大惊,刘崓压低声音道:“我来此第一日,被丢在这里上了这神仙东西就没人管了,第二日稍用了点狱卒送来的食水便觉得不对,好在我嫌东西实在太脏,就吃了几口……”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锤了一下围栏:“他们竟敢给你下毒!”

    “莫慌,或许他们是想让我像是染病而亡,下的毒并不厉害,我发现之后,就没再吃东西了,这几日落雨,我攒了些喝,现在毒已经都消解了,没劲儿纯是饿的。”

    盛时行闻言心疼不已,先按下了问究竟的心思,蹲在地上打开食盒:“你坐下,先吃点东西。”

    刘崓点点头,缓缓坐在地上看着她打开食盒,端出了精致的小碟子,又取了筷子,刘崓打算接,镣铐却嗑在栏杆上发出响动,他苦笑,试着改变角度,盛时行却直接把筷子抄起来夹了一块点心喂给他。

    刘崓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镣铐,无奈张嘴叼了:

    “你们这些小娘子怎么都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盛时行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一个男的懂什么,甜的能让人高兴,关键时刻还能救命,饿狠了来点儿甜的,是好的最快的。”她这么嘴硬着,还是换了一盘羊肉蒸饺:“再说,肉食放两天就不能吃了,但甜的点心可以吃五六天,饴糖蜜饯放半年都不会坏,还好我早有准备……”她敲了敲食盒:

    “这下面全是……一会儿你都给藏起来,这儿的东西不能吃了,后面几日你先靠这些撑着。”她絮絮叨叨着强忍回了泪意,又嘿然道:

    “不过我当然不会让你忍那么久,等我求得东宫教令,自然能为你周全一个安妥的地方关押……”

    话没说完,盛时行就被刘崓轻轻按住了手腕:“既然说到这儿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应允。”

    盛时行隐隐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何须一个‘请’字,你说。”

    刘崓此时已经适应了蜡烛的光线,看着盛时行笑了笑:“此案,你不要再插手了。”

    盛时行心道一句“果然”,她明白刘崓是害怕了,并非担忧他自己的安危,因为他刚刚才试图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斩断,他担忧的应该是自己的决断,其实盛时行也不是完全不怕的——敢在刑部大牢里下毒杀朝廷命官的人,其背后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但盛时行懒得跟他废话,眨眨眼睛笑了:“你想都别想。”她又夹了一个蒸饺递过去,刘崓却闭紧了嘴,一瞬不瞬看着她,盛时行心里难受,更是升起一丝薄怒:“拿不吃东西吓唬我是吧?”她撂下碗筷,凑近了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明白此案背后之人必然势大,你却也别小瞧了我,我爹是大理寺少卿,我恩师是吏部侍郎,东宫太子是我……”

    “若就是东宫呢?”刘崓这一句声音不大,却似惊雷砸下:“如果想要我命的,就是太子殿下呢?”

    “怎么可能!太子殿下绝不会自毁长城!”盛时行这一句像是驳斥他,又像是在驳斥自己——其实刘崓说的这种可能,她不是没想过,尤其是在太子几番拒绝了她的求见之后。

    一句过后,二人皆默然许久,刘崓一叹开口:“你这话是自欺欺人,若太子真的愿意见你,又怎会迁延至今,如果你的选择是对的,令尊盛少卿难道不能为你周全?你怕是都不敢告诉他吧?你不必为了我……”

    “别说了。”盛时行斩钉截铁开口,刘崓从没听过她这样说话,正愣神时,却见盛时行垂眸,两行清泪滑落:

    “你现在想反悔却是晚了,你的信物在我手里,此案本官也管定了,东宫是我的同窗,说是发小也不足为过,他是何等样人,我比你更清楚,想害你的人绝不会是太子殿下,只要他支持我,我一定可以为你翻案!”

    她口气强硬,双目通红,刘崓见状居然不敢,或者该说不忍再出任何反驳之语,一时也眼眶发麻,几乎要落泪:“那你答应我,如果求不到太子的教令,一定不要勉强行事。”

    “那是自然,没有东宫首肯我也不敢私下查案。”

    “若是查不出什么端倪,或是遇到你无法处置的事,也不要勉强……”刘崓垂眸不敢看她,挑起一个苦笑:“你就再回来看看我,我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盛时行轻叹一声:“不会的,我一定可以救你,到时候你想说什么都行,咱俩聊个三天三夜!”

    刘崓被她逗笑了,冷不防一个蒸饺又怼到眼前:“张嘴!”

    不到半刻后,盛时行便收拾食盒,在郑郎中的掩护下安妥离开了刑部大牢,而牢房里的刘崓按盛时行说的,慢慢摸索着把她带来的棉衣,糕点和糖果妥善藏在了屋角的干草堆下,坐定许久还在回味着盛时行刚刚的表情,动作和话语,忽而恍然道:“三夜?”

    丫头气傻了……

    刘崓这么想着,却禁不住丝丝暖意从心底流过。

    盛时行直到回到自家坐在书房内都还有些六神无主,月已西沉,她却毫无睡意:几日里她连续上书三次求见太子,却都如石沉大海,相熟的东宫官员也都托付了遍,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真的是连太子也被蒙在了鼓里,但如果不见他一面,始终不能死心。

    左思右想枯坐到天明,盛时行收拾心绪换了身得体的衣服,一路出了自家大门,却在拐角处看到了颜幻急匆匆赶来:“怎么样?”

    盛时行摇了摇头:“他很不好,我打算再去东宫附近碰碰运气,干坐着办不成任何事。”

    颜幻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平道梓那里最近倒是很安静,我想,或许是这一步之后,幕后之人就不再用他……”

    盛时行这才明白原来颜幻这几日忙忙碌碌是在从刑部里面找线索,赶快按住她肩膀:“既如此你就不要再盯着他了,此人气量狭窄,睚眦必报,若是被他盯上,就像是被毒蛇盘在脚面,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解决这事还得釜底抽薪,我现在要去东宫再找机会,你帮我做一件事……”

    盛时行与颜幻商议定就又去了东宫门口,在见到刘崓之后,盛时行更是心急如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找到面见太子的机会。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东宫门口没待多久,她就看到一辆彩峦车从正门慢慢驶了出来,盛时行心道“有门儿!”赶快闪身出来,在车驾前施礼拜下,赶车的内侍吓了一跳,勒住缰绳刚要呵斥,盛时行赶快自报家门:

    “下官雍州道巡按御史盛时行,求见太子妃!”

    此时内侍也看清了面前之人,无奈道:“盛御史怎么突然闪出来,吓了杂家一跳,当心冲撞了贵人……”

    此时,华丽的蜀锦帘内响起雍容万方的一声:“无妨,请盛御史登车叙话。”

    盛时行闻言有些犹豫,虽然她是品秩不低的官员,亦是女子,但贸然与太子妃同车,还是有些僭越了,正琢磨着怎么回话,里面却传来一声轻笑:“嗣音赶快上来,不然咱们怎么说话儿?”

    太子妃出身兰陵望族,此前盛时行从未见过她,更谈不上交情,眼下如此亲昵的说话,更令她摸不着底,但太子妃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下官僭越。”登上了太子妃的车驾。

    上车还没看到情势,盛时行便被太子妃拉到了身边坐着,想起身道扰,又被她按住:“好了,若非我着急赶着时辰上香,便请你入府叙话了,你等在门口必然有急事,咱们边走边说。”

    盛时行知道太子妃对自己亲厚一定是顾及太子的面子,此时也无暇客气,开门见山道:“多谢太子妃体恤,下官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有一件要事需面禀太子殿下,可这几日数次求见,却都没有回音,迫于无奈,才贸然惊扰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与殿下亲厚,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外道,然我只是东宫内眷,无法替殿下做主,但我可以替你传话,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想要面见殿下禀告的,究竟是什么事……”

    太子妃一番话,着实令盛时行犯了犹豫,刑部大牢中刘崓那番担忧仿佛还在耳边,她明白如果自己赌错了,便是满盘皆输之局,但眼下她手中的筹码,也就只剩下这一枚……

    思及此处,盛时行深吸一口气开口:“下官欲面见太子,实是因使团被害一案疑点重重,如今刑部大牢里那一位性命堪忧,迫不得已,只能请殿下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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