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盛时行告别了爹娘带着颜幻登车启程,盛濂还要上朝,盛时行索性就婉拒了家里任何人的相送,盛少卿将自家闺女托付给老友韩捕头,盛家夫妻二人又再三叮嘱盛时行和颜幻要全力以赴,更要安妥回来。

    盛时行与颜幻再三保证,车马才得离开家门口,出了城感觉天一下子就寒了起来,盛时行给拿了车上的夹被给颜幻盖在腿上,又从旁边藤箱里掏出一件极厚实的银鼠皮罩袄,掀开帘子对外面骑着马的韩老捕头道:“叔父,晨间寒凉,您老跟侄女儿一起坐车可好。”

    外间却是洪亮一声笑:“你们小娘子坐吧,老夫这把老骨头还经冻,车里怪憋屈的。”盛时行便要他一定穿上罩袄,韩老捕头便顺她意穿了,却又是笑:“这是少卿的衣服吧,好是好,但还是系不上纽子啊,他一把年纪怎么还是一点儿肉都不长,哈哈哈哈哈哈。”他诙谐爽朗,将一旁的李主簿都逗笑了,直说盛少卿一直是那样,从清隽到清癯,总是有点儿仙风道骨的味道。

    颜幻在车里憋着笑,待盛时行进来便压低声音道:“前次你跟我提起韩老捕头,我压根儿想不到他老人家是这样的,还以为……”

    盛时行亦是一笑颔首:“韩叔父是我爹爹任祥符县令时的旧属下,也是多年故交,你别看他性情豪爽像个江湖豪杰,实则最是心细如发,乃是京师仵作行里的大家,虽然是吏,但所见大案绝不比一般的刑名官少,他已经荣退,又有收徒的心思,你一定……”

    颜幻心领神会:“放心吧,我爹都说过,仵作行看的是用功,更是经验,老仵作千金不换,我自恃聪明,又在刑部待了许多年,可从不敢说比爹爹更强,更遑论是在京里见过大案的老仵作,我一定会把握好机会,我爹说了,我要是想在这行成为大家,逮着一个老仵作就要问到底儿,希望韩老不会被我问到烦。”

    盛时行一笑:“果然颜伯父对你也是期许甚高,思来都是父母慈心。”说完这句,她又忽然目光一黯。

    颜幻没有放过她这样心事重重的表情,拍拍她手:“怎么了?”

    盛时行轻叹:“我昨夜忽然想明白了,代国公当初那一鞭,应该是想全力以赴证明朝廷的证物是赝品,但没想到居然打断了刘都统的金节钢鞭,可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了,不知道他在牢里这段日子,能不能想明白代国公的苦心。”

    颜幻点了点头:“对啊,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能想通吧,不过代国公那一下子也太狠了,我看着都心虚,要不是军师,刘都统真的够呛能活下来。要是我爹这么打我,我一定抱着我娘哭,让我娘教训他!”

    盛时行闻言叹道:“可是刘都统都不可能抱着国公夫人哭,那根本也不是他娘。”

    颜幻被她说得也有点心疼刘崓了:“咱们打起精神先把案子破了,到时候什么都好说。”盛时行点了点头,颜幻又忽然开口:“诶,对了,那两支金节钢鞭你带着了?”

    盛时行摇了摇头:“这个案子的突破点有两个,一个是使团被害的真相,二是金节钢鞭的真假,无论哪个无法破解,都很难为他洗雪冤屈,必得都搞清楚,但咱们只能先紧着使团失踪案来查,钢鞭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点方向,交给别人查了。”

    颜幻闻言有些惊讶:“你交给谁了?”盛时行压低声音笑道:“交给了一个……我绝对信任的人,现在只能赌他的能力了,不过我相信他的脑子。”

    颜幻更好奇了又追问一句,盛时行小声笑道:“盛伯楷。”

    颜幻眨了眨眼:“盛大公子!你弟弟?他不是中举了在攻书准备会试吗?”

    “明年才开考,来得及。”盛时行微笑:

    “他不喜欢死读书,也有意走爹爹和我这条路,若没有三分勘细辨微的本事,怎么可能走得通。”

    为了节省时间,盛时行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韩捕头老当益壮,李主簿亦是不辞辛苦,二人均不愿换乘马车,盛时行二人索性也弃车骑马,加快速度一路西进,先到了治所洛阳,看到卫刺史早就安排下的精兵强将,盛时行二人惊喜地发现了熟悉面孔。

    看梁荣一身青色官服,盛时行有些不解,梁荣略带赧色刚要开口,卫刺史先笑道:“嗣音呐,你还记得之前老夫令各县清剿山匪,并许了厚赏之事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突然明白了:“哦,夺得头筹的是梁县尉!”

    “是啊,经定县保举,某已经决定擢升他为雍州刺史府录事参军,执掌甲仗刑狱,昨日才刚刚到任,听说你要往关外查案,便自告奋勇带府兵随你前往,我想你们是旧相识,梁参军又勇武过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盛时行闻言欣喜:“如此,还未恭喜梁仁兄!”

    梁荣却十分谦逊:“哪里,不过做了些微末事情,明府和使君错爱罢了,不过此番我是一定要陪你去的,这也是我的职责。”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便有劳仁兄了。”

    颜幻知道能与梁荣同行,一时欣喜里也有担忧,还带着几分羞涩,反而说不出话来,只笑眯眯看着他,梁荣觉得奇怪:“怎么了,小师妹看为兄哪里不对?”

    颜幻被他问住,干咳了一声:“不是,就是久日不见,有些感慨。”

    梁荣微微一笑:“哦,那这边还有你久违了的人呢,看看。”

    颜幻顺着他目示方向一回头,马上惊喜道:“九娘!你怎么也在?”

    孙九娘笑呵呵牵着马走过来,被颜幻一把抱住,九娘揽着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又看了看盛时行,目光中有几分伤感:“嗣音,非真,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离开之后,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好我听到风声赶回来,才知道你们接了太子教令,要出关断案了,好险,将将赶上。”

    盛时行也上前按住她肩膀:“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们要谢你一直关切着我们……但此番往关外,实是困难重重,故而……”

    孙九娘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抬手按在她唇上:“故而,你更需要你的‘高手班头’跟随,就别多言了,我去定了!”

    盛时行心中温暖,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

    一行人离开洛阳,伴着寒风和黄沙,来到了久违的雍宁关下。

    递上刑部文书,盛时行等人再次进入雍宁关,明显感觉到了两侧兵士看着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盛时行很明白,也毫无责备之意,毕竟对他们来说,自己等人是“冤屈抓走自家都统”之人,有所怨怼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冷冷看着她,已经是军纪严明了。

    盛时行目不斜视地进入节堂,便见有过一面之缘的代国公世子刘嵩从里面疾步迎了出来,盛时行赶快与他见了礼,世子拱手道:“有劳盛御史了,请问舍弟可还好?”

    盛时行看他眼中关切不似作假,心中才有了一丝暖意——刘崓的案子,说是可以牵连整个国公府也不无可能,但世子最在意的却是刘崓现在的安危,看来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言里,说他们兄弟情深的那一路更靠谱点。

    盛时行收起心思,先捡着刘崓不会让他担心的事情说了几句宽慰,又简单向世子说明了朝廷的旨意,却按下了求助之话不提——只说是取道雍宁关,天晚暂住,补充些食水。

    “好,眼下雍宁关内一应军务皆由某代管,某这就令他们准备队伍需要的食水,御史有任何所需,尽可告知。”

    盛时行谢过他的周全,只说还想暂住之前住过的那间营房,刘嵩也赶快着人去安排了,盛时行将随队一行都安顿下,带着颜幻和孙九娘来到之前居住的院子,只觉得物是人非,有些感慨。

    三人稍作梳洗,盛时行却没着急休息,而是拿了一卷书在灯下看着,九娘觉得奇怪便问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关,你还不歇着吗?”

    盛时行抬眼看着她笑了笑:“你们先歇着,我再等等,一会儿可能会有客人来。”

    “客人?”孙九娘停下了打算脱衣服的手,盛时行微笑:“没事,你们歇着,我一会儿去外间。”

    孙九娘更奇怪了:“歇不歇的无所谓,可这大半夜的谁会……”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疑问,大门那边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盛时行起身刚待要问,门外已经自报家门:

    “盛御史,你们歇下了吗,贫道可以进来吗?”

    盛时行笑着去开门,孙九娘看看颜幻,也赶快穿好鞋子下地,喃喃一句:“神了,她咋知道军师会来。”

    四人见面寒暄几句,道简跟刘嵩一样,最关心刘崓现在的安危,盛时行跟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刘崓在牢里几乎被人算计了去,和自己已经禀明太子为他周全的事情都说了,道简稽首而谢:“无量寿福,多亏盛御史了。”

    “军师不必客气,且不说刘都统也曾多次相救于我,便是为了公义我也不容那些宵小谋算于他。”盛时行神色微动,抬眸看着道简:“不过,临行刘都统有几件事让我单独问军师……”

    她这么说着,转身略带歉意地看了看颜幻二人,她们自然也明白事涉军务,必得如此,便起身要避出去,却被盛时行按住:“天晚了,你们早早休息,我跟军师出去转转就行,稍后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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