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坐在那间酒吧里，胸前还插着那把匕首，这正是我死之前的样子。意识到这一点，使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有充足的时间来打量四周——这里看着就像刚从娘胎里爬出来的伐木工人和飞车党的私生品。深色木制家具，兽头，镀铁包边，水泥地板。设计任性，不伦不类。
面前放着两个空酒杯，也许我需要一些威士忌。我知道这是哪，在这里我拒绝了玛德琳的提议，于是走出这里时我的生活彻底发生转变。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大概已经弄懂了：我破坏了了WICKED为免疫者设计的迷宫实验。但这不能完全怪我，毕竟是他们错把我当作免疫者。
如果玛德琳没有从黑暗中走出来打断我的思考，我很乐意继续沉默下去。
“现在你明白了吗？”玛德琳走出来坐在她面前的那把椅子上。
诺莉抬起头来看着她，她正强忍着跳进酒桶里洗一洗的冲动，“我死了吗？”
“没有，”玛德琳歪着头，“不过我要提醒你，快了。”
“太奇怪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想念活着的时候，”诺莉笑起来，玛德琳的扑克脸也不能阻止她的笑容，“我还以为我会为离开纽特而感到伤心欲裂，但现在，”她挑起一根眉毛又落下去，“我只感受到一片宁静。我应该怎么说，也许那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至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知道吗？我更诧异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一个男孩。”
“我不想听任何睡前故事。我不困。”诺莉起身想走，“我还有事呢。”
玛德琳抬起一个手指——她被固定在椅子上，诺莉想尖叫，但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抿成了‘拉链嘴’。
“在他很小的时候被送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他认识了许多朋友，不过最要好的只有两个。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恐慌、困惑、无助——”她叹了一口气，但听起来像一种满足的叹息，“接着，另一个男孩也来到了这里，我们把他叫做托马斯。”
诺莉百无聊赖地摸着杯子，在听到托马斯的名字时，她抓住了杯壁。
“这男孩高兴坏了，他见到托马斯的那一刻就全身心地信任他，他看到托马斯冲进迷宫的那一刻就决定追随他。接着，在即将获得自由的时候，一把淘气的刀子，噗——”
玛德琳发出一声幽默的音效。
“他死了。”
“查克......”
嘭。诺莉没有意识到，但她确实这么做了。整个玻璃杯在她的抓握下越来越紧，现在这个杯子变成了一堆玻璃碎片。她抖了抖手，让玻璃碎从她的手上落下去。她指着插在自己胸前的匕首。
“但今晚死的是我，我把他推开了。”
“还有一个故事。”
查克在空地人之间奔跑，他本该第一个上车，但他踩到了一处坑洼，膝盖磕到地上，破了皮渗着血。
一个又一个的人跑过他，但地上太滑了，他爬不起来，雨水打着他的眼睛，顺着脑门留下来。他眯起眼睛，但这样就看不清楚前方。
“上车！”那人喊道，“快点儿！”
“查克！”特蕾莎把他扶起来，“快起来。”
托马斯站在他们后面。一群人密密麻麻挤在车门口，一个挨着一个。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车门时，特蕾莎一声惊叫，查克转过头——托马斯被一个女人拽倒在地，溅起一串水花。
查克扑过去，推搡到女人的身上，托马斯躺在地上喘息。
下垂着的油腻头发扫着他的脸，勾勒成一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她的鼻子喷着可怕的气味，像是变质的鸡蛋和牛奶散发的气味。手电筒照出她的样子——苍白且布满皱纹的皮肤被可怕的溃疡覆盖着，还向外渗着脓水，查克被吓得彻底僵住了。
“查克！”托马斯要冲过去，但特蕾莎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苦苦哀求。
查克被那个女人拖拽，离车越来越远。长指甲在他的身上抓挠，牙齿撕咬着他细嫩的皮肉。
结束了。
他最后看见的，是流着眼泪的特蕾莎和瞪眼嘶吼的托马斯。
“查克的死亡是必然的，他的命运在这时必须戛然而止。平衡，生死平衡，这是我的工作，”玛德琳淡淡地说，“我的工作有很多让我喜欢的地方，但在某些时候并不能带给我快乐。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命运，从我接手这份工作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这种抽象到似乎仅存在于人类理性之中的概念，到底能否干涉或者决定他们的实体生活和感觉形式。”
玛德琳的声音像从鱼缸里传出来的一样，冒着泡的不真实，她指望着某个人从角落里蹦出来，大声宣布恶作剧的结束。
“他才那么小，本该有更美好的人生等着他去——”诺莉说不出话来，直觉得一切就是荒唐，“那这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你说的，命运是既定的，每一个微小的决定或者可能是灵光乍现，都是促成最终结果的一种催化剂。”
“我们在这其中察觉到那一丝丝的甜蜜，都只是一种错觉吗？”她放下手，“就像纽特必然爱上我，查克必然死亡，盖里必然被WICKED控制，所有这一切难道只是——”她说不出来，仿佛一旦说出那个单词就等于屈从。
“人为的设计。”玛德琳温和地帮她补全，“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永远都活在既定的轨道上。”
她得到这已确定无比的答案——第一次得到答案——仿佛是神谕一般。
诺莉发现自己开始对此深信不疑，不由得将一条腿压在身下，“我尝试违抗，于是我躺在阁楼里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看着、听着一切发生。”
“但命运会推动你，它见不得你用笨拙的方式表达不满，于是不管你想不想，你被推着走、被胁迫、被压制，你最后忍无可忍，选择反抗或者只是走出去进行谈判。”玛德琳缓缓说着。
她的声音像缓慢流动的雪泥一点一点灌进她的耳朵，“接着你会取得某种阶段性的结果，你沾沾自喜，觉得这是自我抗争的胜利昭示，”她把手放在腿上，“但那只是一种甜蜜的虚假。”
就像被一堵石灰水墙堵住的楼梯，无路可走；接着你想着转头，于是面临着悬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诺莉茫然地盯着一旁，突然安静了下去，“我累了，太他妈的疲惫了，”她揪起自己的肩膀，又把它们放松，“爱，对这世界上所有人的爱也不能再——”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如同所有的疲累都藏在这个动作里，“就让它们离开吧，我不想再被卷入到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么多人会伤心，尤其是纽特，可怜的男孩，但这就算是他学到的第一课，不是吗？”
诺莉闭了闭眼睛。
“如果你能请我喝杯纯威士忌，我会很感谢你。”
玛德琳站起来，走到吧台后面。这是我的工作，她想，负责把这些迷途的羔羊引向命运的道路，那是正确的、不容许一丝质疑的道路。
可这只羔羊，执拗、坚决、狡猾——看不透，卡米尔·莱斯帕那耶有她的档案，玛德琳当然相信那份档案是真实的——每一个日期都确凿无误。可上面没写她的结局，那是一片空白。
在她身上也嗅不到死亡的气息，这使她隐隐不安。
你拒绝了我的提议，可你闯进了我的酒馆，而我的酒馆只为需要的人敞开。
但如果一切都反过来呢？
她伸出手，越过做交易时喝的酒。
冰块在杯中碰撞叮咚作响。
“也许这就是命运。”
诺莉手里握着杯子，冰块在里面交融又分开，她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受难耶稣，”玛德琳看向诺莉视线的终点，“你知道，十字架横的那一条线代表人类，指向当下的世界，充斥着物质、□□、污垢的世界。泥巴，鲜血，石头，骨头。竖的那条是代表上帝的神圣线，处于支配地位。它垂直于人类世界，是来世与未知世界的轴线。”
“现在还有人信教吗？啊，宗教预言的末日浩劫倒是实现了。”
“别急。十字架也可以代表十字路口，是抉择的象征。现在你也该做出抉择了，诺莉。”
“我没有抉择可以做，我是被命运玩弄的一只木偶。”
“抉择，诺莉，抉择。十字架，十字路口也好，其意义在于牺牲。耶稣站在十字路口，他选择的不是代表人类世界的横线，而是代表上帝的垂直线。在迷宫里，”玛德琳轻飘飘地说，“你选择了那条横线，不是吗？”
“我没——”
她卡住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里面滑进了一条又湿又黏的蛇，酒从她的嘴里流出来，但没有掉在地上，而是顺着下巴淌到胸前。她站起来想抓住玛德琳，质问她给自己喝了什么，但却不受控制地趴在桌上，像一块棕色的抹布被摔在上面。
诺莉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她弓起背来，手指紧扣着地板。
“我们需要你。”
世界像碎了一样，碎片在落到她的脸上之前变成轻盈的丝绸划过她的脸颊，盖在她的全身。
面前放着两个空酒杯，也许我需要一些威士忌。我知道这是哪，在这里我拒绝了玛德琳的提议，于是走出这里时我的生活彻底发生转变。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大概已经弄懂了：我破坏了了WICKED为免疫者设计的迷宫实验。但这不能完全怪我，毕竟是他们错把我当作免疫者。
如果玛德琳没有从黑暗中走出来打断我的思考，我很乐意继续沉默下去。
“现在你明白了吗？”玛德琳走出来坐在她面前的那把椅子上。
诺莉抬起头来看着她，她正强忍着跳进酒桶里洗一洗的冲动，“我死了吗？”
“没有，”玛德琳歪着头，“不过我要提醒你，快了。”
“太奇怪了，我居然一点都不想念活着的时候，”诺莉笑起来，玛德琳的扑克脸也不能阻止她的笑容，“我还以为我会为离开纽特而感到伤心欲裂，但现在，”她挑起一根眉毛又落下去，“我只感受到一片宁静。我应该怎么说，也许那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至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知道吗？我更诧异自己在面对你的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一个男孩。”
“我不想听任何睡前故事。我不困。”诺莉起身想走，“我还有事呢。”
玛德琳抬起一个手指——她被固定在椅子上，诺莉想尖叫，但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抿成了‘拉链嘴’。
“在他很小的时候被送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他认识了许多朋友，不过最要好的只有两个。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恐慌、困惑、无助——”她叹了一口气，但听起来像一种满足的叹息，“接着，另一个男孩也来到了这里，我们把他叫做托马斯。”
诺莉百无聊赖地摸着杯子，在听到托马斯的名字时，她抓住了杯壁。
“这男孩高兴坏了，他见到托马斯的那一刻就全身心地信任他，他看到托马斯冲进迷宫的那一刻就决定追随他。接着，在即将获得自由的时候，一把淘气的刀子，噗——”
玛德琳发出一声幽默的音效。
“他死了。”
“查克......”
嘭。诺莉没有意识到，但她确实这么做了。整个玻璃杯在她的抓握下越来越紧，现在这个杯子变成了一堆玻璃碎片。她抖了抖手，让玻璃碎从她的手上落下去。她指着插在自己胸前的匕首。
“但今晚死的是我，我把他推开了。”
“还有一个故事。”
查克在空地人之间奔跑，他本该第一个上车，但他踩到了一处坑洼，膝盖磕到地上，破了皮渗着血。
一个又一个的人跑过他，但地上太滑了，他爬不起来，雨水打着他的眼睛，顺着脑门留下来。他眯起眼睛，但这样就看不清楚前方。
“上车！”那人喊道，“快点儿！”
“查克！”特蕾莎把他扶起来，“快起来。”
托马斯站在他们后面。一群人密密麻麻挤在车门口，一个挨着一个。
就在他们快要靠近车门时，特蕾莎一声惊叫，查克转过头——托马斯被一个女人拽倒在地，溅起一串水花。
查克扑过去，推搡到女人的身上，托马斯躺在地上喘息。
下垂着的油腻头发扫着他的脸，勾勒成一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她的鼻子喷着可怕的气味，像是变质的鸡蛋和牛奶散发的气味。手电筒照出她的样子——苍白且布满皱纹的皮肤被可怕的溃疡覆盖着，还向外渗着脓水，查克被吓得彻底僵住了。
“查克！”托马斯要冲过去，但特蕾莎死死地搂住他的腰，苦苦哀求。
查克被那个女人拖拽，离车越来越远。长指甲在他的身上抓挠，牙齿撕咬着他细嫩的皮肉。
结束了。
他最后看见的，是流着眼泪的特蕾莎和瞪眼嘶吼的托马斯。
“查克的死亡是必然的，他的命运在这时必须戛然而止。平衡，生死平衡，这是我的工作，”玛德琳淡淡地说，“我的工作有很多让我喜欢的地方，但在某些时候并不能带给我快乐。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命运，从我接手这份工作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这种抽象到似乎仅存在于人类理性之中的概念，到底能否干涉或者决定他们的实体生活和感觉形式。”
玛德琳的声音像从鱼缸里传出来的一样，冒着泡的不真实，她指望着某个人从角落里蹦出来，大声宣布恶作剧的结束。
“他才那么小，本该有更美好的人生等着他去——”诺莉说不出话来，直觉得一切就是荒唐，“那这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你说的，命运是既定的，每一个微小的决定或者可能是灵光乍现，都是促成最终结果的一种催化剂。”
“我们在这其中察觉到那一丝丝的甜蜜，都只是一种错觉吗？”她放下手，“就像纽特必然爱上我，查克必然死亡，盖里必然被WICKED控制，所有这一切难道只是——”她说不出来，仿佛一旦说出那个单词就等于屈从。
“人为的设计。”玛德琳温和地帮她补全，“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永远都活在既定的轨道上。”
她得到这已确定无比的答案——第一次得到答案——仿佛是神谕一般。
诺莉发现自己开始对此深信不疑，不由得将一条腿压在身下，“我尝试违抗，于是我躺在阁楼里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看着、听着一切发生。”
“但命运会推动你，它见不得你用笨拙的方式表达不满，于是不管你想不想，你被推着走、被胁迫、被压制，你最后忍无可忍，选择反抗或者只是走出去进行谈判。”玛德琳缓缓说着。
她的声音像缓慢流动的雪泥一点一点灌进她的耳朵，“接着你会取得某种阶段性的结果，你沾沾自喜，觉得这是自我抗争的胜利昭示，”她把手放在腿上，“但那只是一种甜蜜的虚假。”
就像被一堵石灰水墙堵住的楼梯，无路可走；接着你想着转头，于是面临着悬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我什么都改变不了，”诺莉茫然地盯着一旁，突然安静了下去，“我累了，太他妈的疲惫了，”她揪起自己的肩膀，又把它们放松，“爱，对这世界上所有人的爱也不能再——”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如同所有的疲累都藏在这个动作里，“就让它们离开吧，我不想再被卷入到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那么多人会伤心，尤其是纽特，可怜的男孩，但这就算是他学到的第一课，不是吗？”
诺莉闭了闭眼睛。
“如果你能请我喝杯纯威士忌，我会很感谢你。”
玛德琳站起来，走到吧台后面。这是我的工作，她想，负责把这些迷途的羔羊引向命运的道路，那是正确的、不容许一丝质疑的道路。
可这只羔羊，执拗、坚决、狡猾——看不透，卡米尔·莱斯帕那耶有她的档案，玛德琳当然相信那份档案是真实的——每一个日期都确凿无误。可上面没写她的结局，那是一片空白。
在她身上也嗅不到死亡的气息，这使她隐隐不安。
你拒绝了我的提议，可你闯进了我的酒馆，而我的酒馆只为需要的人敞开。
但如果一切都反过来呢？
她伸出手，越过做交易时喝的酒。
冰块在杯中碰撞叮咚作响。
“也许这就是命运。”
诺莉手里握着杯子，冰块在里面交融又分开，她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受难耶稣，”玛德琳看向诺莉视线的终点，“你知道，十字架横的那一条线代表人类，指向当下的世界，充斥着物质、□□、污垢的世界。泥巴，鲜血，石头，骨头。竖的那条是代表上帝的神圣线，处于支配地位。它垂直于人类世界，是来世与未知世界的轴线。”
“现在还有人信教吗？啊，宗教预言的末日浩劫倒是实现了。”
“别急。十字架也可以代表十字路口，是抉择的象征。现在你也该做出抉择了，诺莉。”
“我没有抉择可以做，我是被命运玩弄的一只木偶。”
“抉择，诺莉，抉择。十字架，十字路口也好，其意义在于牺牲。耶稣站在十字路口，他选择的不是代表人类世界的横线，而是代表上帝的垂直线。在迷宫里，”玛德琳轻飘飘地说，“你选择了那条横线，不是吗？”
“我没——”
她卡住自己的喉咙，只觉得里面滑进了一条又湿又黏的蛇，酒从她的嘴里流出来，但没有掉在地上，而是顺着下巴淌到胸前。她站起来想抓住玛德琳，质问她给自己喝了什么，但却不受控制地趴在桌上，像一块棕色的抹布被摔在上面。
诺莉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她弓起背来，手指紧扣着地板。
“我们需要你。”
世界像碎了一样，碎片在落到她的脸上之前变成轻盈的丝绸划过她的脸颊，盖在她的全身。