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恕悯的生日宴开在他自家的宅院里。

    说是小型聚会,但各路名流依然络绎不绝,光怪陆离的世界,仿佛天然跟海风吹过的沿水镇隔了一层厚重的屏障。

    陈芷瑶从宴会厅中挤出来,她是个无名小卒,出现与否都关系不大。

    不知季逸和去了哪儿,陈芷瑶联系不上他。两人在门口刚碰面就匆匆擦肩而过,季逸和只让她别乱跑,他处理完事情就来找她。

    晚餐是以自助的形式,每个人一边端着盘子,一边闲聊,陈芷瑶不适应这种社交场合,胡乱吃点东西后,到底还是没听季逸和的话,走了出来。

    似乎是天然中对光源和对热闹的畏惧,长期潜伏在过分欢乐的环境中,对自己本身也是一种消耗。

    陈芷瑶渐渐模糊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她胡乱摸索,下意识朝着安静、漆黑的方向走起。

    这是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准确来讲,是一栋早就没人居住,从而被遗忘的房子。

    圣白的玫瑰浮雕枯萎在爬墙虎的背后,即使她踏上草坪的步伐再如何小心翼翼,经年累月的枯树枝还是被轻易碾碎。

    蛐蛐在草丛背后发出尖锐且单调的警告,一声又一声,敲打着陈芷瑶的耳膜。

    她停下脚步,露水沾染上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叮咚——”

    酒水倒进玻璃杯的声音。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好奇心使然,连可能存在的危险也被她抛在脑海,手机划屏,点开手电筒。

    利箭一般的光亮立刻划破黑暗,已经枯萎、苍黄的爬墙虎下溢出鲜嫩的枝叶,掩盖这座已经死气沉沉的小楼。

    这是陈芷瑶首先注意到的,即使刚才约摸能猜到自己看到的光景,可现在亲眼目睹,她的内心还是被震撼一下。

    “你怎么找到这里?”

    手机光线猛地一折,循着声源方向朝侧面照过去,天知道这只是她下意识的本能行为。

    见到来人,陈芷瑶的心脏狠狠一跳。

    这次的生日宴,季恕悯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焦点另有其人。

    只不过她没想到,原本该在宴会厅里被众星捧月的对象,竟然会出现在一栋荒废的小楼中。

    他一身黑西服,头发服帖地梳在后面,侧身垂坐在栏杆上,手里握着酒杯,整个人似乎和背后茂密的绿植融为一体,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玻璃镜片折射出的冰冷的光。

    陈芷瑶知道他正在观察自己。

    “不……不好意思。”她立即关掉手电筒的光,转身打算离开。

    然而才往前迈开几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就跟着上来。

    紧接着一股重力狠狠将她扯住,陈芷瑶身子朝后一跌,摔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面。

    他的胳膊坚固、强硬,像一副凿不开的枷锁,黑色的西服冰冷,与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紧紧熨帖在一起,周身弥漫的青草气息干燥中带着清淡的甜,陈芷瑶使劲挣扎,拼命挣开他的怀抱。

    “季霖秋!”

    陈芷瑶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被迫想象。

    带着酒精的呼吸在她的颈窝中游走,空气像被打翻一地的蜜糖罐,她在挣扎间反而陷得更深,似乎正与沼泽地更紧密地抱在一起。

    这时候他才开口:“谁告诉你来这里?”

    酒精味愈发浓厚,土地酿造的苦涩回荡在他的话语之间。

    “没有人,我自己过来的。”陈芷瑶挣扎的幅度变小,她甚至抬起手,想去尝试碰碰他。

    季霖秋现在给她的感觉很矛盾,既危险又脆弱。

    “你需要拥抱吗?”陈芷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出这个建议,可她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也许这样你会好受一点。”

    之前她不开心的时候,阿瓜就是她温暖的人形抱枕。

    原本禁锢住她的力量一下松开。

    “没有必要。”他的声音显得冷静了不少。

    两人的距离在季霖秋的刻意之下被拉开。

    “季家很大,别乱走,小心丢了找不到。”他只是很简短地交代了一句,接着也没再管陈芷瑶,抬脚率先离开。

    留下她,和一座像极了坟墓的废楼。

    陈芷瑶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手电筒发出的光线再次打到这栋小楼的身上。

    原本在季霖秋手里的褐色酒杯被放置在栏杆上,旁边还有已经空了的半瓶酒。

    光线朝下转去,布满厚重灰尘的木质地板有一处明显的水痕,积成一个小水滩的酒精缓缓朝下流动,滴滴哒哒浇进茂密的草丛里。

    远处季霖秋的身影被黑暗淹没,等再见到他的时候,已是灯光环绕,觥筹交错的热闹时分。

    他像是从海水里挣扎上岸,浑身湿漉漉的人,尽管脸上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可陈芷瑶还是看到在光点照耀下他身上的每一处水痕。

    他在难过什么?

    陈芷瑶与他隔了好远,任羽汐守在他的身侧,两人金童玉女,看上去极为登对。

    她有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吗?还是对他偶尔的反常司空见惯。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被人揽过肩膀。

    陈芷瑶转过头,发现是季逸和。

    他现在的脸色格外苍白,一双眉头紧紧拧在一处,目光下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鸦色睫毛挡住了所有情绪。

    察觉到陈芷瑶探过来的视线,季逸和的目光微闪,但他也不去看她,只是将她更用力地拥进自己怀里,力气大得似乎要把陈芷瑶的肩膀捏碎。

    “怎么了?”

    话音刚落,季逸和忽然朝她看来,目光如同海面上的探灯,灼热地刺伤陈芷瑶的神经。

    他的情绪不再难明,取而代之的是如火焰般的笑。

    与此同时,陈芷瑶感到那只握紧肩膀的手再次收紧。

    疼痛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他朝她靠近,陈芷瑶本能要推开,但季逸和一把将她的手扯住,目光打在她的脸上,顿了半晌,最后才幽幽说道:“你的妆花了。”

    “……”陈芷瑶直接用一个肘击替代自己的回答。

    季逸和吃痛,故作夸张地做起鬼脸。

    陈芷瑶不理会他幼稚的做派,转过身去便不再搭理,朝前走了几步,感觉身后空落落的,她稍一侧脸,余光中季逸和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

    他不声不响也不左顾右望,那么挺拔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流露出似乎是无助的情绪。

    宴会厅中看向他的人越来越多。

    季恕悯原本微笑的脸也逐渐挂不住。

    刚才他在书房里面和二儿子聊了很久,他说了很多,目的都是希望他能懂事一点。

    但现在看起来还是很难。

    所以季恕悯对自己的决定更不后悔。

    他来到台上简短地说了几句话,首先向今天的来宾表达感谢,再宣布自己要借这个机会说个消息。

    原本与陈芷瑶相隔几步路距离的季逸和,忽然抬起脸冲她笑,嘴角最后一丝血色也在璀璨的灯光下变淡。

    陈芷瑶目睹他如何走上台。

    季逸和向季恕悯送出生日祝福。

    “很感谢我的老爸,抚养我长大,毕竟我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虽然他现在还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但各位看看我爸日益稀疏的头发……啊不对,我老爸每天都在用生发剂,怎么可能头顶稀疏呢?”

    台下一阵哄笑,季恕悯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接着,季恕悯沉下声音,“我爸爸一直承担着季家的重担,他的辛苦我也知道。更何况我自己也有创业,虽然跟季氏集团比起来是不值一提,但我的公司一直都是我的心血……最近,我意识到做生意的辛苦,也明白了很多责任不是自己能承担起的……”

    陈芷瑶攥紧手指,他的话像是往她的耳朵里面塞进一团团溢满水的棉花。

    台上的季逸和稍做停顿,他将脑袋埋得更低,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在宴会厅中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

    “所以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将无限期退出微澜公益计划,我本人也将不再继承季家任何产业。”

    他的话刚一说完,犹如朝人群中扔了个炸/弹,原版平静的人群立刻被炸开了锅,议论声一浪接着一浪铺面而来。

    陈芷瑶撑住桌角,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紧台面上的季逸和。

    他依然在笑,在人群好奇的喧哗中,与季恕悯互相拍着肩膀。

    “霖秋,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不知是谁大声嚷出这句话。

    原本混乱的场面又立刻安静下来,只不过份安静是海啸到来前的预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在季霖秋的身上,恨不得立刻从他的嘴巴里面扒出只言片语来。

    陈芷瑶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向与任羽汐站在一起的季霖秋。

    他轻声一笑,松松款款地揽住身旁的未婚妻,说道:“人生的旅途中,总会遇到不一样的风景。我很惊讶逸和的决定,当然我也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他的要做叔叔了。”

    “羽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希望大家能给予这个孩子最真诚的祝福,我也一样祝福它能够顺顺利利,平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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